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高院又陷自首死缓争议 自首情节被指不成立

　　李昌奎案后，云南高院又陷"自首死缓"争议，自首情节被指不成立

　　特派记者 刘虎 文图发自云南昭通

　　8月1日，深圳律师肖海峰在自己的微博和博客上，发布《云南赛锐杀人案重大疑点》一文。

　　赛锐，男，云南省昭通市昭阳区人，1978年8月15日出生，2008年6月18日将昭通卫生学校学生、21岁女孩吴倩连刺27刀杀死。2009年5月，他被昭通市中级法院一审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2009年11月，云南省高级法院将赛锐改判为死缓。

　　杀人者赛锐的复活，引起死者吴倩家庭的诸多质疑，最近又因云南李昌奎故意杀人案改判死缓的曝光，赛锐案重新获得公众关注。

　　免费为吴倩父母代理申诉的肖海峰律师在《云南赛锐杀人案重大疑点》一文中公开指出：凶徒赛锐不构成自首，云南省高院改判死缓于法无据。

　　“他问一句喜不喜欢，吴倩回答不喜欢，他就狠狠地刺下一刀。”

　　2008年6月18日傍晚，73岁的龙庭芬在家蒸好了米饭，炒好菜，却不见大孙女吴倩放学回家吃饭。她给吴倩打了手机，没有接通。

　　就在老人左思右想的时候，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老人开门一看，竟是两三个警察。警察要求老人带他们去吴倩的房间。

　　“是不是我的孙女干了啥坏事？”在警察开始翻箱倒柜找吴倩物品的时候，老人着急地问。早上出门的时候，吴倩还说晚上回家要帮奶奶洗衣服的。警察对她说，吴倩没有干坏事。

　　搜查结束后，龙庭芬送警察下楼。在院子里，她看到了匆匆赶来的外孙余伟等人。余伟对她说，吴倩被人杀害了。老人顿时两眼一黑，昏死在院子里……

　　吴倩和妹妹在城里读书，在洒渔乡农村种苹果树的父亲吴关云买了一套小三室，让爷爷奶奶在城里照顾。从吴倩留下的几册照片看，这位昭通卫生学校护理27班班长爱笑，笑容很甜。那天下午课后，吴倩随一位名叫赛锐的30岁男子走进昭阳区钻石广场附近一家咖啡厅，就再也没出来。

　　“你不喜欢我就算了，我要到水富工作了，今天出来见一面，以后就不再纠缠你。”吴倩的母亲张绍琼向新快报转述一审时赛锐让吴倩同意见他的话说。

　　吴母说，吴倩谈了一个王姓男朋友，是同村人，双方也见过了对方家长，得到各自家庭的认可。

　　但当过协警的赛锐对吴倩纠缠不休。“事发当天，赛锐把吴倩约到咖啡厅，提出双方将此事做个了断。”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咖啡厅的包厢里，赛锐掏出的是尖刀。

　　“他问一句喜不喜欢，吴倩回答不喜欢，他就狠狠地刺下一刀。”张绍琼说，庭审中得知，案发当天赛锐甚至骑到吴倩身上，连刺了27刀。

　　吴倩在挨了三刀以后曾踢倒赛锐，夺门求救，但又被赛锐抓回包厢，锁上门继续残杀。咖啡厅服务员、经理等均前来制止，均被赛锐持刀威胁别管“闲事”。经理只得让员工拨打110、120求救。正在该咖啡厅与朋友聊天的女交警马玉环表明身份上前制止，赛锐仍未停止行凶，数分钟后才持刀出门，夺路而逃。

　　“吴倩不仅喉管被割断，她的头部，只有一点皮与身体相连。在事发现场，鲜血溅满整个墙壁，惨不忍睹。”即使是在三年后，回忆起案发现场，张绍琼仍禁不住满眼的泪水。法医在现场看到，吴倩的上衣和胸罩均被翻至脖子下，上身赤裸。

