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万元”村官上任记

　　本应连参选资格都没有的人，之所以能当选为村委会主任，是因为其贿选手段和个别上级领导的包庇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梁钢华

　　广东省丰顺县汤坑镇邓屋村一家四星级酒店，一个月内数次遭到一些村民打砸、围攻，带头的竟是当地新任村委会主任。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赶往当地采访了解到，这名村官平素问题不少，在当地口碑不佳，甚至多名村民向记者证实其依靠贿选而上台。

　　8月11日，这名村委会主任被当地司法机关以涉嫌寻衅滋事罪批捕，异地关押审理。丰顺县所在的梅州市，纪委亦派出工作组调查邓屋村贿选事件。

　　当地县委一名干部对本刊记者表示，这起事件警示了当前村民自治存在的一些突出软肋，凸显出地方党委在帮助村民选好人、选准人，并在事后管好人等问题上的极端重要性。

　　“本应连参选资格都没有的人，之所以能当选为村委会主任，是因为他的贿选手段和个别上级领导的包庇。”这名干部说。

　　新村官“敢打敢杀”

　　邓屋村是丰顺县党政机关所在地，千江温泉酒店是丰顺规格最高的酒店，于2003年在此建成营业。该酒店负责人陈生跃说，酒店经营了近8年，一直与邓屋村相安无事，但一个月前，麻烦找上门来。

　　7月8日14时许，邓屋村村委会主任陈红光以7年前“酒店通过政府征用村里一块土地不当”为由，带领数十名邓屋村村民围聚酒店门口，并指挥村民用铲车强行将酒店后围墙约20米铲倒。公安机关接报后赶到现场处理，事态一度平息。

　　陈生跃告知，事发前曾有当地村民打电话告诉他：陈红光扬言要把村里的祖坟迁到围墙内，以夺回土地，并许诺参加的村民每人可发100元。

　　两天之后，7月10日凌晨1时至2时，陈红光又连续两次带领几十名村民手持木棍、水管、砍刀等闯入千江温泉酒店，砸坏自动门、服务台电脑、刷卡机等，并与酒店保安发生械斗，致多人受伤。因警察及时赶到，拘捕了包括陈红光在内的滋事者，才平息事态。

　　8月1日，陈红光取保候审回到邓屋村。8月8日，经其鼓动策划，部分村民到县里上访。当日15时许，一些村民到千江酒店静坐示威，16时许，一辆载满石头的汽车卸下大堆石头封堵了酒店的大门。

　　陈红光率众采取过激手段，连续多次打砸、围攻千江温泉酒店，并煽动村民到政府上访，引发械斗等群体性事件。这些情况得到了丰顺县委县政府的证实。

　　丰顺县委常委、纪委书记梁维说，陈红光煽动村民所要夺回的土地，指的是位于千江酒店用地范围内的12.83亩土地。为支持千江酒店扩大经营需要，2004年丰顺县政府征用这一地块给酒店使用，在补偿邓屋村100多万元的同时，以另一地区相同面积的土地置换给邓屋村。“县里已组成工作组对当年土地问题进行详细调查，查实该块酒店用地的手续齐全，不存在违规征地的情况。”

　　陈生跃认为，陈红光再三寻衅滋事，是因为酒店在邓屋村地盘，“选举前陈红光曾派人找我，要我出钱支持陈当选，被我拒绝”。

　　丰顺县委一名班子成员介绍，除了围攻阻挠千江酒店外，陈红光自6月份正式担任邓屋村村委会主任以来，还煽动村民用石头堆堵位于村内的多家企业的大门，如雪龙制药厂就被堵了三次，一度搞得企业人心惶惶。

　　邓屋村党支部书记陈开荐告诉本刊记者，陈红光上任后就将村党支部撇到一边。在落实征地工作上，不听支部提出的按程序先做通群众工作的意见，而是强行征地。由于村党支部没有账户，县财政下拨的村干部补贴一般先打到村委会账户上，但新一届村委会拒绝将补贴转交给村党支部成员，“相当于村支部成员被停发了几个月的工资”。另外，陈红光还把村的党员活动室隔掉三分之一去做他的新办公室。

　　丰顺县委的一位领导干部说，近年来由于发展需要，邓屋村的征地拆迁任务较重。当时县里部分领导反对让有涉黑嫌疑的陈红光参加村委会选举，也认为他是不可能当选的，但有的领导却力挺，认为“陈红光敢打敢杀，对帮助完成县里的征地任务有保障”。

　　自称花了250万元竞选

　　邓屋村多名村民向本刊记者反映，恶整村内企业、接连滋事生非，是陈红光上任后给人的最深印象。

　　知情村民介绍，现年40多岁的陈红光，之前是一个承包工程并涉嫌开设赌场的小老板，超生有3个儿子，曾因工程行贿被梅州市检察院抓捕过，聚众赌博被处理过，品德不良，口碑不佳，是个“问题人物”。

