来源：燕赵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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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郭天力、刘涛文/图
即将入冬，位于保定和石家庄交界的新乐市辛岸村里满目萧索。一位身材瘦削的老汉背着藤条粪筐在村里踽踽独行，寻找着那些可以卖的破烂。
这位老汉叫韩亮儿，今年62岁。30多年来，妻子和大儿子接连患上精神病，小儿子又溺水身亡，他的生活陷入了似乎没有尽头的痛苦中。他说他甚至想过如果自己也患上精神病就好了，就可以忘掉痛苦，就可以像他患病的妻子和儿子一样活在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磨难至亲接连患病幼子又溺亡
10月21日，在一处简陋的农家院落里，形容枯槁的韩亮儿坐在台阶上向记者回忆起往事。亲友韩二占等人在一旁，偶尔插上一两句话。“我的家族中，我的哥哥便有精神病。这个非常疼我的哥哥在30多年前，在他38岁的时候死去了，留下一处宅基地。”韩亮儿从他哥哥开始，讲起了缠绕他家族多年的精神病梦魇。
“现在这处宅基地住着我的媳妇，薛芬果，一个年龄和我一样大的外村女人。当初结婚的时候，感觉她是个很正常的女人，但第一个孩子降生不久，她的精神就显出不正常来。经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没有任何来由。因为我的哥哥是精神病，对精神病有一点了解，感觉她似乎也是精神病。家里边一有点钱，就给她到处求医问药，但她的病情还是越来越严重。”韩老汉说，这病严重到她几乎没有正常的时候，不住地骂身边所有的人，只好把她送到死去的哥哥留下的院落里，让她身边没有可以骂的人。
令韩亮儿没有想到的是，18年前，家人中另一位至亲也陷入了同样的境况。他最疼爱的大儿子韩聪利原本是个乖巧能干的孩子，中考失利后本想复读一年再考，但他一位在外当校长的长辈劝他不如放弃学业，在家务农，为父亲分担一些负担。求学的愿望遭到家族的拒绝，好胜的韩聪利在苦闷中变得精神错乱。“他见东西就摔，稍有不满就动手打人。我不知道被他打了多少次。”韩老汉说。
悲剧并未就此止步，不幸又降临在家中唯一的希望小儿子身上。“十来年前，他从北京打工回来后，夏天一个人到村边上的大沙河游泳，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那天我得到一个消息说，有人在大沙河淹死了，我疯了一样跑过去一看，那一具湿淋淋的尸体，正是我的儿。”说起多年前痛心的往事，韩老汉的脸上已看不出任何异样。
村里人都以为这轮番的打击之后，作为这个家中唯一的正常人，韩亮儿也会彻底沉沦。没有想到，埋葬了小儿子，韩亮儿重新挺直腰板，一如既往地下地劳作。
伤害患病儿子手拿杀猪刀村中游荡
在与记者交流的过程中，老韩嗓音喑哑，说出的句子已没有多少感情色彩，似乎在讲述旁人的故事。他让记者看看身体上难以计数的伤痕，难以设想这30多年来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有一次，韩亮儿带着媳妇到新乐市一家医院看病，暂住在一个民房里头。凌晨2时许，韩亮儿正在熟睡，一阵头疼将他疼醒，睁眼一看，披头散发的薛芬果拿着半截砖头站在他的床前，一记板砖狠狠地砸在他脑袋右侧。“我曾经十多次差点被她打死。经常是给她治精神病的同时，还要治我的外伤。韩聪利就更狠了，”说话间，他指了一下自己的左耳朵，“我这个耳朵没有听觉。几年前有次我和儿子说时，他忽然翻脸，顺手就一个巴掌抽过来，打在我耳朵上。”
更让人不安的是，韩聪利已经成了村里的“不定时炸弹”。一位村民介绍，有一次韩聪利在大街上跟人说话时很蛮横，一位觉得跟他还算认识的村民上前劝他，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杀猪刀捅进了这个人的大腿内侧。韩家穷得丁当响，家中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韩亮儿粜了麦子，换来600多元钱赔给人家。“实际上，那人整个治疗花了一万来块钱，知道他家没钱，只能认倒霉了。”
村里人说，韩聪利经常一手拿着磨刀石，一手拿着杀猪刀在周边村里游荡。只要他一出现，大人小孩都吓得跑得远远的。据村民不完全统计，近年来韩聪利已经持刀捅伤了5名村民，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下手。
韩亮儿的妻子薛芬果一个人住。记者当天去探访了一下那处破败的院落。院子里杂草丛生，三间北房的正门口，乱七八糟地堆积着各种奇怪的破烂。推开房门，房间里头居然是一个垃圾堆，连烧透的煤球、牛羊的粪便都被搬运了进来，屋内连个下脚的地方都不好找。
