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族文化经吴金敏的解说，更有深度，更易理解

古老侗寨里的侗族大歌

吴金敏在他一手创办的银水侗寨里

　　施晓亮/文 施晓亮 张晓伟/图

　　被誉为广西少数民族博物馆的龙胜各族自治县，以其雄浑壮丽的自然美景和浓郁纯朴的多民族风情，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中外游客。

　　3月11日，记者一行驱车西出龙胜县城两公里，走过长虹卧波的风雨桥，沿着泉水叮咚的山谷往上走约300米，来到龙胜著名的民俗旅游景点银水侗寨。一座座吊脚木楼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地散布在绿荫沟谷中，山壁笔直陡峭，两条瀑布飞流直下，远望似一双银链，“银水侗寨”因此得名。

　　唐朝末年，侗族吴氏家族老祖率领族人在此开山落寨，经过几代人的苦心经营，人丁兴旺，一派生机。清乾隆三年（1737年），广大侗族人民不堪压榨，在侗族首领、银水侗寨第82代寨主吴金银的领导下起义，得到壮、苗、瑶的响应。广西桂林府云集三省清兵镇压，乾隆六年，起义失败，银水侗寨被一把火烧光。寨中百姓流离失所，银水侗寨从此荒芜。

　　现在的银水侗寨是龙胜县政府1992年在老寨的旧址上恢复重建的旅游展示点，但所有来过这里的游客都说这里不像个旅游景点，这里的民俗表演、侗族大歌、传统舞蹈都自然地融入生活，丝毫没有表演的痕迹。

　　现在银水侗寨已经成了龙胜的一张名片。看龙脊、洗温泉、听大歌、到银水侗寨，已经成为外地游客来龙胜的必选项目。同时，人们还要慕名寻访一位富于传奇色彩的人物??有着硕士学历的寨主吴金敏。

　　跟我同样属羊的吴寨主已经是48岁的人，在跟这位大我一轮的侗族大哥面对面时，我很难将一个只读到初中一年级的“半文盲”跟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硕士研究生联系在一块，很难想像一个26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的汉子，怎么会在41岁时考上研究生？更不明白有了硕士学历、大城市好工作可以随便挑，他为啥又回到这仍旧贫困的穷山僻壤？

　　现在寨主和原来的寨主大不一样，现在的寨主是民族文化的传承者

　　吴金敏这个寨主，不是上级任命的，也不是选出来的。吴金敏的祖先是最先到龙胜开寨侗人，所谓“先入为主”，按侗族的习惯，寨主之位世袭。在侗家人眼中，寨主有着极高的威望，一呼百应。银水侗寨82代寨主吴金银就是吴金敏的先人。寨主之位世袭到吴金敏父亲这一代，就只是一个象征了。到吴金敏上学时，“破四旧”运动正搞得轰轰烈烈，因此，同学们喊他“小寨主”，他觉得这是莫大的污辱。没念完初一，他就离家出走，真正的动机就是不想再做这个寨主。

　　生活本身比小说更精彩。令吴金敏自己也想不到的是，在外闯荡转了一大圈回来他还是坐上了寨主这把交椅。不过，他做寨主，完全不是为了什么权力，现在行政管理的功能已经完全替代了原来寨主的权力，寨中有支书也有村长，“寨主”更多的只是一种文化的象征，肩头承载的是沉甸甸的民族责任。

　　侗族是一个非常抱团的民族，以寨主为头款的部落社会形式，使得侗族文化在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来保留得非常完整，寨主在传承民族文化中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在外闯荡的多年中，吴金敏越来越感觉到侗族文化的宝贵。侗族的风雨桥，名列世界四大名桥之列；流传上千年的侗族大歌，是中国56个民族中惟一保留下来的多声部无伴奏支声合唱；还有侗族小歌、琵琶歌，男女谈情说爱的“芦笙踩塘”、各村寨之间感情交流的“月也”，都是民族文化宝为中的珍品。

　　吴金敏这个寨主，就是想带领乡亲们，用本民族的优秀文化来改变本民族的生活水平，进而更好地传扬优秀的民族文化。

　　“研究生寨主与其他寨主最大的不同，就是多掌握着一些知识。”

　　外界对吴金敏最感兴趣的是他的硕士学历。一般人看来，高中毕业后考大学还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一个只有初一水平的人，直接读研究生，简直比登天还难。

　　实际上，吴金敏一直没有间断学习，他知道只有掌握更多的知识才能更好地保护本民族文化。在拜入广西师范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导师周作秋门下之前，他已经完成了北京人文函授大学等三个函授大学的中文大学本科课程，创作并发表了大量与民族文化有关的小说、散文、诗歌。但考研要过英语二级，他的水平仅仅能认全26个英文字母。在提前跟班的一年里，他在校外租房，硬是把英语这块硬骨头啃下来了。