　　尸检报告显示，吴倩因单刃锐器刺击颈、胸、腹、背部致气管、食道、左右颈动静脉断裂、双肺破裂、胃破裂、失血性休克死亡。

　　法院一审他被判死刑

　　案发后，云南昭通市检察院指控赛锐涉嫌故意杀人罪。

　　昭通市中级法院开庭审理此案，吴倩的父母在法庭上明确表示放弃附带民事赔偿，希望法院判处赛锐死刑。赛锐及他的辩护人则辩称，赛锐与吴倩因感情问题起纠纷，且赛锐本人是自首，希望法院能从轻或减轻处罚。

　　在供述中，赛锐说，吴倩是他的女朋友；但他同时承认，他还有别的女朋友。

　　赛锐说，他是2007年一次吃饭时偶然认识了吴倩，后来发展成恋爱关系，并同居了半年。案发前吴倩提出分手，他才约吴倩在咖啡厅见面，本来想好好谈谈，希望她回心转意，却看到吴倩收到其他男子发来的暧昧信息。看到信息后，他与吴倩发生争执，并掏出刀在吴倩身上刺，直到被人发现才逃跑。

　　2009年5月，昭通市中级法院经过审理，认为被告人赛锐虽在被追捕过程中向警方投案，但他的作案手段特别残忍，情节极其恶劣，社会影响极坏，罪行极其严重，依法不应从轻处罚。一审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赛锐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高院说，自首应判缓刑

　　但省市检察院都反对

　　赛锐不服一审判决，提起上诉。

　　2010年5月，吴倩父母没等到开庭通知，却等来了云南省高院的终审判决书。该判决书认定，赛锐是被害人吴倩的男友，吴倩与别的男子有不正当交往（指吴倩的王姓男友），被害人有过错。

　　本案系情感纠纷、矛盾激化而引发，对赛锐可酌情从轻处罚；并鉴于赛锐有自首情节，依法可从轻处罚。

　　判决书还认定，其应判处死刑，但不是必须立即执行的犯罪分子。该判决书认定原判定罪准确、审判程序合法，但量刑偏重，故撤销原判量刑部分，判处赛锐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昭通市人民检察院认为，赛锐虽有投案自首情节，但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投案的，其作案手段特别残忍，情节极其恶劣，社会影响极坏，依法不应从轻处罚，建议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云南省人民检察院也认为：原判认定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本案事出有因，但被害人无过错；被告人确有自首情节，但其作案手段残忍，不能从轻处罚。原判定罪准确，量刑适当，建议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7月25日介入赛锐案的肖海峰律师说，市、省两级检察院都支持对赛锐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中级法院也支持，只有云南省高院反对。

　　“可检察院反对的结果是什么呢？形象地说，就是3:1，1赢了。”

　　女友谁都没见过 自首是他妈说的

　　判决书上写“赛锐的女朋友是吴倩”

　　结果证人都说“从没说过”

　　如今，赛锐在云南省中安监狱服刑，距离其死刑的缓刑考验期满，仅剩下3个多月。他迄今没有赔偿其杀死的吴倩家庭一分钱经济损失，连丧葬费也没有付。死者吴倩的父母则仍在多方奔走，希望对案件启动重审。

　　吴倩父母说，吴倩是赛锐的女朋友，纯属无稽之谈；而终审认定的这个“错误事实”对赛锐“活命”产生了重要的作用。

　　在昭通市中级法院的判决书中，有这样的描述：赛锐与吴倩因交往问题发生争执。在此过程中，赛锐用跳刀将吴倩刺杀后逃离。

　　判决书上引用了吴倩的同学赵珊珊、颜昌琼的证词，吴倩与赛锐是男女朋友关系，同样的证人证言在二审中也有出现。另外，两审判决书中，还说吴倩与同乡的王某某（双方父母认可的男友记者注）有性关系。

