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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代农民工:在向市民路上若即若离 离根渐远

2012年02月20日09:03
来源:解放网-新闻晨报 作者:徐哲 杨天弘 姚克勤
小朱西4号
小朱西4号  肖允 现场图片
想闯一闯的周鹏(右)
想闯一闯的周鹏(右) 肖允 现场图片
莫莫正在工作
莫莫正在工作  晨报记者 殷立勤 现场图片

  上周五,晨报刊发报道了《“淘金”梦难圆 花季男8天抢3店》一文,在看守所内,21岁的外来打工者小罗问:在上海,我究竟该如何生活?

  宝山区顾村镇盛宅村小朱西4号这是21岁的湖南小伙小罗在成为阶下囚前逗留的最后一个地方。小朱西4号其实是村里唯一的网吧。2月11日凌晨,“淘金”梦破碎的小罗和两个“好哥们”从一家便利店劫得3000余元现金和数10包香烟后,跑到此处通宵游戏。不久,他们被抓获,目前因涉嫌抢劫罪被刑事拘留。

  要找到小朱西4号并非易事。顾村镇位于本市城郊结合部,盛宅村是其下辖20多个行政村之一。驱车至此,连问了四五个当地人“小朱西4号在哪里”,得到的答案依然南辕北辙。几番辗转得入其间时,已近黄昏。

  时隔一周的17日傍晚,小朱西4号已恢复平静。在10多平方米的狭长房里,摆着3排近30台电脑,门口还有3台老虎机。四五名年轻小伙正玩着网络游戏,房间里混杂着咳嗽声、香烟味以及不同的口音。

  一览之下,盛宅村更近似于一个外省的小县城。在这里,被小片田地包围的建筑一部分是三四层有着木质屋顶的老宅,另一部分则是常见的两层乡间小别墅外表贴着绿白相间的马赛克,里面则是水泥地面和空荡荡的房间。

  在这里,和小罗一样自问“我究竟该如何生活”的新生代农民工并不鲜见。数据显示,盛宅村户籍人口2400余人,外来务工人员则有约8500人。

  人数众多的新生代农民工究竟该如何生活?这一问题也萦绕在研究农民工问题的学者心头。上海政法学院社会管理学院院长章友德认为,从最初的“60后”、“70后”,到后来的“80后”,直到今天“90后”农民工的出现,上海或已进入“农民工4.0版”时代。

  这些年轻人的父辈已经为城市的发展作出了自己的贡献,成为城市的一部分。他们的子女生长在城市里,面临着“回不去农村”和“留不下城市”的难题。社会各界应该给予新生代农民工更多关注,避免他们被边缘化,在找不到人生方向的生活中迷失了自己。

  唐兰:生于1992年 来自湖南永州

  高中毕业后来上海 希望月薪有两千元

  一份最新数据显示,目前,盛宅村户籍人口2400余人,外来务工人员约8500人。1992年出生的湖南姑娘唐兰(化名)是村里最新的住客之一。

  相遇时,这个湘妹子正提着一个盛满水的白色塑料桶,准备洗澡。唐爸爸在厨房里,做着当天晚饭的最后一个热菜牛肚炒辣椒。“厨房”其实是房间的一个小角落。这栋旧房屋的顶层,一个房间被分割成两个小间,爸妈一间,唐兰三姐妹一间。

  这个月租700元的房间,连同其中的双门冰箱、创维平板电视、一套小音响都来自唐爸爸过去15年在这座城市打工的收入。房子的梁上仍旧挂着自家灌的腊肠、牛肉,风一吹,就能闻到家乡的味道。他的家乡在湖南永州,距省会长沙10小时的车程,唐代文学家柳宗元曾在这里写下了《永州八记》。

  和父辈不同,在唐兰的印象中,家乡意味着童年大部分的闲暇时光,她必须跟着家人去山里找树、砍树、扒皮,背到城里去卖掉,一趟的报酬是七八十元。多年后,唐兰的另一个“收获”是纤细的肩膀上,那些1元硬币大小的厚茧。

  高中一毕业,唐兰决定离开。那天,走出上海火车站时,她带着一个密码行李箱,而非以往父辈常用的蛇皮袋。不久,她进了一家宝山电子厂担任产品质量检查员,去年年底辞工回家过年。今年归来,唐兰没有再回到老东家,而是想到附近的家乐福超市试试运气,“原来的那份工作需要日夜两班倒,太累了。”

  偶尔,唐兰也去小朱西4号,为了能和在江苏打工的男朋友在QQ上聊天。大部分时间,她都呆在家里。

  和家乡比起来,唐兰觉得上海好。尽管,目前为止,她甚至还没去过3公里外栽满樱花的顾村公园;尽管住处有些逼仄,一抬头就是木质的屋顶,夏天时房间里会特别热。

  不过,和怀揣“淘金”梦的老乡小罗相比,唐兰没想过要赚大钱,每个月有2000元就行了。如果家乐福的面试能通过,这个梦想基本就能实现。倒是如今当保安的唐爸爸会时常抱怨,每隔两三个月房租就上涨,“现在的租金都快到工资的一半了。”

