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参与)无钱养家 父母弃女终被捕
不忍放弃 检察官为女婴身份奔走 母亲叹息——
“给个好人家
许能过上好日子”
农村人王刚穷了一辈子，没想过违法犯罪，人到中年却因为贩卖自己的女儿，以遗弃罪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年。
检察官在看守所里提讯他，一个问题把王刚问得半天没话说，“你决定要这个孩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未来要靠什么养活她？”
活到42岁，现实已经逼得王刚不敢想未来，“能活一天算一天。”
妻子待产
磕头求医生 收治母子
2009年1月18日，小年，再过一个礼拜就是春节了，各家各户都在收拾屋子。
为了给孩子赚点奶粉钱，王刚早上四五点钟爬起来，摸着黑跑到北京西站捡了一趟瓶子，又赶回村子里，挨家挨户收废品。
早上10点多钟，好不容易喘口气，他骑着三轮车想回家喝口水，一进门就傻了眼，屋里的椅子和水桶倒在地上，妻子趴在床上，脸像纸一样白，羊水把床单浸湿了一大片。
二话不说，王刚像疯了一样冲出屋子，横在路中间拦下一辆出租车，把妻子抱上车就往上地医院奔。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王刚搂着妻子，浑身急得直发抖。
好不容易赶到了医院，医生扔下一句话，“你妻子身体太虚弱，再加上羊水外漏严重，我们医院接收不了，你还是赶紧换一家医院吧。”
还没等医生转身，王刚“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两只手死死地抓着医生的白大褂，一个一个的响头往下磕。“大夫您行行好，这可不是别的病，两条人命啊，再走就来不及了！”
趴在地上，40多岁的王刚瞪着两只眼睛盯着地板，脖子通红，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熬了这么多年，今天要是母子俩都死了，也没法子，到时候我们就一起死！”
女儿出生
父亲决定卖掉孩子
僵持了将近1分钟，医院最终还是收治了金华。
然而前后相隔不到1个小时，产房里的医生还没有放弃，王刚已经动了卖子之心。
说服王刚的人贩子名叫王国华，北京人，30多岁，不务正业，因盗窃、敲诈、办假证，三次入狱，2003年9月份出狱之后，拿了几万块钱买了一辆红色起亚锐欧小轿车，干上了黑车生意，每天蹲守在上地医院门口趴活儿，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王国华说，原本他也从没想过拐卖儿童，一次他去小卖铺买水，无意间听到老板娘和别人聊天，说自己由于身体原因无法生育，30多岁了，就想要一个女孩儿，王国华便暗自记在心里。
正巧了，没过几天就遇到了从上地医院里跑出来，赶着回家取户口本给老婆办入院手续的王刚。
王刚上了王国华的车，两人便聊了起来。没出三句，王国华动了心，他开始说服王刚卖掉孩子。
当时王刚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事后他在公安和检察机关的几次供述均有不同，只是每次一提到小女儿，倔了一辈子的王刚立刻耷拉下脑袋，眉头紧锁。
他跟公安解释，他本来没想拿钱，钱是王国华硬塞给他的“住院费”，妻子在上地医院生这一回孩子，总共花了6000多块，家里没这个钱，他也就收下了。
案子移送到了检察院，检察官一个问题问得王刚没话说，“你决定要这个孩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未来要靠什么养活她？”王刚又改了口，“钱是用来养两个儿子的，卖了女儿养活两个儿子。”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王刚下车的时候和王国华互留了手机号码，他告诉王国华，如果孩子平安出生就卖，如果死了就算了。
几个小时之后，2009年1月18日下午4点左右，金华顺产生下一个女孩儿，母女平安。
产房大门打开，护士小心翼翼地抱出了一个小女娃，眼睛还没有睁开，小嘴一张一闭，脸颊粉嫩，王刚看了一眼，又呆呆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一切就跟注定好了似的，还真是个女娃。”
卖女经过
母亲亲手把女儿交给买家
2012年2月初，大街小巷的爆竹声逐渐停歇，又是一年春节过后，一转眼，距离当年事发已经过去3年了。
自从勉强生下第三胎后，金华的身体一直不好，下体总是莫名其妙地出血，没钱去医院查，她只能在附近的小诊所打点滴。由于身体虚弱，稍微干一点活儿就头晕，大部分时候，她都只能在床上躺着。