　　“我们从来就没说过赛锐是吴倩的男朋友。”云南一家媒体的记者最近联系上赵珊珊、颜昌琼时，她们对此极为肯定。

　　赵珊珊说，自己不认识赛锐，之前曾见过，那是因为赛锐在卫校门口逗小姑娘，但不知道他的名字。颜昌琼则表示，案发后有两名民警找她们录过口供，但她没说过“赛锐是吴倩的男朋友”。

　　连双方家长都没见过

　　这还算男女朋友？

　　新快报记者前往当地调查时，吴倩的奶奶龙庭芬说，她从未见过赛锐，并且吴倩天天回家，“怎么可能会与别人同居了半年？”吴倩的妹妹吴佳玲也说，姐姐每天晚自习后都要骑着电瓶车来接她回家，早上还要送她上学，天天都住在家里。“出事前几天，姐姐说过有个男的往身上捆塑胶袋，威胁要跟她见面。她还是察觉到了危险，但是害怕家里担心，没有告诉爸爸妈妈”。

　　“公安和检察机关从来没有向我们采集过一份证词。”吴倩父亲吴关云对法院证据保留异议说，作证的都是赛锐的亲戚，证词都被法院采纳了。

　　新快报记者同时找到了赛锐的父亲赛能。

　　赛能也证明从没见过被杀害的女孩（吴倩），“没听赛锐说过，也没带回家里来过。”他不能肯定吴倩是不是儿子的女朋友。

　　在赛锐母亲虎永芳的证词中，也证实了这一点。她说，“赛锐从来没有跟我们讲过这个女孩（指吴倩，记者注）的姓名、家庭住址，我们也没问过他。我们也没有见过这个女的是什么样子的，一点都不知道。”

　　“赛锐说，吴倩是他的女友，但在他的第一份笔录却说，‘吴倩家里人不同意她和我好。但我一直喜欢她，她也没明确给我答复。’还说，不知道吴倩是哪个村的，也不知是哪个班的，吴倩22岁。赛锐对吴倩是哪个村哪个班都不知，甚至连年龄都说错了，可见并不很熟。赛锐还当庭证实有其他女朋友，他追求吴倩是脚踏两只船还是玩弄女性？”

　　律师肖海峰说，赛锐说和吴倩是恋人关系以及他的杀人动机均可疑，证据不充分，不可信。

　　自首还是非自首？

　　说赛锐自首的是他妈

　　“你们的审判让已经犯下滔天罪行的人感觉自己的所为不值一提；你们的审判让正在犯罪的人信心倍增；你们的审判让打算犯罪的人毫无顾忌。”

　　这是吴倩的父母在写给云南省高院的一份控诉材料里的一句话。吴倩的父亲吴关云认为，法律在云南省高院成了橡皮筋，松紧由他们说了算。

　　吴关云说，赛锐没有进行《刑法》规定的“自首”，不是自首。“赛锐是被300余名民警抓获的，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想到要向警方投案的”。

　　肖海峰律师在两审卷宗中查证，证实赛锐事先说要投案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母亲虎永芳，一个是他的姑姑赛玉兰。

　　“自首”一说也自相矛盾

　　赛锐母亲和他的姑姑的说法也与赛锐的说明显矛盾：

　　其一，赛锐的母亲虎永芳说，赛锐案发当天晚8点48分就打电话说杀了人，要投案去了；

　　但赛锐却供述在第二天11时之后才给他的母亲电话，还不知吴倩是否已死，电话中还问吴倩的情况，虎永芳说，吴倩死了，赛锐才决定自首。

　　其二，赛锐说，姑姑赛玉兰也打电话给他，让他在路边站着不要走。

　　但赛玉兰在民警清楚问她“到底谁先打电话”时，她却很肯定地说：“是赛锐先打电话给他妈，他母亲又喊我说赛锐（要自首）的。”

　　肖海峰发现，这些可以“印证赛锐投案”的赛锐与虎永芳、赛玉兰的通话记录，警方竟然没有去调取，迟至2009年3月13日才在补充侦查后说明“无法调取”，因为通话记录经三个月已自动消除。

