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企“走出去”嬗变：摆脱外贸代工依附地位

　　浙江民企正在迅速回归实体经济，全力拓展海外投资市场，通过购并高端产业和营销渠道，摆脱外贸代工依附地位，实现企业国际化，寻求产业话语权和“制高点”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柴骥程张遥

　　“快钱赚得了一时，赚不了一世，雅戈尔必须以自己多年积累的特长在全球经济格局中进行定位。”近日，雅戈尔集团董事长李如成向《瞭望》新闻周刊坦言了雅戈尔的战略转变。这家近年来被国内外媒体称为“最不务正业”的企业，从去年开始，逐步压缩房地产，从一些资本运作领域抽身，重新增加服装主业的投入。据其透露，耗资1.2亿美元完成并购美国KELLWOOD公司旗下的男装部门香港新马集团后，服装主业在公司资本配比中达到40%。

　　类似雅戈尔经历的浙江民营企业，经过一轮狂热躁动和严酷洗礼后，各类“快钱”、“炒金”或囤积在房地产领域的资本逐步回归实业。从2011年下半年开始，一批龙头企业利用国际金融、债务危机契机，集体发力参与国际并购。2011年，浙江民企海外并购项目达到45个，中方投资额为11.14亿美元，居各省市首位。

　　“浙江民营企业海外并购从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呈现出快速增长态势。”浙江省商务厅外经处处长张曙明向本刊记者介绍，2008年，浙江民营企业以并购方式实现的境外投资项目仅有5个，并购项目的中方投资额为8500多万美元，“而2009年和2010年，浙江民企海外并购项目逐年增长至20个、43个，2011年更是达到45个。”

　　“浙江民企的特点是，抓住契机对一些在国际细分市场上处于领先地位的中小企业进行技术性并购，迅速占领产业制高点，提高国际化经营能力。”在其看来，新一轮“走出去”是当前国际经济形势下的必然。通过“走出去”实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浙江民营企业不仅可以争夺国际“话语权”，而且可以与国际一流企业交流交融、共创双赢。

　　受访企业主和专家认为，相比国企，民企的市场化特性更强，在“走出去”以资金换市场、换技术过程中，不会遇到太多政治层面的障碍，但是大量民营企业走出去一方面缺乏经验和人才支撑，另一方面还存在审批、融资等制约，面对当前新一轮国际经济机遇期、民营企业转型期，亟需加强顶层设计支持企业“走出去”。

　　“中国制造”寻求新“制高点”

　　浙江民营企业在这一轮国际并购潮中再次发挥反应灵敏、决策果断的机制优势。八年前成立的宁波均胜集团副总裁郭志明告诉本刊记者，包括中国市场在内的全球市场，汽车电子行业集中在几大国际垄断商手里，仅中国的市场年销售额就有2700多亿元，而众多中国企业挤在份额不大的“蛋糕”里进行着激烈的同质化竞争。

　　据介绍，均胜集团正在对德国普瑞公司实施并购，目前已完成首期15%的并购计划，计划到2012年底完成全部股权并购，总并购金额接近20亿元人民币。普瑞公司有93年的历史，在汽车电子行业拥有雄厚的技术积累和忠实客户，完成并购后，普瑞公司的技术将向均胜集团开放，这将让中国电动汽车行业的成长、成熟占得先机。

　　国内最大的汽车内饰件供应商宁波华翔电子股份有限公司在去年年底完成了对德国塞尔纳集团下属子公司的并购。公司董事长周晓峰向本刊记者介绍，该公司是全球高档轿车内饰件和功能件方面的行业领先者，全球第二大天然桃木高档轿车内饰件供应商，拥有20%的全球市场份额，与欧洲和北美知名整车厂宝马、戴姆勒、奥迪等都建立了长期供货关系。宁波华翔通过收购，将获得木制内饰件生产制造方面的核心技术，完成在全球主要市场的生产布局，从而改变该细分行业的竞争局面，使公司在该领域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加上之前万向集团在美国收购了6家传动、制动等领域的老牌汽车零配件企业，吉利集团在澳大利亚收购了全球第二大的自动变速器生产销售商，浙江民营企业在全球汽配领域逐步对传统垄断企业形成参与整合之势。

　　接受本刊记者采访中，浙江大学经济学院教授黄先海认为，在全球金融危机的影响下，浙江民营企业根据自身实际情况，在合适的时机对国外互补企业进行并购，已成为一种值得借鉴的制造业成长模式，是当前制造业突围的一个很重要的途径。

　　“走出去”抢占海外营销渠道

　　今年年初以来，浙江外贸出口形势依然严峻。本刊记者走访发现，相比为国外经销商或者品牌代工、产品在技术层面和销售渠道上处于产业链低端的企业，一些提早“走出去”的企业由于设立或并购销售渠道，打通上下游产业链，抗风险能力见好。

　　据了解，雅戈尔并购香港新马集团后，生产基地扩展到东南亚，成品通过香港出口美国，在价格等方面都体现出优势。“比如国内衬衫的平均出口价不到7美元，而雅戈尔是10美元左右，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们直接从美国和香港接单。”李如成说，雅戈尔2011年出口额突破11亿美元，三分之一由境外生产和销售，保证了利润。

