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人的“革命之路”
一群少年所画的反政府涂鸦迅速引发阿拉伯世界里仅次于利比亚内战的动乱。
特约撰稿 清音阁
上午11点多,阿卜杜拉终于醒了过来。前一天夜里晚些时候,他和他的朋友冒着风险,从令人恐惧的穆卡巴拉——叙利亚的秘密警察手里逃了出来。过去的5个月里,叙利亚的秘密警察一直在打压胡姆斯市的异见人士。
睡了几个小时后,阿卜杜拉卷起他的床垫,开始在笔记本电脑上记录他们的冒险经历。冲突一共持续了几个小时,非常激烈,直到早起祷告者的钟声在黎明敲响后(才结束)。抗议者宣告称:“除了上帝,我们不会向任何人屈服。”穆卡巴拉对此报以催泪瓦斯、铅弹和子弹。
在描述这场冲突时,阿卜杜拉用了“疯狂”一词。
“突尼斯胜利了,埃及胜利了,我们也将赢得自己的胜利”
在这个藏身之处,叙利亚夏日的热浪吹起薄薄的窗帘,如同风暴中的帆船。4个二十几岁的男人各自有一个床垫,他们身边散放着智能电话、笔记本电脑、卫星电话和喇叭。
阿卜杜拉是26岁的计算机工程师,也是虔诚的穆斯林,还是通缉犯。他参加了3月在胡姆斯市的抗议活动,从那以后,他就成为了年轻抗议群体的领袖之一。他熟练使用科技工具,这使他成为警方的目标,当下已是他一周内第五次换藏身处。他已经两个月没有回家了。
阿卜杜拉的脖子上戴着一条小玩具企鹅造型的记忆卡,他把这当作自己的护身符,时不时捏一捏以确保它还在那里。他与其他活动分子通过Skype交流信息,并更新了作为地下报纸的Facebook页面,还在谷歌地图上标注了近期动荡的地点。阿卜杜拉说,“没有因特网,就没有生活。”
屋子里的其他年轻人开始活动起来。阿卜杜拉的朋友伊亚德,带进来茶水和空的烟灰缸。他们兴奋地聊了起来,似乎忘却了危险。在白天,胡姆斯市的正常生活慢慢展开:商店和政府办公室开放,人们忙于经营自己的生意。不过,流动关卡的数量却在激增,为了避免自己在白天被认出来,(抗议活动中)最活跃的年轻人不在街道上抛头露面。
夜里,他们数十人或是数百人集合在一起,公开挑战政权。在伊亚德的卧室,年轻人聊着他们在街道上散布钉子,刺破安全部队车辆的轮胎。他们将洋葱放进塑胶管道里作为“子弹”,并用点燃的发胶开火。当安全部队冲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时,他们就会向这个同伴高喊:“有20个人围着你!像个炸弹那样爆炸吧!”阿卜杜拉说:“(这样)他们(安全部队)就会逃跑。”他笑着回忆那些安全部队因为根本不存在的爆炸物而惊恐地撤退。
3月中旬,在距这儿160英里的达拉市,15名少年因为在学校墙上画反政府内容的涂鸦而被逮捕。叙利亚抗议活动由此开始。据报道,这些少年不仅被殴打,其中一些人还被掀掉了手指甲。他们的母亲被强奸、恐吓。抗议活动很快从达拉蔓延到了整个国家,演变成了阿拉伯世界最暴力的一次动乱,仅次于利比亚内战。超过2200叙利亚人被杀,数千人被逮捕并遭到政府的残酷镇压。
每个礼拜五祈祷结束后的抗议活动变得频繁,而为此军队和安全部队攻击了叙利亚最大的几个城市。对于叙利亚政府如此明目张胆地实施暴力,美国和欧洲一些国家都要求叙利亚总统阿萨德结束他长达11年的统治。
从一开始就着手报道这次抗议活动的《纽约时报》记者一直困惑:面对如此毁灭性的暴力打击,这些叙利亚的年轻人是如何坚持抵抗的?仅凭笔记本电脑、手机、一包包钉子和喷射洋葱的管子,他们是如何对抗阿拉伯世界最可怕的安全部队势力?一个由右翼分子、自由主义者、保守主义者、民族主义者、伊斯兰教徒(他们内部本身已经很分化)以及因被践踏而绝望的人们组成的松散组织怎么能如此团结地试图扳倒政府?