　　更奇怪的是：赛锐要投案，在逃亡路上没有直接打110。“赛锐做过110协警，应该知道，如果没有事前告诉，路上被抓很难说清自己是在自首途中的。赛锐简单一个电话就可保证自己‘自动投案’被认定的。但为何非要给母亲和姑姑电话转告？”肖海峰发问。

　　律师质疑赛锐不是自首

　　根据我国《刑法》第六十七条规定：自首的两个构成要件：一是自动投案，二是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

　　而目前，赛锐自动投案严重存疑；而且直到终审也没有如实供述其犯罪动机和犯罪实施经过。

　　8月1日，肖海峰律师在《云南赛锐杀人案重大疑点》一文中指出，赛锐在第一份讯问笔录说，杀人的刀平时放在车上，案发前见面带刀是为了吓一下吴倩，还说想杀自己几下，取得吴倩同情；对杀人过程则说，先杀了吴倩右手臂一下，再杀了喉部一刀，接着又杀了两刀，杀在哪里不知道；服务员来查看没有进门；女警敲门，我就开门了。

　　赛锐说，自己为了吓人带刀，与尸检结果明显不符吴倩尸检报告反映有27处明显刀伤，刀伤最深达19cm；说要杀自己结果没去杀，也是谎话。

　　肖海峰律师指出，店员许某、赵某均证实，他们去拉赛锐，但被其用刀威胁赶出，关门继续杀，其中赵某还证实，赛向他挥刀被他挡住，手上还抹了些血。故赛锐的说法更不可信。

　　当时在场的女警马玉环表明警察身份后，敲门两分钟，赛才开门，并很冷静说，我去自首你们报110吧。女警还说“我有意识去抓他的衣服，结果他把我甩开就跑”，这说明当时赛锐是拒捕的，赛隐瞒和回避了这一点。

　　赛锐说自己不是故意杀人

　　但连判他缓刑的高院都否认了这一说法

　　赛锐在一审庭审中供称他不是故意要杀死吴倩，对杀人过程的供述不合逻辑和常理，与案件其他客观证据明显不符。

　　在二审庭审中更是对准备犯罪的事实进行了翻供。他说，刀子不是事先准备的，是平时带在身边削水果的，习惯了。又说，不是想整死吴倩，只杀了两三刀，其他是双方抓打和抢刀过程造成的。

　　云南省高院在二审判决书第5页也否定了赛锐的“认罪”辩解，“赛锐所提自己不是故意要杀死被害人的辩解与事实不符，不予采信。”

　　肖海峰律师认为，对没有如实供述罪行的赛锐，云南省高院认定其为自首，是错误的。

　　此外，律师认为，依据同一司法解释第一条第（二）第四款规定，“犯罪嫌疑人自动投案后并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后又翻供的，不能认定为自首；但在一审判决前又能如实供述的，应当认定为自首。”赛锐先前没有如实供述，在庭审中也否认故意杀人，因此“丧失了最后如实供述从而构成自首的机会”。

　　尾声

　　赛锐的父亲说

　　“该枪毙就枪毙，该留命就留命”

　　赛锐如何获得云南省高院死缓改判？昨日下午，云南省高级法院新闻办主任胡鹏对新快报记者说，关于该案，暂不接受媒体采访。

　　赛锐的父亲赛能在接受新快报记者采访时说，赛锐的事已由法院判决。“他要是一个正常的人，好的人，不会去犯这些事（指杀人）。他是成年人，犯了法，应该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该负什么责任就负什么责任”。

　　赛能说，他们两口子都是下岗职工，即便是吴倩父母现在提出经济赔偿，自己也无能为力。对于赛锐案是否应该重审，赛能称，“如果法院决定明天重新审判，依法判决就行了，法律会惩处他。”

　　“该枪毙就枪毙，该留命就留命”赛能表示，“国家对他任何判决，我都没有意见。他妈妈也是我这个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