　　1999年，吴金敏顺利通过硕士论文答辩，他的论文《从民俗旅游文化中“跳竹杆”现象谈起》整版发表于《中国旅游报》，对如何发展民族旅游和民俗文化提出了独到的见解。他辞绝了南宁几个大单位的邀请，放弃留在都市的机会，回到龙脊大山里，他要用他学到的知识，报答养育他的大山，改变山乡的面貌。

　　“作为学历最高的寨主，与别的寨主有什么不同？”我向寨主提了这样一个问题。

　　吴金敏没有正面回答我。他说，龙胜最德高望重的老寨主叫廖国，八十多岁了，廖老先生满腹经纶，可是子孙们都在外面工作，他没有继承人，老寨主经常和吴金敏喝酒，喝着酒谈起这些话题就会流泪，他说不知道他去了以后，那些老祖先留下来的好东西谁来传播。

　　“要说我跟别的寨主不一样，就是我多掌握了一些知识，我会用这些知识更好地把本民族的优秀文化整理、挖掘、发扬光大。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围绕着这一目的。民俗的东西，要体现出来才行，光说不行。比如，我光在这儿说侗族大歌如何如何好听，没用，你亲耳听几首，就什么也不用说了。侗族文化不能停留在书本上，它得贯穿在生活中，要更多的人知道。”

　　“优秀的民俗文化当然要用价值量化体现出来，我就要把民族文化的价值最大化，用本民族的文化提高本民族的生活水平，并更好地传播本民族的优秀文化。这就是我放弃大城市工作的机会回到家乡做寨主的原因。”

　　侗族大歌唱出国门，夺得国际金奖，但国内却没有一首侗歌流行传唱，这深深刺痛了吴金敏的心，成为他挖掘侗族文化的动力

　　其实，早在银水侗寨成立之前多年，吴金敏就在着手民族文化的挖掘整理和传承，并做得小有名气。

　　吴金敏祖宗三代都是唱山歌的高手。他父亲既是民间歌手也是民间良医，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父亲希望儿子专心学医，悬壶济世。但吴金敏最大愿望是当个演员，天资聪明的他从小深受侗族文化熏陶，五岁就会拉二胡，侗族大歌、小歌、琵琶歌无一不精。15岁时，他如愿以偿入选县文艺宣传队。1986年，他挑头成立了龙胜第一个“侗族实验剧团”，用侗语表演《平原游击队》等样板戏，深受乡里乡亲的欢迎。

　　一次次走村串寨演出，也是一次次深入生活的采风。吴金敏接触到了保留在侗乡最基层的优秀文化，特别是有一千多年历史的侗族大歌，让他沉缅其中，兴奋不已。

　　1958年，侗族大歌第一次唱到北京，“天籁之声”震撼了首都。1986年10月，在法国巴黎“国际金秋艺术节”上，侗族大歌征服了观众和各国评委，一举夺得金奖，国外音乐权威人士称赞它比欧洲第七八世纪的支声合音还要优美动听，简直就是“The Voice of God（上帝的音符）”。法国《世界报》以“迷人的侗族复调歌曲吸引了西方观众”为标题，称之为“金秋艺术节的重要发现和成就之一”。《解放报》把侗族大歌誉为“最有魅力的复调音乐。”执行主席马格乐维特说：“在东方一个仅百余万人的少数民族能够创造和流传这样古老纯正、如此闪光的艺术，在世界实为少见，它不仅受到法国观众的喜爱，而且全世界人民也都会喜爱的。”艺术节顾问路易斯?当德尔在一篇专题论文中说：“这是对一个长期没有文字的民族发展自己文化的补偿;侗族是音乐的民族，侗乡是音乐的海洋。”

　　墙内开花墙外香，侗族大歌唱出国门，夺得国际金奖，但到了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国内却没有一首侗歌流行传唱，这深深刺痛了吴金敏的心。此时，在发掘整理侗家民族文化上已显山露水的吴金敏，已经是县文工团的副团长，他决心要把侗族优美的歌舞挖掘整理出来，用侗族琵琶歌创作一系列侗族通俗歌曲，让侗族文化走出深山，走向世界。

　　只读过初一的吴金敏，实际上一天音乐课都没上过，写音乐只是业余爱好，担此大任，谈何容易！

　　侗族有俗语云：“歌养心，饭养身”。当年吴金敏带领实验剧团走村串寨巡回表演，踏遍了龙脊的山山水水，壮乡苗寨侗家瑶山的到处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各民族文化的精粹使他的生活积累越来越厚实，他的民族责任感也越来越强。他自学了大学的全部课程，有关部门多次送他到北京上海等地学习声乐创作，参加写作班、民俗文化班、舞蹈班等培训班，结识了刘炽、胡松华、盛中国等著名音乐人，得到了他们的指点。