当阿卜杜拉被问到成功的几率时,他答道,“突尼斯胜利了,埃及胜利了,我们也将赢得自己的胜利。” “(我们)不会后退。” 他说。
密探在病床上处决抗议者
巴沙尔•阿萨德的父亲哈菲兹于1970年夺取政权,结束了叙利亚长达二十几年动荡的历史。哈菲兹的政权基础是农村社团,他完善了基础建设,并为穷人和农村带来了教育机会。他的前任开展平均地权运动并改变了农村。像哈马以及胡姆斯这些城市的逊尼派教徒因此失去了大量土地,并且对此怨恨不已。哈菲兹也带来了狂热的叫人窒息的个人崇拜。由于拥护他的少数派宗教派别——阿拉维派可以肆无忌惮地滥用权力,使得叙利亚其他宗教派别感到恐慌。作为继任者,巴沙尔是他父亲的第二选择(他的兄长1994年死于车祸),但是巴沙尔延续了他父亲的做派。
在叙利亚,人们对于政府垮台后会有怎样的未来抱有极大的担忧,这种担忧甚于阿拉伯世界的任何一个国家。前车之鉴太多。叙利亚西边的邻国黎巴嫩就遭受了15年内战的摧残,随着各个教派的分化而支离破碎。叙利亚边境东部的伊拉克,仍未从自相残杀的大屠杀后恢复。没有人知道从阿萨德家族的死灰中会出现什么。
6月,安全部队撤退后,哈马的市民尝试开始为自己说话。那些受过教育的精英们,包括医生、工程师、律师,与一个有声望的清真寺领袖联系,这位60岁左右的神职人员名叫穆斯塔法•穆奈姆•拉赫曼。穆斯塔法则与统治者协商,回应阿萨德。这也许是叙利亚人数十年以来第一次尝试与权力对话。
尽管如此,没有人真正与年轻人对话,这对奥巴达和他的朋友而言,也不重要。年轻人并不信任他们的长辈。“真正控制哈马的是年轻人,”奥巴达说。
“叙利亚革命是一个孤儿,” 阿卜杜拉继续说,“它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阿卜杜拉暗示,革命只能靠他们自己。
阿卜杜拉估计,在胡姆斯有100人在领导抗议活动,使得这些抗议活动变得更有组织性。年轻人有时候会戴着标明了任务的臂章:制止打斗,清理抗议活动结束后的街道,给示威者运送食物。这里甚至有一个卫生委员会治疗伤员。阿卜杜拉解释说,没有人敢去医院,因为有可能会被安全部队逮捕或是有更坏的情况发生。有传言称有密探在医院的床上处决伤员,伊亚德发誓说这是真的,密探会注射空气进入人的心脏或是朝伤员脑袋开枪再归罪于交火。
伊亚德说,每个人都已经知道不能使用卫星电话超过12分钟,因为这样可能被监听。然后,还必须把SIM卡取出来20分钟。如果把它作为调制解调器,那么上网时间必须限制在5小时以内。阿卜杜拉说他在每个临近街区都安排了通信者,以协助他更新他的Facebook 页面“胡姆斯市革命新闻”。接下来的几周,他准备开展一个小型新闻广播,通过Skype采访市内目击者,找分析家讨论当天事件。伊亚德的兄弟制作了一个叫“星级竞赛”的视频游戏。其他人都会穿着他们睡觉时穿的田径服,摆弄自己的设备,包括诺基亚手机、HTC手机、黑莓手机和iPhone,“都来自国外,” 伊亚德拿起一个说。
“直到现在,我们都还在一个巨大的监狱里面,”阿卜杜拉说,“这个社会已经封闭了50年。”他继续说道,“渴望一个伊斯兰国家还是一个公民国家?这有什么意义?被囚禁的人只是想出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