　　多位受访企业主反映，近年来拓展海外营销网点的优势也正在显现。新光控股集团董事长周晓光告诉本刊记者，中东地区是新光饰品最大的出口市场，因为经济不景气、周边局势不稳，去年年底以来当地很多经营户批发量下降了50%左右。“新光饰品的批发量也下降了20%，但我们在迪拜的十几个零售店面销售还不错，总体销售额还能达到此前的95%，影响并不明显。”周晓光说，目前新光开设了7家海外分公司，此外，在英国的12家百货公司开设了专柜，“批发订单小、散、利润薄，而零售的量、价受影响都较小。”

　　国家发改委学术委员会秘书长张燕生认为，中国目前“走出去”的重点首先是渠道，中国产品要“走出去”，必须要建立海外渠道、实现市场的全球化。本刊记者从浙江省商务厅了解到，在商务部门推动下，2011年浙江企业在境外新设各类营销机构509家，其中省商务厅支持各类境外营销项目等共投入2700多万元。据调查，通过海外设立销售机构带动的出口规模占到企业自营出口的三分之一左右，已经成为应对严峻出口形势的一条有效途径。

　　“全球布局”有效规避贸易壁垒

　　“走出去”全球布局，正在成为浙江一些民营企业应对国际贸易壁垒的有效举措。

　　浙江正泰集团眼下正在积极应对美国对我光伏“双反”调查。正泰集团董事长南存辉告诉本刊记者，一来采用了自有新技术，二来因为加快全球布局，对这一轮来势汹汹的“双反”调查并不太担心。

　　目前，正泰越来越多的太阳能产品与国外知名企业合作生产，制成成品后，再销往世界各地。近年来正泰通过收购外国销售团队，聘请上百位外国专家，已经在欧美多个国家成立了海外销售子公司。南存辉表示，反倾销调查对原产地有限定，而全球布局规避了美国对中国原产地的歧视，正泰还在尝试把生产厂开设到欧美等主要市场去，加强全球化运作，提高抗风险能力。

　　此外，欧美对中国设置的技术出口壁垒也有望通过民营企业“走出去”的方式获得一定程度的突破。通过民企并购的境外公司，能源、制造业领域的一些技术壁垒开始融冰。本刊记者在采访中还了解到，近年来，浙江的众多民营企业正在与国外的中小企业、研究机构建立合作关系，突破企业转型升级中的技术难题，在许多制造业领域的技术水平已经逐步接近国际先进水平。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利共赢

　　浙江万向集团董事局主席鲁冠球告诉本刊记者，在并购过程中，必须以共赢为一切计划的目标，真正实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日子才能过得长久。据介绍，在并购完成后，万向集团在美国设立了数家工厂，为美国解决了近7000个就业岗位，万向已经与美国工人成为一条船上的“命运共同体”。正因为如此，万向才能得到美国政府的尊重。

　　郭志明介绍说，均胜集团并购普瑞公司的案子已经谈判多年，去年的欧洲主权债务危机扣动了并购成功的“扳机”。但是，“以普瑞公司高于国内企业8倍的薪酬，继续依靠传统欧洲市场获得盈利，甚至收回并购的投入，显然是不可能的。”

　　因此，并购后的第一要务是要让普瑞公司真切感受到中国市场的魅力、中国企业的能力。均胜集团依靠普瑞公司在欧洲的知名度，成功帮助普瑞打入了大众、奥迪、宝马在中国的市场，开始参与瓜分2700亿元的汽车电子市场份额。今年一季度，普瑞公司创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季度订单。

　　在一些民营企业家看来，大量欧美中小企业掌握着核心技术，而中国的民营企业与欧美的中小企业在基因上有着很强的“适配度”，对于中国的中小企业来说，只有真正往全球化的深度寻找出路，才能走得更远一些。

　　政策扶助急需国家战略

　　与此相对应，从战略层面配合民企“走出去”已经成为当务之急。

　　浙江利时集团董事长李立新等人提出，当前民营企业境外投资需经发改部门和商务部门审批，特别是超亿美元的重大投资项目，逐级审批一般需要耗费四个月以上，要求提供复杂的材料，程序繁琐，一些合作项目直接因审批时效过长而导致失败，建议简化审批程序。

　　多名民企负责人表示，民营企业市场属性强、敢闯敢干，但在人才储备、管理经验尤其是国际规则等方面，相比国企央企仍有距离，像是“草台班子”，海外打拼有时感觉势单力薄。例如去年以来，多家中国民营企业在瑞典汽车品牌萨博的重组竞购中可谓争先恐后，但状况频出，数千万欧元基本上打了水漂，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熟悉国际规则，忽视了知识产权壁垒在并购重组中的决定性作用。希望有更多宏观政策指引与扶持，建议中央部门层面统筹规划。

　　此外还需进一步破解企业“走出去”融资难、融资贵的瓶颈制约。李立新、李如成等人提出，目前在境外投资中，中小民营企业融资问题更加突出，国家进出口银行、国家开发银行等的国家政策性优惠贷款往往只对1000万美元以上的项目感兴趣。因此，中小民营企业只能依靠商业银行贷款，造成“走出去”的成本提高，而“走出去”往往还需要后续“补血”，从国家层面来说，一旦确立了企业走出去的战略，相关政策性银行的金融配套一定要跟上，避免企业陷于进退两难。

　　支持“走出去”的同时，务必加大风险防范。黄先海认为，在民营企业发起的并购中，常见的仍然是产业链的纵向收购，将目光锁定在提升产业链附加值，但中国企业在海外并购方面“捡便宜”的心态仍然存在，需要更加熟悉国际并购的规则，不断积累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