　　“（陈红光担任村委会主任）之前我与陈红光不熟，之后我很怕与他打交道。”汤坑镇党委书记刘勤奋说。

　　丰顺县委一位干部反映，陈红光本应连参选资格都没有，之所以能当选为邓屋村新一届村委会主任，是因为他的贿选手段和有县里个别领导的包庇。

　　据其回忆，3月15日是邓屋村的选举日，县里派出100多名警力和50多名观察员到现场保护，“创下丰顺县村委会选举的纪录”。在陈红光当选后的几天里，县里一些领导先后请他吃饭。

　　邓屋村村民陈兴足说：“我们一直向县里反映陈红光贿选问题，许多村民多次打着横幅在县广场集会要求彻查。但县信访局领导跟我们说，选陈红光是县里领导的意思，反映到哪里都没有用。”

　　本刊记者从丰顺县委县政府相关调查报告了解到，在选举之初和之后，都有不少群众举报陈红光贿选，县里派出的调查组称“调查核实，没有村民敢于承认接受候选人的钱物”。

　　“陈红光贿选铁证如山，草率的调查结论完全是在‘睁眼说瞎话’。”在邓屋村，几十位村民争相向本刊记者讲述陈红光当时给每个选民发放500元的细节和证据。村民陈淡平说，最初由村民小组长选选举委员会委员，陈红光就拿出一笔钱，给各小组长每人发了200元。后来选了8个选委，都是陈红光的人，这些人又去给选民每人发200元。3月15日陈红光当选后，18日又是这些人分头到各个自然村片区发放余下的300元。

　　村党支部副书记陈开昌承认，之前的200元他家不接受，但选后他老婆去领了他家6张选票中除了他以外的5份300元共1500元。

　　据了解，村民要领钱，就必须把票交给发钱者填。80岁的村民陈启堂老人告诉记者，他家9个人先领了1800元，后来因为是自己去填写并投票，没把选票“交给他们填写”，所以后面的每人300元就领不到。

　　多名村民告诉本刊记者，邓屋村有7000多人，其中具备选举资格的有4000多人，陈红光基本上都给选民发过钱，200元或500元不等。“就连陈红光本人也多次公开说，他为选举已经花了250多万元。”

　　另有知情村民透露，陈红光当选后，包括他在内的5名村委会成员，没有一个是党员，其中有两个曾经“坐过牢”。

　　“选人失策、管人缺位”之害

　　陈红光当选后，“打着‘跟县领导很熟’的旗号不断滋生事端”，丰顺县原政协主席陈修想告诉本刊记者。

　　丰顺县副县长邱翠茂认为，从7月份以来连续发生多次冲击事件，事态不断扩大，是有教训的，“干部应该加强教育，公安机关处置要果断，有些事情不及时处理会酿出更大事件”。

　　在梅州市委市政府的重视下，8月8日下午，丰顺县委县政府紧急召开会议研究处理邓屋村村民打砸事件。丰顺县司法机关于8月11日下午对陈红光报请批捕。

　　汤坑镇党委书记刘勤奋认为，一系列事件的处置过程中，“县政府有关部门及领导一直向陈红光传递错误信息，使其有恃无恐，一步一步将事态升级”。

　　升级的事态已给当地带来负面影响。本刊记者了解到，千江温泉酒店被砸一个多月来，生意一落千丈。村里一些企业的大门被堆堵后，有的企业老板萌发了外迁企业的念头。

　　此外还有部分人士认为，相关部门只对陈红光7月10日打砸酒店进行了“寻衅滋事”认定，而对其多次聚众闹事却没有认定，存在避重就轻、包庇放纵之嫌，表示“要抗争到底”。

　　亦有部分人士呼吁上级派出专案组彻查陈红光事件。他们认为，这是多起有预谋、有组织的行为，“如果没有后台保护，敢这样胡作非为吗？”

　　“将一个问题人物选任村委会主任，存在明显的选人失察问题”，丰顺县多位受访干部指出，应对邓屋村选举作深刻反思，对陈红光贿选问题作深入调查处理。

　　事实上，陈红光贿选一事此前在丰顺县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如前文所述，邓屋村多名村民曾数次在县广场拉着横幅要求予以彻查。经多家媒体报道后，丰顺县委县政府在8月10日向梅州市委、市政府递交报告说，未有证据证实陈红光在选举过程中有贿选行为。

　　此后，丰顺县委一位负责人向媒体承认，县里8月10日递交的调查只是初步结论。他说，此前调查时，相关村民可能慑于陈红光的凶威不敢站出来指证，现在陈红光被抓了，可能村民就敢站出来了。

　　接受本刊记者采访的多名邓屋村村民表示，只要是上级有关部门找他们了解真实情况，他们愿意把陈红光贿选情况和盘托出。

　　当地还有干部群众认为，一定要让想干事、能干事、干成事的人上，让跑官买官的人下，才能还给当地一个风清气正的大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