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熊胆研究课题”负责人姜琦称,立项30年来,人工熊胆项目组曾更换托管单位、遭遇资金困境,几经磨难,却还是没有修成正果。
早报记者 曹虹 实习生 欧昌梅
在质疑活熊取胆的舆论漩涡中,76岁的姜琦19日下午出现在北京爱它动物保护公益基金会(下称“它基金”)于北京召开的“人工熊胆、路在何方”的研讨会上,他的身份是“沈阳药科大学原副校长、人工熊胆研究课题负责人”。
姜琦当日介绍,人工熊胆的配制处方和工艺于2006年5月17日获得国家发明专利,中国拥有完全知识产权。2007年,补充资料全部逐项完成,上报至国家药品审评中心,但至今未通过审批。
在归真堂上市迷局中,这一项目可能带来的替代性产品或将重创归真堂。让人意外的是,这一项目立项至今已有近30年,其间历尽波折,仍未获批。
姜琦说,从1983年立项,至2007年完成最后一批上报材料,其间,3家研发单位,近20家临床医院,百多名专家教授和研究人员的孜孜不倦的研发,花了巨额资金,终于用仿生学原理研究出完全可等量、等效替代天然熊胆的人工熊胆。
当早报记者20日下午联系到姜琦时,姜琦已经从北京回到沈阳,年事已高加舟车劳顿让姜琦身体欠佳。在其学生姜竹泉安排下,人工课题项目组的另一成员、原沈阳药科大学党委书记周杰21日下午接受了早报记者的电话专访。
周杰说,“药审是这样的,我们报上去以后,他有一定的工作日审(150天),如果对材料有意见,就下文告知。要一次告知,不能分次告知,并补材料,我们要按时报,法定得很严,报不上去就会被否决。”
按人工熊胆的最后的上报时间2007年9月,也就是说至少到2009年2月,应该有个结果。“行还是不行,还是需要补充材料。但3个年头多了,没有下文。我们问了很多次,他们也不回答。”周杰说。
首都医科大学中医药学院教授、《药典》第一、二、三届委员高益民21日向早报记者表示,“从技术上说,人工熊胆该补充的材料他们都做了,不存在技术问题。后面就不知道为什么不批了。最后一次评审会我也在场,当时提出的工艺流程上的问题他们回去也改了。” 高益民表示,人工的熊胆可以取代由天然熊胆所制备的中成药。
项目组只剩六七人
姜竹泉说,项目立项时他才念初中,他本人于2004年和2005年间加入课题组。30年间,项目组的人来来去去,只剩下三四个人对这个过程是完全知晓的,他说“姜老师生病,王老师(项目组成员王永杰)出差,只有周书记能接受采访了。”
据介绍,周杰是原沈阳药科大学党委书记,沈阳药科大学的官网上至今仍有周杰的介绍。网站信息显示,周杰曾于1981年3月-1988年任沈阳医科大学原沈阳药学院党委书记,也就是说人工熊胆最初立项是在周杰任内。
据周杰表述,姜琦和其是同一任的校领导,周杰比姜琦长10岁,其1989年从沈阳药科大学离休,而姜琦后来曾被调到市政府。1991年,已经离休的周杰担任沈阳华星药物研究所所长,当时周杰65岁。2002年,因资金中断8年的人工熊胆项目转到了华星药物研究所门下。
周杰说,“当时一些老师们退下来,和我处得挺好的,他们都信任我,找我办了研究所,就叫华星药物研究所。据周杰回忆,项目组成员最多时有二十来人,包括药理组,成分组,分析定量组等,现在项目组所有人才六七人。现在,和我一起研究的几个老师有的已经去世了。原来课题组的组长杨泽民老师2009年也过世了,通过审批是他最大的心愿。”
“杨泽民老师是专门做合成的,好多药都是合成的。人工熊胆的研发就是这个原理”。周杰说,正因为此,杨泽民当时担任课题组组长。
但是杨泽民没有等到这一天。姜琦和周杰也依旧“翘首以盼”。
姜琦此前在它基金研讨会会上的呼吁至今历历在目,“25年我们研究开发工作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都是在国家药品审评部门的严格要求和步步审批下进行的,并且完成了每一步批完再补充,补充再下批文,再补充,最后全部完成国家提的要求。我在这里郑重表示,如果现在还需要我们补充资料,我们可以补充,如果认为临床不足,我们可以再补做。就是恳请国家药品审批中心尽快予以批复。”