  沿扶梯而下,整栋楼有四层,大部分的房门紧闭。唐兰说,不少是外来打工者在此租住,即使身处同一屋檐下,他们彼此并不相熟,有的甚至连话也没说过一句。

  或许,这是盛宅村和湖南老家的不同,前者是来来往往的住客,后者是热热闹闹的乡亲。

  周鹏:生于1996年 来自山东枣庄

  “我想出来闯闯 但不知干什么”

  和每月赚到2000元就感到满足的唐兰比,山东小伙周鹏(化名)对身处的这座城市有点自己的想法。

  说这话时,周鹏正从小朱西4号里出来,沿着盛宅村里为数不多的水泥路往家里赶。此前两个多小时,他和小罗一样,试图在网络游戏里把等级练高,以此获得某种尊重。另一方面,网吧也能让他更多地了解外面的世界。

  小伙子来自山东枣庄,一说起响亮的“铁道游击队”,他就会心一笑。和近1米8的身高、一身酷酷的黑外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周鹏生于1996年,至今尚未成年。因此在他的个性中,混杂着“90后”的独立和青春期的叛逆,比如辍学来沪。在他看来,上学、上课太烦,所以索性坐上动车去闯荡。到上海后,周鹏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游外滩、登东方明珠、去南京路步行街购物,“因为那都没意思”。至于,做什么有意思,这个小伙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事实上,和盛宅村的同龄人比,周鹏要有钱得多。因为,他在上海打拼多年的爸爸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辆垃圾运输车,以及一批固定的厂家客户,“每年能赚十来万吧。”和唐兰的房子比,周鹏的家门口是个小院子,甚至还有一个独立的小厨房,灯光明亮,砧板上常常放着新鲜的蔬菜。

  不过,在爸妈眼里,周鹏依然是一个小孩子,所以他还和爸妈共用一个卧室,还用着爸爸给的老款诺基亚手机以及妈妈给的零用钱。为了让周鹏有点事干,爸爸让他学开铲车,并对周鹏说:“再过几年,我回老家了,‘事业’就是你的。”

  尽管如此,周鹏并不想等到接班的那天,他想要自己闯闯。“怎么闯?”记者问。在一阵沉默后,周鹏回答:“不知道干什么。”

  站在一旁的表姐听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至少,你得在上海买一套房吧。”

  “那不够,还要有一辆车。”周鹏说。

  “傻瓜,房子好,很多上海人都买不起呢。”一边说,表姐一边哄着手里的宝宝入睡。宝宝小名叫苗苗,是周鹏的亲妹妹。苗苗的未来会如何,更不得而知。但至少,她和父辈,以及所有“80后”、“90后”的哥哥姐姐都不同,不用徘徊于城市和家乡之间。因为,自打她出生那刻起,苗苗就在盛宅村,就在上海。

  [解读]

  《来沪新生代农民工的生存与发展状况》课题负责人

  上海师范大学青年研究中心副主任陈宁:

  渴望被城市接纳却又和城市若即若离

  如果说上一代农民工具有乡土情结,进城务工更多是为“挣钱”,而今天的新生代农民工则要处理更为复杂的精神课题与乡村渐行渐远的他们渴望城市的接纳,却仍和城市的关系若即若离。准确地说,他们一直“在路上”。

  有受访的新生代农民工直言:自己不是“农民”,也没有成为“市民”,而成了“半吊子”。

  如何解决来沪新生代农民工生存,特别是发展问题,促进他们更好地融入这座城市、更快乐地生活在上海、更有价值地度过青年阶段,应引起社会各界更多的关注。

  上海政法学院社会管理学院院长章友德:

  他们的根在农村却对农村日益疏远

  “60后”农民工的特征是肯干耐劳、勤俭节约,有强烈的家庭意识,处事风格较传统;“70后”农民工成长时期恰逢改革开放初期,思想略显开放;“80后”农民工中独生子女骤增,比前两代农民工更容易接受新鲜事物,也更自我。“90后”农民工年纪更轻、观念更新,进城务工的目的从生存型渐进为追求平等发展,憧憬着能在城里安家、做城里人。

  按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本市外来常住人口为900万左右,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农民工。借鉴相关资料和统计数据,章友德估计,在沪第4代农民工的数量超过40万。对于新生代农民工来说,出生后就上学,然后进城打工,对农业、农村、土地、农民并没有那么熟悉了。他们向往城市,却不易被城市所接纳;他们的根在农村,却对农村日益疏远。