韩亮儿大着胆子撩开卧室的门帘，喊了一嗓子，紧接着就是屋内女人一通谩骂。听到门外有生人，她冷不丁跑出卧室，飞快地用一根小铁丝绑上正房屋里的房门，冲到东侧墙边停靠的一辆自行车处，骑上车子，一溜烟冲过院门。“跟我儿子不同，她经常骑自行车在各个村子里逛荡，活动范围更广。”韩亮儿说。
贫困电器除了灯泡只有手电筒
和长久的病痛折磨相伴而生的，还有韩家贫困。
韩家院子西侧墙根有几个打碎的瓦罐，四间北屋的外墙面的灰浆掉得这一块那一块，窗户是纸糊的，屋里地面都是土质，正房屋里安装灯泡的灯口已经被蛛网糊住。正房东侧的卧室是一个土炕和一张小桌子，没有电视。墙面灰浆脱落，露出泥坯子，韩老汉总在担心这房子终将有一天会突然倒掉，只能祈祷到时候自己不在家中。
两个黑乎乎的被子胡乱地在土炕的一角，炕被很薄。从辛岸村走出的一位省水勘院的退休职工韩二占当天与记者一起来到村里时，第一件事就是将洗得干干净净的几件衣服递给了韩亮儿。“冬天很快就到了，他也没有几件过冬的衣服，我给他捎点，帮他解决点困难。”
记者问韩老汉，家里除了唯一的灯泡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用电器，他想了半天，从房间里拿出一把手电筒，摁亮后对记者说：“这个也算吧？”
韩亮儿现在种着三亩多地，但是因为他年纪大了，越来越无力管理，收成并不好。每到收获的季节，都是他姐姐家的孩子过来帮着收，不然他没办法将粮食从地里拉回来。
辛岸村至今仍没有通自来水，村民的用水问题都是靠几家几户一起打井解决。韩亮儿没有钱，不能和别人一起出资打井，每天就到邻居家里拎水，周围的邻人有时也送他些吃的。
已经62岁的韩亮儿每天的活计就是在村里捡拾破烂，卖个块儿八毛补贴一下生计。“政府每个季度给我们三口人500块钱的低保补贴，让我们的生活还能勉强维持下去。但如果一旦孩子在外边闯祸，可就麻烦了。”这些年，韩家没少给村里找麻烦，老韩提起来就感到抬不起头。
寒冬就要来了，记者问起老韩如何过冬，他无力地回答：“没钱买煤，只能硬扛着，年年如此。”
纵深
精神疾病患者管理期待破冰
一系列统计数据表明，精神病人引发的社会问题已经十分严重。老韩家的遭遇，只是这千千万万个当中的一个。
据卫生部统计数据显示，精神疾病在中国疾病总负担的排名中居首位，重性精神病患病率由20世纪50年代的2.7‰，70年代的5.4‰，上升到80年代的11.4‰。到了90年代，1993年国内抽样调查显示，发病率达13.47‰，全国约有1800万精神疾病患者。由这类人群引发的恶性案件也频频见诸报端。统计显示精神病患者肇事率为10%，精神病人暴力事件每年造成的严重肇事案件超过万起。
有关专家表示，“近年越来越多的精神疾病患者伤人事件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由于此类事件都非常残忍和触目惊心，很多人因此而更加歧视和痛恨精神疾病患者，但患精神病不是患者本人的意愿选择，他们也是不幸的受害者，也不应当由他们本人承担全部责任，需要全社会通力协作，共同维护。”
记者10月21日联系了新乐市有关部门，咨询老韩家这两位无钱医治的病人如何才能纳入有效监管。该市卫生局办公室表示，此事可咨询新乐市疾控中心。而疾控中心慢性病防治科的工作人员表示，石家庄市卫生局已经下发了一个文件，要求各县区建立健全精神病防治网络，进一步提高辖区内的精神分裂症的治疗率。但是记者向其介绍新乐市辛岸村两位患病多年的精神病人，该科办公室人员不仅不知道这两个病人的情况，甚至“辛岸村”这个地名都从未耳闻。
记者了解到，石家庄市卫生局已经于今年7月下发了《石家庄市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项目重性精神疾病管理实施方案》，规定对常住重性精神疾病患者(在本辖区内有固定居所，包括家庭、康复与照料机构等，连续居住时间在半年以上)进行线索调查。在征得监护人同意后，将发现的疑似患者情况填入《重性精神疾病线索调查登记表》，由县级精神疾病防治机构组织、协助精神疾病防治专家组进行诊断或会诊。确诊重性精神疾病的本地居住患者，在征得患者本人、监护人或近亲属同意并签署《参加重性精神疾病管理网络知情同意书》后，将其纳入居住地重性精神疾病治疗管理对象，进行登记管理。
目前记者获悉，我省已经在位于保定市的省六院启动了“解锁工程”，对重性精神病患者提供免费救治。老韩听到记者的介绍，这个已无所谓失望也无所谓希望的老人，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真的有？不知道我家的情况算不算？”记者答应他，一定为他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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