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建:当年胡鲁的问题,也是我们今天的问题。当年胡鲁的看法,对我们今天的选择依然有参照意义。面对今天,是胡适的制度改造,还是鲁迅的国民性改造,好像前些时因为韩寒的文章,又成了个话题。针对当年,我更认同的是胡适,因为胡适不排他而鲁迅排他。鲁迅不但把改造国民性视为“第一要著”,而且认为除此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用,包括制度改造(“……所以此后最要紧的是改革国民性,否则,无论是专制,是共和,是什么什么,招牌虽换,货色照旧,全不行的”),这样就陷入了一元论。胡适就没有这方面的问题,胡适一生在任何问题上好像都没有绝对论、独断论的倾向。不过,就这两个改造而言,我不但认为制度改造应该优先,而且无法不反对“改造国民性”之类的话语,它有暴力性。人是环境的动物,随环境变化而变化,而环境,尤其是社会环境,首先就是一种制度安排。不同的制度会形成不同的国民性,这一点可以看看韩国和朝鲜,他们不是一个民族吗?何以反差如此巨大!所以,我们今天的努力,还是应该放在制度变革上。
至于这两方面都没什么进步,打个比方,一个体制说谎成性,一定会养成国民说谎话至少是不说真话的习惯,因为在既定的游戏规则里,人会本能地趋利避害,这不是“国民性”,而是“国体性”。如果“国体性”没有什么进步,“国民性”的进步又如何可能?
传播自由主义,而不是把它当学问做
人物周刊:胡适一生,几乎都在用西方(英美)的概念来“剪裁”中国文化和思想,这种立场带来怎样的先进性和局限性?
邵建:我感觉中的胡适就是一个文明的播种者,他在我们这块土地上,在我们这个古老的文明中,播撒现代文明的种子。就此,胡适的先进性无须多言。至于局限,当然有,新文化运动对传统的否定(在胡适本人那里尚不是全盘否定),当为局限之一。后来的胡适,无论主张全盘西化,还是充分世界化,都是相对于文化保守主义而言,后者主张中体西用的中国文化本位。这未必没有道理,正如胡适对他们的批评也有其道理。这事情很复杂。至于再往后,胡适晚年很注重从传统文化中挖掘自由主义的思想资源。我个人觉得,胡适越到后来,越是一个传统的儒者。(注:唐德刚语,“适之先生骨子里实在是位理学家。”)在胡适身上,欧美绅士文化和传统士君子文化得到了较好的统一,胡适就是这两种文化熏陶的产物,是一个“宁馨儿”。
人物周刊:最早说出“胡适肤浅”的人是谁?您认为他的思想真的肤浅么?
邵建:1980年代,李泽厚先生在作胡鲁比较时,很明确地表达过这层意思。胡适是否肤浅,要看你怎么看胡。胡适思想,哪怕是自由主义的,的确没有那么多学理上的深入。但胡适是传播自由主义,不是把自由主义当学问做。以林毓生先生的眼光看胡适当然浅,他是跟哈耶克学自由主义原理的;不过,这样看胡,对胡未必公平。胡适是但开风气的人物,是风向标式的人物,他在常识层面上普及现代文明中的普世价值,做得已很不错。我不是用思想家的尺度来看胡适,故不觉其浅而觉其正。何况,不论浅深,胡适的眼光都是一流的,这又是我们平时所谓深入或深刻的人物所不能比的了。
人物周刊:您觉得胡适思想遗产中最有价值的是什么?
邵建:胡适可以视为一种文化象征,他代表的是英美自由主义文化。因此,胡适的文化遗产或思想遗产最有价值同时也是最根本的,只能是自由主义。这里,不妨用3个互文性的词把自由主义给串起来:宽容、自由、多元。比如,“容忍比自由更重要”,就是胡适在在强调的。没有容忍,尤其是没有制度层面上的容忍,这个社会不可能有自由。同样,多元是自由的产物,没有自由的社会只能是一元化的社会而不可能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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