做了一辈子药物研发的周杰说,“从来都是按时告知,不批就不批,批就批。都严格按照时间,按照工作日。现在问题就出在药审中心。”
6年完成实验室研究
屈指一算,从项目立项至今已近30年,当时还在沈阳药科大学担任党委书记的周杰,现已是86岁高龄。
周杰回忆,1983年立项之后,项目组用6年时间完成了实验室工作。
周杰说,“我们从天津、广东、吉林三个地区找的熊胆,把三个地区的熊胆一个个进行定量定性分析,把成分研究透了。然后选择最优质的熊胆金胆按照仿生学的办法,进行研究,成分都一致,又经过动物实验,到1989年,实验室工作全部完成。”
1989年,成果上报至药审办,得到的回复说“产品完全符合国家标准,质量标准、长期毒性等都符合要求”,这也意味着可以进入临床阶段。周杰印象深刻的是,其中提到,用人工熊胆还不影响生态平衡。但后面还有一句“目前引流熊胆已经符合市场要求,请你们综合考虑开发。”
“那个时候我们就开始有点感觉,‘这东西够用了。’但又转念一想,引流熊胆终究不可持续。”
“于是我们开始做临床实验去了。“周杰回忆说“完全没想过暂停。因为文中也提到‘完全符合要求,可以临床’。”
“当时临床的方案是卫生部指定的专家高益民设计的,当时选了两个病种,一是肝火亢盛型高血压,二是扁桃体炎。这是最能体现熊胆的药效特点的。”周杰说。
在19日下午它基金的研讨会上,高益民也在姜琦之后发言。他当时表示,“国家在代用品上熊胆不是第一个,咱们国家的珍稀动物和贵重动物代用品的研究已经是由来已久。”其中第一个研究就是用水牛角代替犀角,第二个是人工虎骨代虎骨,虎也是濒危动物;第三个是人工牛黄代牛黄。第四个是关于羚羊角的问题,还有人工麝香。他强调,人工制备的稀缺的名贵的中药,完全可以取代含有这种成分的中成药。不允许任何人或单位过多夸大熊胆的疗效。不过值得注意的是,高益民当时并未公开评论姜琦的人工熊胆项目。
“当时临床是由上海中医药大学(原上海中医学院)附属的龙华医院、曙光医院、沈阳医学院附属中心医院、辽宁中医学院附属医院组成的临床协作组完成。1991年10月,这两个病种的实验就完了。”电话那头,周杰表示要戴上眼镜逐字念出当年的临床结果。
“临床试验结果显示,急性扁桃体炎295例,表明人工熊胆与天然熊胆相比,两者无显著性差异,可以1:1等量替代;肝火亢盛型高血压160例,表明人工熊胆与天然熊胆改善症状效果比较,无显著性差异,可以1:1等量替代。”
一度中断8年
周杰回忆,1991年10月,两个病种的临床实验结束,1992年3月原药政处召开了评审会议。“当时刚好是两届委员换届,两届委员都在,两届委员一致通过了,认为这是中医领域的创举。这个会,我们所有课题组成员都参加了。按道理,这应该批药了。”
然而不曾料到的是,药政处时任领导的一番“为打入国际市场”的讲话事后让项目延期,事后又碰上国企改制,项目组的原赞助单位放弃赞助研发,项目不得不中断。
周杰说,“当时药证处领导出面和课题组组长杨泽民谈话,说考虑到人工熊胆将来可以打入国际市场,引流熊胆不能出口,要求我们补充几个病种临床,临床资料报上来,不上会就可以批了。”
于是课题组回来,又根据这个要求,新加了三个临床,包括胆囊炎、痔疮等。
“这三个病种的临床到1995年完成了,但这期间因为改制,原来的研发资金支持单位国营药厂改制成为私营企业,私营的没钱投资,而当时临床费用又需要8-10万元,没有了后续投入资金,这个项目就给耽搁了。”周杰回忆道。
周杰说,人工熊胆项目是在2002年转入到他所在的华星药物研究所的,“我觉得这个项目是个好项目,因为国家急需,于是我们重新去拿临床资料。”
然而,事隔8年,当年的临床资料已经缺的缺,散的散。“2003年,我们就投了点钱,又去拿案例,但中断了8年,拿不回来了,只拿到100个痔疮案例。”周杰说。
这让项目组的新药审批征途再增变数。不过2003年,周杰的沈阳华星药物研究所已就“人工熊胆”申报了国家专利。早报记者在国家专利局网站查询到,“人工熊胆”的专利号为03133771.6,申请时间是2003年7月22日,专利申请(专利权)人为沈阳华星药物研究所,发明人为杨泽民和王永金,地址处则留了“辽宁省沈阳市沈河区文化路103号沈阳药科大学离退休工作处周杰”。
