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拉克战争中，全世界各区域都出现了分裂局面，欧洲国家分别持有不同政治立场，东亚与东盟、拉丁美洲、阿拉伯国家内部都分成支持者和反对者。这充分证明了，用文明或文化的范畴解释国际冲突，即所谓文明冲突论，是不适宜的

　　本刊记者/胡奎

　　在中东，美国顺利地推翻了萨达姆政权，这不仅仅使布什在美国国内的民意支持率上升到了73%，最为重要的是使国际上制衡美国单边势力的力量受到打击——这或许是以法德为首的“老欧洲”最不情愿接受的结果。

　　依稀听到“欧罗巴合众国”的声音

　　4月16日，伊拉克的战争硝烟还未散尽，欧盟15个老成员国领导人与10个新入盟的国家首脑，在希腊首都雅典卫城脚下的古代集贸市场，以各自国家的文字庄严地写下他们的名字。

　　这时，在伊拉克战争问题上意见不能统一的欧洲各国似乎放下了眼前的分歧，而世界也在这次的联合声明中，依稀听到了一个“欧罗巴合众国”的声音。

　　欧洲的扩盟，使得欧洲人“大欧洲”的梦想前进了一步。“老欧洲”的梦想是实现“欧洲人的欧洲”，让欧洲人用“一个声音”说话。欧盟委员会主席普罗迪4月19日在接受意大利《共和国报》采访时说，欧洲应该朝拥有共同的外交和防务政策的方向发展，培育一个真正的政治实体。

　　“我们不能仅仅履行欧洲财政方面的责任，而把安全领域留给美国。”他说。普罗迪承认，在伊拉克问题上，“由于成员国之间分裂和美国操纵局势的巧妙方式，欧洲的外交政策遭受了影响”。

　　“很显然，法德俄和美国都不希望发生全面冲突，”清华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阎学通指出，“但无论法德俄与美国怎么妥协，最终只能以一方的意志为主导，我认为，最终结果仍将是美国主导。”

　　事实上，欧洲的这三国正面临着两难选择——围绕伊拉克的战争利益分配，如果他们支持以联合国名义主导，结果将使美国主导权合法化；但如果不让美国实质性主导，美国就会不同意联合国主导。

　　但是，困难的判断和以往的分歧并不会导致欧盟的分裂。阎学通分析说，欧盟是一个政治经济组织，它的存在和加入该组织，对欧洲国家的好处是非常明显的。从长期角度讲，这种共同利益会促使欧盟成员国维护欧盟的一致性。

　　现在甚至有一种说法：欧洲有可能在德法两个“老欧洲”国家的带领下实现新的统一。而这将是美国不愿意看到的。

　　“美国的确害怕欧洲一体化速度过快，担心欧盟出现‘国家化’的发展，担心欧盟变成一个国家、联邦或统一实体。”阎学通认为这种趋势是存在的，只是速度不会太快，因为地区一体化的认同过程需要较长时间。

　　事实上，北约体系的“政治化”在不断加深，其军事性质却在淡化，而欧盟安全外交政策的一体化会进一步发展。其间，德法的欧洲领导地位将不会受到挑战。美国的好友英国无法取代德法任何一方成为领袖。对欧洲来说，非常重要的申根条约和欧元都是德法建立起来的，而英国至今尚未加入。尤其是德国，在1998年施罗德上台以后，就非常明显地不再对美国亦步亦趋。

　　有一个细节是：2000年小布什上台，许多国家领导人纷纷前往拜见，但施罗德没有这么做。一位德国部长这样说，德国总理不会排队等候别人的接见。

　　但是，不要期望在伊拉克战争中暴露出来的“新老欧洲”的矛盾会很快消失——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把欧洲分为“老欧洲”和“新欧洲”，正是看准了欧盟内部存在的分歧，利用了欧洲国家不同的战略利益追求。

　　对于欧盟的发展定位，普罗迪说，尽管美国无疑是当今世界的超级大国，但欧盟应该“试图向世界提供另一个可选择的模式，正如欧洲在《京都议定书》、国际战争罪法庭或者欧元问题上已经做的那样”。

　　“问题性争夺”而非“全面性对抗”

　　“国际政治格局在伊拉克战争后，不会发生质变。未来大国关系将呈现出‘问题性争夺’而非‘全面性对抗’特征。”阎学通如此总结伊战后的国际格局。

　　“我不认为这场战争有这样大的力量。它仍然是冷战结束以来美国为巩固自己霸权地位的一场战争，它会进一步促使美国采取单边主义政策，但它还不会改变当前国际格局的基本性质。”阎说，因为国际格局是由大国间的实力对比和战略关系决定的。这场战争对这两个要素都有一定程度影响，但却没有造成根本改变。

　　就这次伊战而言，虽然美国与传统盟友德法两国发生了矛盾，但这个矛盾没有出现质的变化，因为事实上这个矛盾不是现在产生的，而是始于科索沃战争。在科索沃战争后，德法与美国的安全矛盾已开始凸显，其表现是德法积极推动组建欧洲独立防务部队，不想完全依赖于北约，伊拉克战争只是加大了4年前的裂痕。

　　战前，欧洲一体化的核心国法国和德国与俄罗斯结成联合阵线，公开反对美英对伊战争，主张在联合国框架内政治解决伊拉克问题。无论其动机如何，它显露出欧洲力量重新组合的雏形。