平时还好，金华可以刻意不去想过去，然而一听到外面爆竹声响，3年前的一幕又不自觉地在脑中浮现，“女儿也应该满3周岁了吧，不知道上没上幼儿园？” 想着想着她又满脸是泪。
自打女儿出生，金华强忍着不去看孩子一眼，也没喂过一回奶，她是怕母女俩产生了感情，分开的时候更痛苦。孩子饿了哭闹，别的产妇看着可怜就给他们一袋奶粉，王刚兑好了水喂给孩子，金华用被子把头一蒙，默默流泪。
金华不怨丈夫卖掉孩子，“女儿跟着我们也是吃苦，给一个好人家,许能过上好日子。”金华安慰自己，然而真等到孩子离开的时候，她还是舍不得。
女儿出生第5天的早上她和丈夫收拾好了东西，等着买家来取孩子。上午11点，王国华打来一个电话说还有5分钟就到了，金华犹豫了一下，例外地抱起床上的女儿往外走。
从病房到门口不到5分钟的路程，却成了母女俩一起走过的唯一也是最后一段路，金华紧紧地抱着女儿一言不发。2009年临近春节，夫妻俩抱着女儿走到医院大门口，风出奇的大，金华轻轻地把裹着女儿的棉衣紧了紧，怀里的孩子嘟着小嘴睡得正香。
还没来得及亲女儿一口，一个女人跟着王国华走了过来，伸手从金华手里接过了孩子。“大概30岁左右。” 直觉告诉金华，这就是女儿的养母。
在王国华送夫妻俩回去的路上，金华看见丈夫从王国华手里接过了1万块钱。
罪名难定
检察官驱车百里探真相
事情并未结束，2009年3月1日，几个派出所民警突然来到家里，把金华和丈夫带走。
海淀检察院以拐卖儿童罪对王国华、王刚、金华提起公诉。2009年12月18日，法院审理认为，由于父母不能成为拐卖自己亲生子女的犯罪主体，故以遗弃罪分别判决王刚有期徒刑 1年，金华有期徒刑1年缓刑2年。王国华作为遗弃罪的共犯被判决有期徒刑1年零6个月。
然而海淀检察院认为法院的判决适用法律错误、量刑畸轻，继续对三个被告人以拐卖儿童罪提起了抗诉，案件移送到了二分院检察官赵鹏的手里。
第一次提讯当事人，王刚的一句话让赵鹏记忆犹新，“您就办吧，只要是孩子能过得好，什么都值得”。
为了搞清王刚贩卖女儿的动机以及生活状态，赵鹏亲自开车近百公里前往王刚家中，“屋子里黑漆漆的，泛着怪味，即便快到三月，我穿着羽绒服坐在屋子里，还是冻得浑身哆嗦，金华抱着小儿子坐在小床上，满脸惊恐。”
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赵鹏又前往孩子的养父母家，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虽然孩子已被暂时送到王刚的弟妹家照看，但是满屋子孩子的衣服、玩具和成沓的艺术照仍然可以看出他们对孩子的疼爱。
“我这样做是因为检察官要‘理解’犯罪。理解不同于了解， 也不等于接受。所以，我要走进王刚的生活，体会他将亲生女儿出卖时的心情。”赵鹏说。
通过实地探访，赵鹏了解到王刚的妻子属于意外怀孕。“我相信了他的辩解——他们不是靠出卖女儿营利的‘人贩子’，只是在贫困面前企图逃避法定义务的不负责任的父母。”
前途未卜
女婴身份尴尬无法收养
赵鹏分析，按照法律规定，拐卖儿童罪首先需要满足以盈利为目的这一要素，“以王刚的案件来分析 ，如果要说王刚夫妇构罪，前提条件就是证明金华是为了卖掉孩子而生产，这一点显然说不通。”
赵鹏认为，需要从严把握“出卖亲生子女”现象的入罪标准,才能给当事人一个公道。
“在我国，迫于生活贫困而卖儿卖女自古有之。这种行为如果一律入刑，甚至被评价为诸如拐卖儿童罪之类的重罪，那么可能导致那些不想承担抚养义务但又害怕受到刑事追究的父母们将婴儿杀死。这无疑是我们更不愿意看到的。”赵鹏说。
通过他的努力，一分检最终撤回了海淀检察院对王刚案件的抗诉。海淀法院对王刚维持了原判，2010年2月28日，王刚刑满释放回到了家中。
然而案子虽然了结，赵鹏却没有放弃。
王刚回到家中不久，金华由于一年的操劳一病不起，王刚又拾起了老本行，捡破烂养家，他每个月赚的几百块钱，仍然不够支撑一家人的食宿。没钱给女儿买奶粉，王刚又把女儿送回了孩子的养父母家。
然而由于收养关系不合法，养父母一家人也只能遮遮掩掩，不敢把孩子往外抱。
3年来，赵鹏以私人名义多次联系北京市民政局，希望破例能给小女孩的养父母办理收养手续，却屡次因“不符合收养条件”而碰壁。
老乡们串门私下里问王刚，孩子的关系一直办不下来，以后怎么办？王刚长叹一声，“能怎么样，人家肯养我们就感激不尽了。我们现在这身体，怕是也等不到她长大了。”
午饭过后，道路冷清，寒风里，王刚裹着破大衣，一脚一脚费力地踩着三轮车镫子，带着外地口音的叫卖声缓慢、苍老，“收废品呦，收废品喽”。
又是一年2月底。
（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
文/丽案调查
工作室记者
胡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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