在对专利的摘要称该专利是“一种用于传统中药材领域中的人工熊胆”,且“该发明配方科学独特、原料易得、工艺简单、成本低廉、严格控制质量、无三废、确保疗效的一致性、保护野生动物、为天然熊胆的理想的替代品。”
意外的是,早报记者还在专利局网站查到其他三项与人工熊胆相关的专利。不过高益民表示,在该研究上,他们应该是独家的。就他所知,并不了解国内还有同类型的人工熊胆课题组。
拒绝改名
2004年5月4日,课题开始重报,但是课题组却收到了和原来不一致的批文。
“当时的批文说,由于本品和熊胆粉功能主治不能完全代替,要求改名。”周杰说,“理由是两者不能完全代替,因此叫人工熊胆不合理,希望你改名,以免误会。”
“经过研究,我们不能改名。如果改名了,我们的研究就没有意义了。我们不是研究高血压病的,我们是研究熊胆的。”周杰说。
电话那头,周杰找出文字记录,逐字念出当年的拒绝理由。“我们回文说,人工熊胆名称希望不要改。”
周杰表示,我们发的文件回复,他们又回文,“功能组织相差悬殊,难以完全代替。”由原来的“不能完全代替”改为“难以完全代替”。
“我们认为‘难’是可以解决的,因此叫人工熊胆欠合理,不是不合理了。这两个文件我们经过研究,怎么解决改不改名的矛盾,第一如果我们按照他们的意见,我们不用补充材料了,改名就行了。”周杰说。
但是,考虑到经过这么多年的研究,社会急需,项目组认为不能因为公共组织认为临床数量少就改名,于是继续做三个临床,胆囊炎、痔疮、角膜炎。“我们给他们回文,请他们考虑。我们都做五个病种了,如果再不够的话,我们再做临床。”
之后的2005年药品评审中心的回文却不一样,他们说这次课题组报的文件不全。
“清热、平肝、名目,你们还缺一个名目的材料,进行补报,这是第一条意见。第二条意见,质量标准,你们要重新整理一个完整的质量标准,这个质量标准补充过材料,不是一次的,现在是要完整的质量标准。还有一条就是,各种病症的药用量和天然熊胆的比例关系,这个临床已经解决了,是1:1。2005年我们被要求做临床,我们找了7个医院,都是他们定的法定医院,用了2年时间,到2007年的9月完成以后就报给他们了。“周杰说道。
资金之困
“2007年9月我们上报以后,2009年10月,药品评审中心开设了一个评审会。我们的研究人员进行了答辩,但会后也没有文件。会上根本什么问题没有,就是一般性答辩。又没下文了,也没有专家对药效有所质疑。”
“我们感觉到他们有了这个,还研究那个,我们感觉这样,但敢想不敢说,整个过程就是这样。”周杰说。
周杰说,这期间,华星的累计投入已经超过四五百万元。研究所也试图将该技术转让出去。但由于该项目至今未通过药监局药审中心的转让,也没有企业愿意买下该专利。
“香港有一个老板,是山东省的政协委员,他山东有厂,和他谈,他说国内政策不稳定,就没谈好。还有一个老板在福建有家工厂,还派人来考察,咨询一下,又没成。”周杰说。
周杰说,研究所刚成立的时候,就靠转让原先的技术维系,“1991年到1994年时,原先我们有收入,一个月四百块钱,外面转让回来的经费去掉成本,拿出10%管理用费,科技组有50%到60%,还有点公积金,1994年以后到2005年,我什么也不拿,是义务服务了,年终可能有点奖金。”
而且由于新药研发的周期长,往往都要六七年的时间,也没有企业敢投资研究所。最艰难的时候,就靠学生资助。
“有人说,人工熊胆上市会和归真堂竞争,这是无中生有。”周杰说,“不能因为自然有,人工就不能有。”
这期间,人工牛黄、人工犀牛角等都已上市,高益民说,很难说研发的周期有多长,要看研制的过程,而且资料的整理情况和研制过程都不一样。
当被问及三十年来,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不能通过审批,周杰回忆说,想来想去,留意到2007年有个提案,说要取消养熊行业,说有很多中药可以代替熊胆。当时药监局和林业部联合给出答复,说养熊行业已经有很大改进,且熊胆药不可或缺,没有找到代替品,所以不能取消。
周杰说,“我感觉,这就是在问是救人还是救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