　　创作激情如岩浆般喷发，他根据侗族的琵琶歌创作了流行歌曲《阿妹，开门》发表在中国音乐权威刊物《歌曲》上，荣获了文化部、民委举办的“骏马杯”民族歌曲提名奖，被拍成了MTV广为传播。他创作的《龙脊上的吊脚楼》、《龙脊歌》《美丽的龙胜》等，也在全国越唱越响。

　　“民族歌舞不能乱编，民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能无中生有。”

　　吴金敏一贯主张，研究、挖掘民族文化，首先要尊重少数民族文化，尽量靠近“原汁原味”。他最看不惯那些为了迎合市场随意“编创”民族歌舞的行为。曾有人提出来，侗族大歌有些地方不太适合现在听众的口味，建议包装一下，加入一些现代人喜爱的元素，对此，吴金敏很不以为然，他说，侗族大歌不是哪个人创作的，它是侗族上千年积淀的文化精华，不能为了迎合市场改来改去。

　　他整理的侗族刀舞，很多人觉得太过简单，建议他改得好看一些。他说：“民族歌舞不能乱编，民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我不能无中生有。”但是，这些原汁原味的传统节目，经他的一番解说，蕴义就会升华：“我们侗族的刀舞是太简单了，就那么几个动作：把生锈了的刀在地上磨来磨去，磨刀的动作也不太‘好看’，好象是越磨越钝了。对了，这就是我们侗族刀舞的精髓??我们侗族是个爱好和平的民族，什么是和平呢？侗族认为战刀不利就是和平。现在美国搞军备竞赛，搞NMD，动不动就挥舞核大棒，现在又对伊拉克磨刀嚯嚯。我们侗族有句俗话：战刀太利，伤到对手，也会伤到自己。”

　　这不是吴金敏的信口杜撰，侗寨老人听了，也会频频点头。这些舞蹈，千百年来侗家人就是这么跳的，现在研究生寨主把它的含义总结提炼出来，正是所有侗家人想说而说不出来的心里话。

　　“老百姓最认实惠，他看到民族的这些文化能让他的生活好起来，那他一定会加倍保护和传扬让他富裕起来的这些文化。”

　　“银水侗寨”是龙胜的一张名片，这是吴金敏1992年在县政府的支持下一手创办起来的，县里其他几个民俗旅游景点，如已成品牌的龙脊梯田、黄洛瑶寨、金竹壮寨，以及刚开发不久的白面瑶寨、细门瑶寨，也是他主要参与策划开发的。靠着浓郁的、生活化的民俗风情，这些景点每年给龙胜引来近百万游客，让各族百姓得了实惠。现在，已经是县旅游公司副总经理的吴金敏，主要负责民俗文化的开发，他正在用他的智慧和学识把龙胜丰富的民俗资源组合包装起来，让它们的价值得以最大化的体现。

　　吴金敏一直在说“我们龙胜人是抱着金碗讨饭吃”，他说的金碗就是丰富多彩的民俗文化。对于民俗旅游开发，他有一套自己的理论：

　　“旅游对民俗文化是个促进，来得人越多，说明我们的民俗文化越受重视，越有价值。没人来，没人看，就什么也不是。”

　　“老百姓最认实惠，他看到民族的这些文化能让他的生活好起来，那他一定会加倍保护和传扬让他富裕起来的这些文化。”

　　创办银水侗寨的当年基本收支平衡，寨里得了300多元，现在，银水侗寨的年收益已过百万，在寨子里从事表演的男女老少月均收入三四百元，全寨人均收入已经达到了近2000元，这对于世代土里刨食的侗家人来说，是想也不敢想的。七年前，老寨里通了电；六年前，开始有人买电视装大锅（电视卫星天线）；前年，装了2部私人电话；去年，寨子里考上了2个大学生，村委按照事先许诺给予了现金奖励。

　　旅游已经成为龙胜的第三大财政收入。去年，仅县旅游公司接待的旅游团队就达50万人，旅游收入达四五千万。散客数量也相当庞大。按“一比六”的旅游拉动比率，旅游给龙胜带来的利益多达2亿多，老百姓切实得到了实惠。据说，龙脊梯田下的一个村寨，光卖绣球一年的收入就超过10万元。

　　身边的这些变化，吴金敏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但他不满足。用他的话来说，把民族文化价值最大化，做得还很不够，潜力还大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