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淼 赵琦玉 摄 |
佛山监狱某监区的铁门缓缓打开,瘦弱的周水洪,穿着浅蓝色囚服,左手抓着红色塑料矮凳慢步走来,脚上的铁镣,擦着地板,发出清脆的哐当声。
18年前的1993年,23岁的周水洪穿过铁丝网,钻过下水道,从这里越狱。当时,周水洪因偷盗一辆价值5776元的手扶拖拉机被判入狱6年,已服刑1年多。
18年后的2011年11月8日,已在狱外结婚并有两个小孩的周水洪,向佛山监狱自首,再次迈进这个熟悉的地方。
原来劳动的砖窑厂消失了,满山的香蕉树没有了,平房和厕所的位置建起了监区,建起了绿化带。
“这里不像监狱,像个工厂。以前每周能吃一两餐猪肉,现在每天都有。再回来,有点新鲜。”周水洪话不多,接受采访时,眼睛始终专注地看着记者,有时候周水洪要用很大力气去打捞记忆里的各种潜逃细节,反应难免慢上很多拍。他说,如果再回到18年前,是不会跑的。“18年,我过的生活和正常人不一样。”
今天是“清网行动”最后期限。周水洪近日和南方日报记者面对面,讲述一个越狱潜逃者18年的非正常生活。
●南方日报记者 赵琦玉
通讯员 尹华飞 阚淼
越狱犯
当时的铁网不牢固,我从下面的洞钻出去。我把身上的囚服脱下,很怕,沿着河堤,走一下跑一下
“周水洪跑了!”1993年7月25日早上,狱警发现,在砖窑管机器的那个老实巴交的小伙子周水洪不见了。如果正常服刑,周水洪将在1997年8月5日出狱,余刑还有4年。
周水洪为什么要越狱?按照周水洪的说法,是当时和狱友闹矛盾,狱友找了几个老乡,把他暴打一顿。从小到大没打过架的周水洪跑去和狱警说了,但是打人的狱友没有被处理,自己很怕接下来有更凶狠的报复。
那时周水洪劳动改造的任务是管理砖窑机器,机修组还有另外一个狱友,他们晚上就住在砖厂。上世纪90年代初,和当时其他农场型监狱一样,佛山监狱到处是茂密的樟树,对罪犯采取的是粗放式野外劳作方式,罪犯很容易藏匿在树丛中顺势逃跑。“2000年以后,全省监狱监管区都有了高墙电网,罪犯基本在室内劳动。11年来,监狱平均每年在押犯13万人,无一人脱逃。”省监狱管理局局长于保忠告诉记者。
周水洪想了一夜,第二天上午7点未到,其他人都在睡觉,离机器转动起来还有1个多小时,而周水洪已经下定主意跑!
“当时的铁网不牢固,我从下面的洞钻出去。我把身上的囚服脱下,很怕,沿着河堤,走一下跑一下。这条路,以前狱警曾带着我们一起去高明买机修要用的配件,我认得。有一辆货车经过,我给司机10块钱,要他把我带去车站。”周水洪“记得那天天气很好”。
到了车站,周水洪立刻买了回三水的车票,再转去湖南。7月26日早上,周水洪到了永州。
在这里,周水洪开始了18年的潜逃生活。
潜逃者
老家传来的消息却越来越紧张。11月7日,周水洪的哥哥打电话告诉周水洪,监狱的人已经掌握了线索,希望他自首
周水洪是矛盾的。跑出来后,他不用再担心被打,但是又很后悔越狱时没想过后果回去要加重刑罚。他每天提心吊胆,害怕有一天被逮回,但是却一直用自己的真名,因为“跑那么远,不会查过来”。后来,当经办警察、佛山监狱狱内侦查科科长戴爱军在办案平台输入“周水洪”三个字时,出现的资料竟和清远市三坑县越狱犯“周水洪”出奇地契合时,戴爱军的第一反应是“不太可能”。
刚到永州,周水洪找了一份砍木头的工作,每月能拿到七八百元。不久,周水洪遇见了现在的老婆,并在老婆家住下。他们以身份证丢了为理由,到当地管理处开证明,以原名顺利领了结婚证。
1994年大儿子出生,6年后二儿子也出生了要罚2万元超生款,自己建议打掉,但是老婆不肯让步。周水洪说,和老婆这次争执是夫妻俩多年来少有的一次,最后,周水洪夫妇俩请吃饭跑关系,把超生这个事给“摆平”了。“10多年,村民都没有见过我们两公婆吵架。”
周水洪说,很多次想告诉老婆,他是一个越狱犯,但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怕她接受不了,只告诉她“跟家里闹矛盾负气出走。”
2000年左右,经常在清远、湖南两地跑木材运输的周水洪和哥哥联系上,哥哥告诉他,监狱民警和派出所都在找他。为此,最疼幺仔周水洪的父亲病重的时候,周水洪都不敢回老家。“没过多久,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在电话里很伤心,但也没有埋怨我什么。”说起父母,一直表现淡定的周水洪红了眼眶。
后来,周水洪曾带着老婆回过老家,每次都是晚上偷偷回去,和母亲吃一餐饭,第二天天未亮又立刻返程。
当湖南的日子开始稳定下来,清远老家传来的消息却越来越紧张。11月7日,周水洪的哥哥打电话告诉周水洪,监狱的人已经掌握了线索,希望他自首,从轻处理。
那个晚上,周水洪第一次和老婆摊牌,然而老婆的反应却出奇平静。老婆告诉他:“你进去,等你改造好,我们一家开心过”。周水洪说,两个小孩都在读书,不想影响他们,“等我出狱后,我会告诉他们所有的故事。”
11月8日中午11时55分,脱逃18年,年过不惑的周水洪回到了三坑镇,这一次,他不用再躲在黑夜的缝隙里,胆战心惊,匆匆来去。
“再回到监狱
心态反而很平静”
南方日报:刚到湖南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周水洪:连续几个月睡不着,总是梦见民警到处在抓自己。白天走山路,晚上经过大马路也很害怕遇见警察;当地人如果多问我两句话,我就会立刻打住,怕说多了暴露自己。
南方日报:直到自首前,还是很害怕被警察抓到?
周水洪:我在报纸上看到过通缉令,看的时候心里很紧张,(虽然)没有我;路上一有警车经过,我就会很提防,立刻绕弯道走;如果迎面走来一个警察,我总是不自觉就低头……
其实我最怕的是,有一天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被警察抓回去了,家里却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见我这个人了。那样的日子,只能自己怕,别人不知道。老婆、儿子一个都不能说。那些日子,很难形容。
南方日报:18年来,从清远到湖南,你一路都用真名,不担心被认出来吗?
周水洪:湖南远,没想过会暴露。后来办第二代身份证的时候,回老家居委会办证,用的还是自己的真名。
南方日报:再回到监狱,很感慨?
周水洪:现在心态反而很平静,放得开。只想好好改造。经常会想起以前被人打时,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现在(监狱)变样了,没有我想的那么可怕。这里改造条件比以前好很多,想在监狱里学点东西,比如我最熟的机修。听说有文化课,最喜欢数学。
南方日报:打算怎么和家里人交代?
周水洪:老婆说会告诉我两个儿子,说我去很远的地方做事。她也不知道我多久才能回家,希望政府可以宽大处理,最乐观的结果,就是不用加刑。她一个多月后会回来看我,我很想(老婆)。
南方日报:做个很不恰当的假设,如果回到18年前那个早上,跑还是不跑?
周水洪:(想了很久)不跑。18年,我过的日子和正常人很不一样。一直在害怕。但是一个人做错事,总是要受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