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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孤儿葬身火海背后:兰考妈妈的是与非


新闻背景:

袁厉害躺在病床之上,心力交瘁,她试图向来访的记者辩解,但又很快陷入昏迷。一场大火过后,袁厉害突发急病,被送入医院抢救。比生理疾病更重的,其实是心病。


这位名满兰考的女人,多年来收养了超过百名孤儿和弃婴。然而1月4日那场大火,夺去了7名孩子的生命,也将这位妈妈逼入了绝境。肆虐的火光之外,是更为喧杂的争议声,关乎袁厉害的是与非,也关乎民间收养的对与错。


多年来,赞扬她的人说她是好心人,慈如圣母,所做义举感天动地;批评她的人说她在拿孩子们骗取低保,挣昧心钱。惨案让两方的争辩达到白热化,而在争辩的背后,其实是公众对“袁厉害模式”的审视和疑问。


我们前往兰考,试图寻找这一问题的准确答案,也希望从中找到让孩子们命丧火海的真正原因。[详细][新华网批兰考文风怪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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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争夺战

  1月6日清晨,9岁男孩杜明亮醒了。

  睁开眼,他没看见熟悉的老屋棚顶,而是看到一个窗明几净的房间。房间内放着新沙发、几张单人床,墙上还有壁挂的液晶彩电。被褥和洗漱用品都是新的。

  就在两天前,他还和兄弟姐妹挤在一间狭小的老屋内,曾有媒体曝光过他们的生活,“睡在一堆烂苹果、旧衣物、卫生棉、砖块的包围中”。那场大火,彻底改变了幸存孩子的命运。

  1月5日,8名袁厉害收养的儿童,被官方紧急转送至开封市社会福利院。此前,另外两名婴儿已被先期送达。

  孩子们按男女分两个屋住,房间是紧急腾出来的,夜晚还有老师陪住。福利院希望,他们能尽快摆脱梦魇。

  刚送来时,老师说发零食,孩子们很兴奋,这让老师有点心酸,“说明平时他们吃零食机会不多”。

  大火之后,开封市领导表示,一定要妥善安置袁厉害其余的孩子。孩子们抵达的当晚和次日早晨,都有领导过来看望。

  孩子们很快适应了新家,他们跑闹、画画、在电脑上看动画片。他们大多对发生过什么懵懵懂懂,只有年纪大点的女孩袁袁,送来时一直抽泣。火灾结束后,她曾被叫到派出所问话。她悄悄问记者“你能带我走吗?”

  悲伤的情绪很快蔓延。小孩开始吵着要妈妈,无奈之下,福利院的老师只能撒谎说:“妈妈出差了,过几天就回来。”

  无论如何,孩子们总归是在福利院住下了。老师对孩子的情绪发展表示乐观,“条件比以前好太多,很快就忘记了。”

  事实上,这是一场持续多年的“孤儿争夺战” 。这一次,福利院终于赢了,虽然这场胜利是因为一场惨烈的悲剧。

  2007年,开封市福利院院长王永喜就任。上任之后,他开始着手收养袁厉害家里的孤儿,但袁厉害一直不愿放人。理由是“舍不得”。

  为了说服袁厉害改变主意,他给袁送去了油、面,并派车接她来福利院参观,“每次她都说愿意,说好,说回去之后我们准备一下,一车(把孩子)给你送过来。但她从来没有送过。”王永喜说,这种“放鸽子”的情况发生过多次。

  一次,王永喜与袁厉害事先沟通好接人,但他赶到时,袁并不在家,只有三个孩子平躺在被子里,孩子们身体间隔着砖头,身上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如果不小心就坐上去了”。

  在持续的拉锯战中,当地政府部门加入了战团。2011年9月,河南省民政厅联合开封市民政局、兰考县民政局和兰考当地公安部门,组成联合调查组,再次去袁厉害家做工作,要她交孩子。

  “她不同意,并且找了很多理由,只愿意上交一部分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小孩,其他都藏起来。”在场的郑州阳光义工组织后勤部部长九福回忆。

  那次,王庆喜接出了5个孩子,但孩子身体情况都不太好。其中包括一个患有心脏病、无法自己坐起的女孩。

  几次博弈下来,袁厉害始终把握着主动权,“年纪大的部分儿童因为与袁感情较深,都不愿走,民政局没有强制执法权,所以无法强制将孩子送走,只能通过做工作的手段来说服和劝导”,兰考县民政局官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无奈地表示。

