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时:没有,没有。我来,就是把这当做一项事业的。一开始不想来,就是因为做这件事情非常困难。但既然来了,就做好思想准备了,决不能放弃。
南都:最困难的时候,应该是港科大三教授发公开信吧。当时怎么调适过来的?
朱清时:(沉默几秒钟)那段时间,南怀瑾还在世,我去过他那几次。这位老人很有智慧。这种事情他看得多了。他讲了一个故事,说抗战时期,在成都有个银行,老板很有钱。每天晚上都要查账对账,做到凌晨三四点。
他们隔壁有小两口,是卖豆腐的。每天很早起来,一边磨豆腐,一边唱歌,十分快活。老板太太就抱怨,他们怎么那么快乐,我们怎么那么苦。老板说,我马上让他们快活不起来。他拿一包银子,扔过去。银子落地哐当一声后,歌声就没有了。
从此这两口子再也不唱歌了。得了银子后,开始想保本赚钱做生意,从此快乐没有了。
南都:就是说要放下?
朱清时:(笑)我马上就明白了,每个人不快活,实际上是执着在一些东西上。比如小两口执着在了一包银子上,我就执着在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做成不可。转念想,如果小两口没有那包银子,我如果不做了,照样是很快活的。这就是禅宗说的放下,人要放下就没有忧愁了。
南都:但你能真的放下吗?
朱清时:当然他讲这话,是有影响的,使我一下子把很多事情看清楚,不再执着、苦恼了。但我做不到完全把这个丢弃了。我觉得要对学校老师、学生负责。是深圳把我请来的,这5年里,我不可能放下。
能放下的就是现在了(笑)。合同期满了,我现在真是心宽体胖,腰也粗了。如果不卸任,我现在就得开始琢磨明年自主招生的题目,开始准备学生上课的事,为老师们报名“千人计划”张罗。现在这些都不用我去操心了。
南都:你会坚持到新校长到任?
朱清时:这取决于理事会的安排。聘任我来做校长是靠合同。合同到期,我的授权就没有了。但如果需要我像“看守政府”一样,现在没人做,我可以先顶着,只是我不再是合同上聘任的校长了。
初绽峥嵘
这5年我们把能做的事情都做成了
南都:5年前你南下深圳,人们给你套上各种头衔,“最牛校长”、“蔡元培第二”、“教改烈士”。5年过去了,你觉得哪种称呼更适合你?
朱清时:其实哪种评价都比较表面。现在的评价都比较简单化:遗憾啊、惨胜啊,这些耸人听闻的标题。南科大是很丰富的体系,这些年究竟做了哪些改革,还没有人把它很深入地写好。当然,写得深入,读者也不一定喜欢看。那样就不抓眼球了嘛。我觉得,最好的评价就是,这5年我们把能做的事情都做成了。
南都:有没有哪些评价,说到你心里去了?
朱清时:从现在开始,说得比较中肯了。(拿出一份报纸)比如这篇社论说,南科大从一棵幼苗到如今的初绽峥嵘,足以说明朱清时是一个史无前例的“成功者”。意思说,南科大刚开始是个零,在中国大背景下,我们不仅让它发芽了,而且初期成长了,基本上能做的事情都做成了,到现在这样子,你还能苛求什么呢,这就是成功啊。
南都:但如果一定要对应一个历史人物,你觉得自己比较像谁?
朱清时:梁湘吧。当年他在蛇口做的改革,遇到的冲突、矛盾、争议,比南科大大得多。但历史证明他是对的。他的意义就在于,他披荆斩棘,是先行者。南科大跟这个类似。南科大的改革,跟别人做的不一样,争议是免不了的。
南都:你希望自己留下怎样的历史评价?
朱清时:中国教育改革的先行者,这个评价就好了。我们做的事情,之所以全社会关注,就是因为这件事大家都想做,都觉得应该做,但过去很长时间都是停留在口头上,真做起来很难。南科大的意义,就在于把中国教改大家都认为应该做、想做的事情付诸实践。
南都:现在会每天翻看报纸,看大家对你的评价吗?
朱清时:南科大教改班“高考事件”发生的时候,我天天上网看,看各方的反应,那时很紧张,后来发现身体不行了。我现在(懂得)自我保护了,就是尽量不看这些东西,看了思想就会被抓进去。南怀瑾说放下,我明白这个意思。尽量不去看。
南都:还记得“自主招生,自授文凭”喊出来的时候,举国关注。有人说你被舆论裹挟进去了,当时有没有担忧?
朱清时:当初确实没有想到受这么大的关注。看到舆论爆炸了,是有点紧张。因为中国社会是讲稳定的,舆论太热了,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转,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谤誉相随
如果我不坚持,那就没法做了
南都:有人说,你以前是比较清高的人,就是如果你觉得其他人错了,你是对的,也不会去解释的。
朱清时:我在中科大当校长的时候,学校很成熟了,很多事情不用我操心。其实我当校长之前没有做过行政,是个纯粹的学者。1991年45岁当院士。我当学者养成的习惯,就是遇到争议不急于解释,觉得争论也说不清楚,所以就给他们留下这个印象。
但在南科大不一样,就像我们遇到的港科大三教授出走、公开信事件。如果我不说,学生、家长就会受到很大压力,他们就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就是出于对他们负责考虑,也要说出来。在中科大的时候,说不说没关系,不牵涉到学生。但在这里不行。我一定要让人明白南科大的改革是什么样子。
南都:如果不解释、沟通,不理解你的人会觉得你独断。
朱清时:是的,这是我做领导的缺陷,我不是那种很爱沟通的人,所以就给人一种独断的印象,我想这跟知识分子的本质有关。我长时间以来就是一个学者,不善于沟通,也不善于讨好上级,和上级、同事沟通。
南都:以前有报道说,你跟市政府沟通是比较强势。甚至有人说,“谁欺负谁都不一定呢。”
朱清时:是。南科大有些事情,是我来之前跟市委市政府商量好的,这些事情我就一直坚持。如果我不坚持,那就没法做了。我坚持、强势的,都是事前商量过的。问题在于,当初同意我这些想法的领导,可能都不管这些事情了。而管这些事情的,都是另外的人。对他们来说,以前的人同意不同意无所谓的,都是谁现管谁说了算,所以自然会发生一些这样的事情。
南都:听说因为校区的建设,你曾经和政府交涉过?
朱清时:学校的建筑风格,确实是我强烈争取过的。我接受校长一任之前,来考察时,他们给我看了设计图,是经过竞标的。那方案就是用玻璃房子把山头围在里头。看了后觉得很漂亮,但不像学校。围起来的很多面积都不能使用。花很多钱但不实用,就像旅游景点一样。我就坚持大学校园一定要有大学氛围,就是要厚重、实用、节能、环保。我坚持楼不要高,都要朴实无华。
厚重,就是进入校园后,大家的心都静下来了,想坐下来看书了。如果到了这里,像到了旅游场所,兴奋起来,想唱歌,那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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