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司机累送“茶水费”9万无果 绝望中自杀

东莞有一万五千多出租车司机谋生

　　图 羊城晚报记者 王俊伟

　　遗书透露 拿车未果压力大寻短见

　　透过长达两页纸的遗书，自杀司机李军的妻子周兰还原了拿车一事对李军的影响。李军的遗书上称：这次搞车的事是我致命的打击，是我太相信人了，更是我自己的自控能力太差，沉不住气，压抑的心一旦释放，一发不可收拾，我只有用死来赎我的罪过，让血流尽洗去我心中一切的魔念。

　　周兰说，事情缘起李军答应帮老乡拿两辆出租车回来开。李军是在2008年来到东莞，在其堂叔的介绍下，在东莞的港龙出租车公司开的士，当时周兰还在湖北老家。今年3月份，有几个老乡想在东莞开出租车，就找到了李军，李军在答应帮忙拿车后，从此就像变了一个人，心里整天记挂着拿车的事。

　　“在我丈夫的遗书里还写道：徐俊说车子的事还有两天，希望不大，我没法交代。我等不下去了，明天就是最后的日子，我怎么向他们说呢？是我说话不算数？我只有用死来证明我是诚心的。”周兰说，李军的遗书里写的这些，更加证明了是因为李军答应了帮交了钱的老乡拿出租车牌，李军是没法向老乡交代，最终选择了自杀。

　　老乡要车 凑钱8万给李军找门路

　　王先生和周先生都是湖北人，王先生在东莞做点小生意，周先生则自己也在东莞做一个出租车司机，周先生有一个朋友李某，同样在东莞居住多年。看到熟人周先生在东莞开出租车，李某也动了想找辆出租车回来开的念头，并将找车一事委托给了周先生。王先生想到这年头做生意也不好做，开出租车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就这样，王先生和周先生，留意着身边哪里有人可以拿到车的信息。很快，他们知道了老乡李军可以拿车。

　　当得知东莞交通局8月初就会有一批新的出租车更新换代后，今年的6月30日和7月20日，王先生和周先生分别给了李军2.2万元和6万元。周先生说，当时李军向他承诺“可以搞到两台车”，但是初期阶段需要一些钱疏通关系，于是周先生带着李某，凑了6万块钱，并约好了7月20日在李某的家中与李军见面交钱。

　　周先生告诉记者，当时6万块钱交给李军之后，他也曾向李军提出过自己的担忧：车没搞到，会不会退钱，要不要开个条子？李军当时信誓旦旦地说：你还不相信我？周先生转念想，李军平时够豪气，李军的老婆也管理着一栋出租屋，每月的租金收入可观，加上是老乡关系，于是作罢。

　　王先生则告诉记者，当时已和李军协商好，先交一部分，签了合同后再去交另外一部分，同样是收条也没打。王先生说，身边很多老乡都是开出租车的，听闻东莞现在的出租车“茶水费”都涨到了12万，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王先生给李军送过去2.2万元。哪知6月30日把钱交给李军，7月24日就传来了李军死亡的消息。

　　中间人现身 退还李家9万元

　　李军的妹夫刘先生说，在李军的遗书里，出现了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徐俊，一个是张猛。张猛是他们的湖北老乡，是在东莞银城出租车公司开车的，曾听张猛说过，徐俊是其哥哥的战友，在广州白云区的一个政府部门上班。他们家属只是在李军生前的交谈中，才知道部分徐俊的事情。在李军死后，他们家属急切地想弄清楚徐俊到底是何方人物，李军已经去世，收了李军钱的徐俊，又会不会退钱？

　　7月23日上午，刘先生拨通了徐俊的电话。下午，徐俊来到了东莞，陪同徐俊来的，还有张猛。在周兰管理的出租屋一楼其中一间房间里，大家有了第一次的正式会面。

　　刘先生说，徐俊当时还强调，李军不会去死的。在拿车的这个事件中，他只是帮忙而已；请上级领导吃喝玩乐包括送红包的钱，花出去了就无法退了，剩下的4万多块钱可以退给李军的家人。在这次和徐俊的正式见面中，徐俊多次提到“不是领导不愿意，而是现在帮不了”。

　　李军的妹夫刘先生说，7月24日晚上8点多，确认李军的尸体已经找到，刘先生再次拨通了徐俊的电话。刘先生叫徐俊第二天早上一定要过来东莞一趟，并叫徐俊把收了李军的钱，全部退回来。