  此后,县里将袁厉害的一个收养场所拆除,并继续劝说袁厉害把孩子送往开封市福利院,但大多数时候都被袁厉害用“感情牌”拒绝。

  直至这次,孩子们终于来到福利院,但代价让每个人心头沉痛。

1月5日,8名被袁厉害收养的儿童,被官方紧急转送至开封市社会福利院。

特殊的母亲

  因为拒绝向福利院交出孩子,火灾过后,袁厉害开始饱受争议。有网友质疑她称,她收养孩子,是别有用心,那种不愿交出孩子的执拗“无法理解”。

  然而袁厉害的家人,却早对这份执拗习以为常。多年来,袁厉害用一种特殊的坚持,行进在民间收养的道路上。

  今年46岁的袁厉害,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开始收养弃婴。

  她自己有三个亲生子女:大女儿杜娟,大儿子杜鹏,小儿子杜鸣。袁松是她早期收养的孤儿之一。和其他孩子一样,袁松从小便叫袁厉害“妈妈”。

  袁松因先天佝偻病被亲生父母遗弃,“挂着脐带”就被扔给了袁厉害。“在我妈眼里,我跟杜鹏他们是一样的”,袁松记得,家里经济条件并不好,先后住过简易房、窝棚、铁皮房子,到他十几岁时才住上楼房。

  袁松被这样和杜鹏、杜娟一起长大。“那时候收养的孩子没有现在多,也没那么多(病)严重的,经常能和妈妈在一起”。

  念到初中时,袁松发现,家里孩子越来越多,有时候早起推开门,就能看到放在门口的小包裹。很多当地百姓把弃婴往袁厉害家送,医院有弃婴也叫她,甚至110、120也会把孩子送过来。

  孩子多了,袁厉害开始给他们找单独住的地方。袁松记得,他在铁皮房里住得最久,里面除了几张上下铺外,还堆满杂物,杜鹏和杜娟经常为了争抢上铺而打架。因为衣服太脏,袁松在学校受到排挤,有些孩子不愿意跟他玩。

  有时候连老师都看不过去,时常提醒袁厉害要注意孩子卫生。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袁松学会自己洗衣服才结束,但他并不为此埋怨妈妈,“这么多孩子,哪管得过来?”

  虽然钱不多,但袁厉害尽量满足养子们的请求。初中时,袁松羡慕班上条件好的孩子有“视力保护器”,戴在背上能保持坐姿挺拔。他随口说了一句,下午放学回家时,袁厉害就“变”出一个保护器,“可把我高兴坏了”。

  “她总想给孩子们买好的”,多名街坊邻居也这样说。和袁厉害相邻摆摊的高女士称,袁厉害给小孩买的奶粉多是雅士利、伊利等名牌。

  然而,在小儿子杜鸣眼中,袁厉害实在算不上称职妈妈,甚至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不愿开口喊一声“妈妈”。

  “我挺恨她的”,1月5日,提起母亲,杜鸣仍然满脸怨气。这位24岁的年轻人从小被送回河北邢台老家,过继给大伯和婶子,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喝羊奶长大、被同村孩子叫“野孩子”,这些创伤让杜鸣难以释怀:“她宁可要捡来的孩子,也不要我。”

  12岁,爷爷和大伯先后去世,杜鸣回到兰考,但母子间的隔阂并没有因此而消散。除了第一次陪着去学校,袁厉害再也没有在杜鸣的学校里出现过。

  “有时候看到那些孩子,我就生气,他们抢走了我妈妈。”被收养的孩子们经常在袁厉害面前打闹嬉戏,呆在旁边的杜鸣总觉得自己是局外人。

  上初中后,他开始爱上打篮球和长跑,“自己一个人,发疯一样去跑去跳,不用想那么多事情”。但妈妈的举动仍然不时刺痛着他:第一次发工资,他精心挑选了礼物,妈妈只是收下,一句话没多说,转身就去忙。杜鸣结婚后,袁厉害第一次去他的新家,是为了说服他,让几个收养的孩子过来和小两口同住。

  亲近养子、疏远亲子,袁厉害的母爱已经超越世俗的界限,而正是这份特殊的母爱支撑着这个拥有多名收养儿童的大家庭。直到1月4日。

  火灾当日,袁厉害送上学的养子们归来,发现起火后,哭喊着试图冲进火场,被邻居拉住。而袁松则从火场救出了唯一一名幸存孩子。

  随后,袁松被警方带走调查。当天晚上,事发10多个小时之后,袁松才再次见到袁厉害,“当时吓了一跳,她嘴皮整个都干裂了,看起来没血色”,他这才知道,母亲已经一天没吃没喝。

  “几个小孩一下全都没了”,袁厉害嘴里碎碎念叨着,使劲攥着袁松的手,“她不停发抖,就像丢了魂一样”。

  “那一刻,我都想钻进火里面去,烧死自己。”袁厉害说道。

“她总想给孩子们买好的”,多名街坊邻居这样说袁厉害。

袁厉害的是与非

  袁厉害的悲伤并没有给她换来广泛的同情。事发之后,网络上,关于她的种种指责层出不穷。然而在兰考县城,袁厉害却拥有极佳的口碑。县城的居民并不觉得袁厉害做错。

  “她也不是故意,也是好心。人家妈不要了,她收了。”居民们说,火灾只是一场意外。

  事实上,袁厉害成名之后,她的收养行为已含有被迫的成分。

  很多兰考百姓认为,把孩子送到袁厉害那里,比送给福利院和救助站更靠谱。“全县城都只知道袁厉害收小孩。”当地居民刘惠芳(化名)说。

  一个多月前,刘惠芳在兰考县人民医院门前看见了一个弃婴。孩子看上去只有三个多月,被放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这个小孩不全(有残疾)。”围观人群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去抱。人们说的最多的不是“找县救助站”,而是“给那个袁厉害打电话,叫她抱走他”。