  莫莫:生于1991年 来自广西桂林附近小村庄

  希望攒够了钱 能开间理发屋

  和忐忑的唐兰、叛逆的周鹏不同,1991年生的莫莫(化名)已不是桂林附近小村庄里那个放羊娃,而是大城市里一个大型美容院的美容师。她不住在盛宅村,而是住在更靠近市中心的普陀区,“可是这还不够”。

  见到她时,莫莫刚啃完两个包子,准备开门迎客。2010年1月,结束了高中会考后,莫莫放弃高考,直接来上海打工,“小姨在上海做美容,每次回家说到这方面的事,我就会特感兴趣。”

  但在爸爸看来,不读书,去打工,搞美容,这个想法简直就是不求上进。好在,莫莫的姥姥理解她,说服了莫莫的爸爸。至今,莫莫仍清楚地记得,爸爸临行前对她说,既然你不选择我给你安排好的路,那么你以后遇到什么事,就不要后悔。出去后,我也不会再给你一分钱。尽管放下了狠话,但莫莫上了火车后发现,有人偷偷在她包里塞了2000元。

  2010年2月中旬,莫莫提着行李箱来到了上海南站。刚开始,莫莫听从小姨的意见,在附近茶楼做服务员。半年后,她用自己平日存下的大半积蓄,报名了徐家汇一家美容院的美容班。“刚开始除了需要背专业的知识,还要练十指指力。用十只手指撑墙、撑地,每天练得连筷子都快拿不起来了。”

  不过,回忆着自己的学徒生涯,莫莫很平静。她说,学徒时期都是上通班,每天上午9点半上班,晚上10点下班。回到宿舍,还要继续背专业常识到深夜。很辛苦很累,莫莫总想打长途电话给朋友找安慰。即便如此,她都未曾有过放弃的念头。一个月的学徒和一个月的实习生活很快就过去了。之后,经人介绍,莫莫到了现在就职的美容机构,成为了一名美容师。现在她1个月能赚到四五千元。生意好时,她会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因常为客人洗头、做脸,还会把手指给泡裂。

  问莫莫来上海后悔吗?她摇摇头说,现在开始存钱了,希望有朝一日能攒够钱,办个属于自己的理发屋。莫莫觉得,上海这座城市到处在招年轻人,不怕没事做。

  在最近一次为外来务工人员提供岗位的“春风行动”中,在宝山登记的12000个求职者中,近10%是“90后”。随机抽取了其中的10个,最小的生于1994年5月,不满18周岁。在这座城市里,今后他们的人生路又会是怎样,更接近唐兰、周鹏,还是莫莫?

  [新生代农民工千人调查]

  77.5%:爱上海

  2010年,《来沪新生代农民工的生存与发展状况》调查结果显示,受访者择业时不仅看重工资,更看重福利待遇、工厂环境、管理规范乃至自身发展机会等,不少受访者希望能“体面劳动”、“尊严劳动”。

  对995人的调查结果显示,占总数77.5%的受访者“爱上海”,超过半数想做“新上海人”;但认为自己在现实中已成为“新上海人”或“半个上海人”的,还不到总数的40%。

  近半人:觉得压力大

  在受访的新生代农民工中,认为自己所从事工作的劳动压力“很大”或“较大”的占到总数的46.2%,接近一半。值得关注的是,在面对压力时,选择“找朋友倾诉”、“向父母和亲人诉说”、“文体活动”以及“加入社团”等的仅占总数的9.6%。报告指出,这说明个体性活动仍然是新生代农民工舒缓压力的首要渠道,社会交往性活动偏少,甚至有3.8%的受访者选择了“沉默”或是“哭泣”。

  近八成:没技术与学历低是求职障碍

  在2011年的调查中,受访者月收入在1200-3000元间的人数占76.4%,更有4.4%的人月收入在1200元以下。结果显示,占总数77.4%的受访者认为“没有技术”和“学历过低”已成为求职过程中最主要的障碍。

  关于求职培训,外来务工人员很少接受学校正规教育之外的培训,仅有占总数29.9%的受访者有过“学徒工”的经验。这对新生代农民工提升技能,获得更好的发展来说,是严重的瓶颈。以上是上海共青团市委2010年、2011年对近千名“80后”、“90后”新生代农民工群体调查的结果。部分数据以及相关提案已上交今年的上海两会。

  【名词解释】新生代农民工

  2010年1月,国务院发布的中央一号文件中,首次使用了“新生代农民工”的提法,并要求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着力解决新生代农民工问题,让新生代农民工市民化。据媒体报道,新生代农民工,主要是“80后”、“90后”,去年年底,全国妇联曾做过调查,我国现阶段的新生代农民工总数约有8487万人,占农民工总数的58.4%,已成为外出农民工的主体。

(责任编辑:UN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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