　　7月25日上午9点，周兰一家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张猛敲门而至，同时带来的还有9万块钱。张猛告诉李军妻子周兰，“9万块是俊哥安排了送来的”。在李军家人点过钱后，张猛就离开了李家。

　　8月10日下午5点多，记者根据李军家属提供的线索，辗转找到了位于广深高速广园出口附近的广州公路主枢纽指挥中心，大门外的门牌号码显示就是广园路38号，大门处悬挂了广州市交通委员会综合行政执法局等多块牌子。大楼里的工作人员向记者证实了，确实是有“徐俊”这么一个人，在广州市交通委员会综合行政执法局工作，属于交委管理的直属行政执法机构。

　　夜总会交易 送烟送酒送红包，7万换来一场空

　　李军自杀后过了几天，周兰携李军的母亲回到了湖北老家。8月7日，从老家回来东莞的周兰，专程来到羊城晚报社东莞记者站，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记者：李军和徐俊是怎么认识的？

　　周兰：李军的老乡张猛在银城公司开出租车，去年3月，张猛的公司要换新车，到期了要给红包才能开下去，张猛找到哥哥的战友徐俊，徐俊没花一分钱就帮他换到一辆车。今年，李军有老乡来到东莞也想开出租车，所以在张猛的介绍下，李军认识了徐俊。

　　记者：李军怎么相信徐俊能拿到车？

　　周兰：李军当时给徐俊打电话，问他能否帮忙搞到车。徐俊说“能啊”，并说去年没花钱都拿到车，是找了常平交通分局的一个领导，还说了一个领导的名字。李军特意上网搜索这个名字，确认有这么一个人，才相信了他。

　　记者：找徐俊拿一辆车，要多少钱？

　　周兰：徐俊说，拿车要请客，要送红包给关系人，去年帮张猛没花钱就拿到车，张猛没有一点表示，为人不好。我们会意是，要给他先送点钱。李军在张猛和两个老乡的陪同下，向徐俊账户先汇了两万块过去，以作订金收到钱后，徐俊打来电话说，等消息。

　　记者：徐俊答应李军什么时候能拿到车？

　　周兰：过了十多天后，李军约徐俊见面，于是在张猛的陪同下，李军在广州见到了徐俊。回来之后，李军很高兴，说徐俊把握很大，可以拿到车。徐俊还说，如果局长搞不定，还可以找更高级别的领导。李军要徐俊帮他多拿一辆车，承诺事成后，多给徐俊本人5万元。于是，徐俊让他们回来先等消息。

　　记者：这一等，等了多久？

　　周兰：等到6月9日，徐俊从广州来到虎门，请常平交通分局的领导吃饭喝酒唱歌，他给李军打电话说，你包三个红包（每个一万），买8瓶XO酒（价值14400元）和烟送过来。于是，李军带着7万块出门，以徐俊司机的身份，把烟酒和钱都送了过去。酒足饭饱之后，李军又驾驶徐俊小车将他送回广州白云区广园路38号，位于高速公路出口附近。

　　记者：那礼都已经送到，车的事有着落了吗？

　　周兰：又过了一个月，7月中旬，听周围老乡说，车都快下完了。因为花掉了9万块，李军心里也怕这事打水漂，他追问徐俊到底有没有车。他和张猛又去了一次广州，徐俊安慰称，车子一定会有的。万一不行，让李军就直接准备6万块，带他去给出租车公司老板，到时就可以签合同。李军听了回家很是高兴。

　　记者：带他去见出租车公司老总了吗？为什么还是拿不到车？

　　周兰：没有，徐俊当天没有按时赴约，所以李军在凌晨出事了。7月22日，李军从早上7点开始，一心等着徐俊过来带他去找老板签合同，可惜直到晚上10点，还是没能等到徐俊。10点多，李军再给徐俊打了个电话，徐俊却说，今天有事，还要他再等两天。但也告诉他，希望不太大了，因为这边风声紧，如果这次不行，下次再帮他搞一部车吧。

　　记者：李军出事什么时候了？

　　周兰：23日凌晨1点20分，看他没回来，我给他打电话，他说，刚和徐俊通完电话，他要冷静。钱花了这么多，徐俊却说事情办不成，钱也不会全部退的，只退现金4万多，那些吃喝玩的，不会退。李军收了老乡的钱，拿不到车，钱又退不回，压力很大。