  刘惠芳家就住在兰考县救助站旁,她说,救助站几乎“天天锁着,不见人,小门也没见开过”。救助站门口未张贴任何工作人员的联系方式,即便弃婴送到跟前也无法入内。

  当地救助机构发展滞后,成为袁厉害模式得以成立的客观原因。

  兰考县救助站位于该县北部一偏僻所在,许多当地三轮车夫和出租车司机也不知道具体所在。

  站长聂杰介绍,救助站有6个工作人员,救助对象主要是成人,经费多花在遣返所需的火车票上。从2011年开始,这里成为了兰考县的弃婴临时安置点。然而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在一年的时间里,救助站只收到过一两个弃婴。

  民众的信任和救助机构的落后,推动着袁厉害不断前行。然而,关于她的是非,争议声越来越大。

  在这次出事之前,养子袁松已经不支持妈妈继续收养孩子了。有时看到她新收养孩子,他会不自觉地数落:“咋又收一个?”他觉得,妈妈现在年纪大了,又有心脏病、高血压,不适合继续带孩子。

  官方同样觉得袁厉害不适合带孩子,理由是袁家条件相对较差。兰考县民政局官员也质疑,袁厉害的收养途径是否正当。

  至于袁厉害的“舍不得”,“她是成年人,为了孩子的前途,能不能牺牲一下自己?”开封市社会福利院院长王永喜问。

  郑州阳光义工组织后勤部部长九福说,袁厉害“不是坏人”,但她养孩子的方式自己不敢苟同。“我们组织里很多人都对她的态度比较保留。”

  他去看过孩子位于“花园”的住处(已拆除),心情难受,“房间里太乱,太拥挤,简直就是一堆垃圾山”,他和义工还帮着清理。当地派出所做了很多次工作,袁厉害才同意送小孩读书。一次,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一直发高烧,袁厉害没及时送医院,最后是志愿者组织捐款送到医院的,孩子打了一个星期吊瓶。“那个孩子我估计她都要放弃了。从此,我对她都持很怀疑的态度。”九福说。

民众的信任和救助机构的落后,推动着袁厉害不断前行。然而,关于她的是非,争议声越来越大。

为名所累

  这些外在的非议都撼动不了袁厉害收养的决心。“她个性固执,根本不听。”公益人士九福说。

  在争议声中一路前行的袁厉害,事实上已经被名气所“捆绑”。

  围绕着她的光环有很多,比如“爱心妈妈”和“兰考妈妈”,这种名气成为她的护身符。

  “她是名人。”兰考当地一位官员对此有些无奈。他表示,顾忌“名人光环”,是当地政府没有采取铁腕行动的原因之一。

  名气让越来越多的弃婴“投奔”袁妈妈,名气也让她在火灾之后成为众矢之的。

  她的家人气不过,曾和记者吵。“有些人站在道德制高点去质疑别人,自己不去做好事,这是最让我们生气的。大家言论自由,但是有一个问题:假如20年前她没有捡回这个孩子,这孩子现在能在哪儿?早没了。”袁厉害的女婿郭海洋说。

  家人开始懊恼事发前的媒体曝光,他们觉得媒体的过分解读,给袁厉害巨大压力。

  “袁厉害是个值得同情的女人。她的悲剧是所有媒体、公益机构、爱心人士铸就的。所以,这新闻,没必要追,追得越深,害她越深。”一位同情袁厉害的NGO人士说。

  所幸,袁厉害暂时不用理会这些争吵。1月6日,她昏迷不醒被送进县人民医院。数十名记者蜂拥而至,她从楼上被推下1楼病房的全过程都被拍摄。

  直到她被送进病房后,仍有记者高高地举起摄像机。甚至有记者叠起罗汉,从门上方的窗口进行拍摄。最后,房门打开,记者全部涌入,占据了大部分房间,袁家人一脸烦躁。

  病床上,袁厉害仍处于无意识状态,不时用舌头舔舔家人沾在她嘴唇上的水,对频繁亮起的相机闪光灯毫无反应。一名举着摄像机的年轻记者看不过去,建议同行关闭闪光灯,但这句话的效果并没有维持太久。

  5分钟后,养子袁松愤怒地关掉了房灯,记者只得鱼贯而出。黑暗中,体型壮硕的袁厉害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左手被袁松握在了手心。

  一天前,她接受了新华社的专访,留下一句简单的辩白。

  “我就是想让孩子有个活命”。

病床上,袁厉害仍处于无意识状态,不时用舌头舔舔家人沾在她嘴唇上的水,对频繁亮起的相机闪光灯毫无反应。

搜狐微博 袁厉害之子杜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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