　　同时，大国之间的力量对比也没有发生本质变化。阎学通分析认为，美国虽然在世界经济和石油问题上的发言权大大增加，但它不可能靠这场战争就能有效控制世界石油市场。石油输出国的产量是由欧佩克组织规定的，而非受制于各国的生产能力。换句话说，即使没有伊拉克，世界各国的石油进口需求依然可以得到满足。

　　“欧美的根本矛盾是安全利益分歧。”阎认为，美欧之间不存在政治文化之间的差异，但是，冷战前，法德与美国基本利益一致，他们都认清共同威胁来自于前苏联；冷战后，共同威胁消失了，双方对于安全利益的认识就发生了分歧。

　　“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欧洲国家感到，美国不再把欧洲的安全利益视为与美国安全利益同等重要了。9.11之后更是这样。恐怖主义主要针对的是美国而非欧洲，所以欧美对恐怖主义的看法不一样。”阎说。

　　科索沃战争是个例子。当欧洲国家想进行战争时，美国不支持；而后来克林顿决定进行战争时，欧洲又显得插不上手。这时欧洲国家已经意识到：欧洲的安全不是他们自己，而是美国决定的。

　　现在是这场斗争的继续

　　而在这次的伊拉克战争后，法德俄各国对美国的态度虽然没有战前强硬，但也没有过多缓和。4月15日，布什和希拉克通了一个电话，白宫助手形容两位总统的交谈是“公事式的”。对法国在重建伊拉克中可以扮演什么角色，美国官员含糊其辞。

　　在这场战争中，美与德法俄之间的矛盾不是在伊拉克境内而是在伊拉克境外。这是许多专家对欧美矛盾的普遍评价。

　　阎说，这是一个重要分歧，欧洲国家不愿意接受美国日益增强的霸权。在这一点上，欧洲人和亚洲人没有区别。

　　法德俄一开始阻止美国发动这场战争，就是不想让美国随意使用武力打击他国。当他们不能阻止战争时，他们就让美国进行一场“非法的战争”，让非法性约束美国的单边主义。

　　而现在是这场斗争的继续——法德俄可能知道无法使美国放弃伊拉克战后重建的主导权，但他们要争取让美国的战后重建主导权缺少合法性。

　　按阎的推测，在伊拉克战后重建主导权的问题上，美国可能会做出一定形式的让步，但肯定不会让出实质的主导权。在这场战争前后的矛盾仍将继续而不会逆转，而矛盾的核心仍然是“大国对国际主导权的争夺”：是主导权交给美国，还是大家分享；是美国领导，全世界追随，还是美国作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起第一重要作用，但要和其他大国协商。

　　因此，也可以形象地说，现在是“问题性的大国关系”，即当某个具体问题与某个大国利益紧密相连的时候，那个大国就与美国的矛盾相对突出。比如在中东问题上，美国与法德俄的矛盾比较大；而在东亚问题上，矛盾则主要在中美之间；在经济问题上，欧美的矛盾又最大；而在分离主义问题上，美与中俄的矛盾又大。

　　东亚与欧洲一样，也出现了两种态度和声音。在亚洲，中国、马来西亚、印尼是反战派，而日本、新加坡、菲律宾是支持战争的。这种分歧与欧洲同样，也是源于各国的利益不同，而缺乏地区整体利益。

　　但阎学通表示，东亚更为严重的问题在于缺乏欧洲式的地区认同。在伊拉克战后重建问题上，东亚国家之间不会出现协调行动，他们间的政策分歧要大于欧洲国家之间。东亚地区连共同市场都没有，外交政策协调肯定不如欧洲国家。

　　“在这次战争中，全世界各区域都出现了分裂局面，欧洲国家分别持有不同政治立场，东亚与东盟、拉丁美洲、阿拉伯国家内部都分成支持者和反对者。这充分证明了，用文明或文化的范畴解释国际冲突，即所谓文明冲突论，是不适宜的。”

　　联合国不存在“被不被伤害”

　　“我不觉得联合国有受什么伤害。”阎说，因为联合国本来就是个协调机构而非权力机构，作为协商场所它不存在被不被伤害的问题。

　　联合国的决议是要经过会员国的同意来决定的，在安全问题上主要是由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决定，如果这五个国家对立，安理会就没有决议。

　　当然，中小国家希望联合国多维护国际社会的规则，因为这样最有利于它们的安全。现在民族国家由4个要素组成：领土、人口、土地、国际承认。而没有“国际承认”这一条，绝大多数小国无法生存，没有联合国承认主权平等，并坚持尊重主权国家领土完整的原则，小国的生存空间就更小。这也是为什么中小国家很需要联合国的原因。

　　阎认为，这场战争给各国都提出一个重要警示：一个国家如果要想在国际社会生存下去，很大程度上要增加国防实力。欧洲国家已明确指出，欧洲之所以不能与美国平等对话，原因就是欧洲没有和美国平等的军事力量。俄国国防部长谢·伊万诺夫说，俄国之所以在一些事情上得不到美国的尊重，就是因为俄国没有与美国相似的军事力量。

　　这对中国来说也是个忠告。美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赢得这场战争，很多人都误以为是钱的作用，而那些看清了战争关键的军事专家们会发现，美国速战速决的成功靠的是高新技术军事力量。而美国现在的军事力量是长期军事建设的结果，它不可能在短短几周就将经济力量转化为军事力量，军工、武器装备、军事战略战术、作战经验，都需要相当长时间的建设才能满足战时需要。

　　“并不是有了钱，国家就一定安全了。”阎学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