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人失联,16人受伤住院,疏散900人,30余栋建筑物被损毁或遭掩埋……在深圳光明新区滑坡灾害发生30小时后,现场救援抢险指挥部公布了截至昨晚6时的最新受灾数据。
在这组数字背后,是目击者眼中的滚滚灰尘,幸存者逃生时的惊恐,是亲人对失联者的无尽牵挂,也是数千名救援人员的彻夜搜救。在滑坡发生30小时后,现场救援仍在继续,在湿滑、松软的泥土之上,救援人员一寸寸地搜寻着生命的信息,用机械、用锹、用手,试图把更多的被困者救出,送回亲人身边。
“跑,快跑”
亲历者上传的视频中,山下一排排房屋接连倒下,尘土犹如巨大的蘑菇云。
12月20日,11时30分。
深圳冬季的零星细雨,几乎已经停了。
工人夏少华最先听到的是一阵类似汽车发动的轰鸣。
他从地铁6号线的施工现场回到位于深圳光明新区的住地时,已察觉到不对劲。
伴随着轰鸣,他看到离家好几百米的山上,泥土开始簌簌地往下落,冒出浓厚的灰色扬尘:“就像大烟囱冒出的灰烟。”
50岁的他此前常年生活在山区,预感情况不妙,赶紧拿起电话打给山脚下家中的儿子,大叫道:“要滑坡,赶紧跑。”此刻灰尘已经从山上滚滚而下,“像黄河水一般”,不可阻挡。
有亲历者记录下当时发生的一切,如电影般惊悚:山间的一排排房屋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下,扬起的尘土仿若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最外侧一栋4层高的楼房,突然中间出现巨大裂痕,随之向后倾斜,5秒钟内轰然坍塌。在场工人大叫着“跑,快跑”,身着工作服的工人打着电话说:“我们厂全部倒了,全部完了”。
紧接着的,是突如其来的大爆炸,黄土炸向天空,喷发而出的灰黑色泥浆顷刻间涌起数十米高,并倾泻向6层楼的厂房,整座楼房轰然倒地。
10分钟后,外出归来的何卫明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他家已被泥土掩埋,四米多高的铁皮房连屋顶都看不到了。
到处是灰尘,雾蒙蒙的一片。
夏少华觉得幸运,他的一个电话,救了儿子、儿媳和小孙子的命。
20日下午,事发原因初步断定为:临时余泥渣土受纳场违规作业,受纳泥浆漫溢,冲出山体,冲进靠近山体的工业园。
渣土受纳场
村民去年拍摄的照片显示,前往红坳村的泥头车,满载渣土,一辆接一辆。
夏少华一家所在的光明新区,是深圳成立的第四个新区。
这里156.1平方公里的土地被低山与丘陵包围,平原在腹地上由东北向西南延伸而去。
地处光明新区南部的红坳村,就在这片平原腹地的边缘。东、南两边的山丘在这个1万多人口的自然村边上形成一个直角,村南头的山谷上,曾是一个采石场,2013年后,这里留下的大坑成为红坳余泥渣土临时受纳场。
发生滑坡的,正是这处受纳场。有资料显示,该受纳场为合法审批建设的项目,受纳场地证编号:20140003,使用期限至2015年2月21日。
然而,附近居民接受多家媒体采访时称:“就在滑坡的前一天晚上,这些车还来倒过土”。
开往受纳场的泥头车带来的噪音和占道问题,始终困扰着红坳村的居民和工业园的工人。
去年9月20日,往红坳村受纳场倒运渣土的泥头车被村民在网上曝光。一张张的图片上,从夜间到清晨,首尾相连的泥头车一辆接一辆,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村北边的长凤路。满载泥土的泥头车经常占用三个车道的三分之二,扬尘漫天地开到南边的受纳场,倾倒完毕后,又轰鸣着离开。
就在2014年的一天,在长凤路和东长路的十字路口,实在堵得不行,何卫明还曾打了110报警,接警的民警说会处理,但后来都渺无音信。
关于噪音的举报,光明街道办的执法队曾回复说,将加强对该路段的巡查监控力度。
检查也确实发现了问题。今年7月,光明新区城管部门检查红坳余泥受纳场相关文件,发现施工图纸和水土保持方案的设计单位不一致,督促其尽快完善。