　　记者：你们觉得，李军的死到底是因为什么？

　　周兰：我觉得李军死的直接原因就是因为拿不到车。他在遗书里也写得很清楚，搞不到车是对他致命的打击。但我觉得，这件事背后也反映了东莞的“茶水费”现象太普遍，如果不是因为老乡要开车，如果不是要交“茶水费”，李军也不会到处去找熟人，是“茶水费”害了他。

　　据李军妻子周兰说，李军在外面因为帮人家拿车、收取了老乡多少钱，花费了多少钱，这些问题随着李军的去世她根本无从详细知晓，知道的仅仅是李军告诉过她的部分。李军去世后，仅被王先生和周先生追上门来讨债的合计7.2万元，这还是没有欠条的。李军生前光是打了借条给老乡的，就高达9万元。7月25日，徐俊托张猛还来9万元；在张猛走后，周兰拿着这笔钱，当场就还给了打了借条的老乡们。

　　事后，陆续又有未打欠条的老乡们上门追债。8月8日，由李军的父亲出面，统计了未打欠条的共有11万多的债务，最后和老乡们达成协议，赔偿每个老乡借款的50%。李军的父亲说，李家再拿出了6万元赔偿，包括王先生和周先生的，都只各赔付了欠款的50%。

　　知情人士 最高12万才能拿到的士牌

　　按照规定，每辆车的签约期就是5年，5年后，出租车公司可以续约把新车交给原有的司机开，也可以另外重新招聘司机。如何拿到车是众多的士司机要绞尽脑汁的。

　　在东莞某家出租车公司工作了多年的一名中层管理人员告诉记者，东莞确实有“炒车牌”现象。司机通过途径把车拿到后，再转给别人，这中间就收了茶水费。有关系能拿到车的的士司机，转手把车给别人开，甚至转了几手，越是后面的人拿车，价钱就越高。据老司机们说，东莞现在最高的，已经是要给到12万，才能拿到一辆的士开。

　　“其实这些交了茶水费的司机，也是不堪重负的。一个的士牌照才开5年的车，等于每年一辆车增加两万块钱的负担，除上交出租车公司、修车费、加油费等开支，司机赚的钱大打折扣”。这位中层管理人员还告诉记者，在有茶水费存在的情况下他们还是愿意继续开，是因为的士司机多是外地来的，文化程度不高，只要还有利润就会继续开下去。另外还有一部分愿意交茶水费的，都是新司机，以为开车是个不错的职业选择。还有的出租车司机专门去“倒车”，赚个中介费。李军这次也算是倒车，帮人家联系，先收订金，实际就是疏通费；签合同拿到车后，肯定还会收余下的那部分钱，那一部分就属于李军纯赚的了。

　　官方说法

　　招司机的权力

　　都在公司手上

　　东莞市道路运输管理局出租车管理科的科长柯德满告诉羊城晚报记者，目前东莞市的士共有7671辆，分为私营出租车和“公的”两种。为了便于管理，2008年东莞24家出租车公司优化组合三大公司，形成“莞通、翔运、华悦”三大出租车集团，目前三家公司一共拥有4200多辆出租车。每家出租车集团名下，都由数家出租车公司合并而成，其出租车为一类出租车，可跨省市营运。而在东莞镇街，各镇街的“公的分公司”又分为蓝的士和黄的士，仅能在各镇辖区内营运。

　　“从2008年以来，三大出租车公司自优化重组后所拥有的车辆指标一直没有变过。每5年一批出租车到期报废，才换新车”。柯德满告诉记者：新车发放下来，基本上由老司机接着继续开车，但各公司也会将不合格的司机淘汰再新招。这种招司机的权力大部分在各出租车公司手上。

　　为了杜绝“茶水费”，自去年起，东莞市交通局组织公开招聘的士司机，通过摇号抽签的形式招聘的士司机，以此来遏制杜乱收费的产生。但柯德满也表示，这种公开招聘的名额是从公司淘汰司机的名额里拿出的一部分，比较少，今年摇号抽签了80名，去年摇号抽签了160名，至今仅240名的士司机是公开摇号产生的。

　　按照出租科提供的数据，在东莞三大出租车公司的4200多辆出租车的司机里，公开摇号抽签的司机率仅占5.7%。

　　王红虹、谢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