网民提供的卫星照片清晰记录下这里的变化:2005年,此处是采石场挖掘出的山谷;2013年,采石场停用,裸露的山谷开始复绿,山谷中明显可见大量积水;2014年,废弃的采石场山谷“变身”渣土填埋场,山谷的出口正对着工业园区。
红坳村的这处受纳场“繁忙”景象,是城市发展的一个缩影。据《深圳晚报》去年报道,深圳当时已有的12座受纳场,只能撑一年,而市内尚有多条地铁尚未建成,余泥渣土排放难,将持续到2020年。
然而,一年后的12月20日,那些泥头车驶向的红坳村的终点——那座高数百米的红土山,终究冲破约束,朝它北边的城中村和工业区,一泄而下。
生命信号
救援人员拿着探测仪,每发现一处生命迹象,便插上一面小红旗。
事发当天,数千人加入到救援行动中,其中武警、消防官兵是救援主力。
崔波在当晚6时进入了封锁区。他是广东省消防总队中山支队司令部战训科长。对于他和战友来说,第一时间寻找生命迹象成为首要任务,土堆下有钢筋混凝土的地方是他们重点搜寻的区域。
距滑坡发生地点2.2公里的塘家站自动气象观测站记录数据显示,12月20日,事发地的降雨量为0.9毫米,风力微弱,雨时能见度2公里到3公里。
小雨给现场救援工作带来了很多困难,从入夜开始,道路变得泥泞湿滑。
4个小时后,在一处被毁建筑上方的松土上方,生命探测仪上,一直显现的一个红色人体标志令崔波激动不已,但七八米高的松散渣土,差点把清泥的挖掘机陷进去。
连夜作业,一个20多平方米的大坑内,屋顶终于露出。
消防员将探测仪伸入破拆出来的一个小洞中,“生命体征依然强烈。”这个信号让崔波激动。
几名消防员从房屋侧面开始切割破拆,昨日上午,已经有人进入其中寻找那个仍旧没有放弃的生命。
暗夜中,土方上亮起的星点小灯缓缓移动,消防员几人一组,拿着生命探测仪搜寻。每发现一处生命迹象,一面红旗便插在土方上。彻夜救援仍在进行。
在救援现场附近,救护车随时待命。20日下午,共有14人入院,均为轻伤。
远在深圳市区的人民医院的医护人员也为现场灾情揪着心。一个85人的护士长微信群建立起来,随时准备接收伤员。
昨日上午,在当地第三次新闻发布会上,这片吞没生命与房屋的渣土有了准确统计测算:此次滑坡覆盖面积约38万平方米,淤泥渣土厚度达数米至十数米不等,33栋建筑被毁,91人失联。而在下午公布的信息中,失联人数下降为85人,7名被困人员获救。
安置点
安置点有食物和水,但寻找、等待亲人消息的很多人顾不上吃饭,一夜未眠。
滑坡之后,900多名受灾者失去了家,他们被安置到附近的社区工作站、学校和体育场。来自宝安、罗湖等地的志愿者和义工,在接到救援通知后,主动报名“到需要的地方去”,为受灾者提供帮助。
光明新区体育中心是最大的临时安置点,军用被褥一排排铺展在体育馆地上。第一天,600多人在这里度过一个未眠夜。次日,他们被政府安排在附近的7家酒店居住。
叶梅(化名)守在安置点,不愿住进政府安排的酒店,“这儿离出事的地方近,离我的孩子近。” 20日中午,她的三个孩子和公公被掩埋在泥土中。那天,恰是二女儿8岁生日。早上,孩子朝她喊“等妈妈回家吃蛋糕”。她和丈夫中午下班后去商店拿蛋糕时,山体掩埋了她的家。 晚上,等待消息的叶梅,脑子里全是女儿期盼的脸,而丈夫仍在事发地打听孩子和父亲的消息。
李启英昨日早上才住进安置点,她的外甥邓新在滑坡中失联。 17岁的邓新是工业区一家包装公司的工人,事发当天,在公司食堂上班的李启英等着外甥来食堂吃饭。雨天气温低,她打算晚上陪外甥买件新秋衣。 事发时,李启英从公司跑了出来,但外甥的电话始终打不通。焦急的她和亲属们绕着警戒线走了一圈又一圈,一度试图绕进封锁区,寻找外甥的下落。最终,还是被守卫人员劝回。
夜晚再次降临,体育中心里灯火通明。李启英睡不着,她不知该怎么告诉远在重庆的邓新父母。 “这孩子喜欢在周末睡懒觉。”李启英担心,年底辞工的多,邓新的宿舍只有他一人,“发生了危险也没人喊他啊。” 和在安置点的许多人一样,李启英盼着,土方上的消防员能带出来好消息。
新京报记者 刘珍妮 曹晓波 朱柳笛 涂重航 实习生 卫诗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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