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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首批反贪硕士:外界对我们期望过高


2010年5月26日,签订《合培养职务犯罪侦查方向硕士研究生合作备忘录》现场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网站/图

新闻背景:


2013年这个夏天,笼罩着神秘光环的“反贪硕士班”毕业了。班内超过半数的学生进入了检察机构工作。今后,这些年轻人将运用他们的专业手段介入反腐战争。


此前3年,他们在课堂上学习了各种讯问技巧,其中包括测谎仪使用和“微观表情识破谎言”。他们有堪称豪华的导师团队,导师组组长由最高检反贪总局局长担任。


人们对这群年轻人充满好奇,同时也带着质疑,“二十几个人,能对国家的反贪形势,带来什么影响?”


这种疑惑,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在反贪不断提速的当下中国,这些学生的命运,注定为世人所关注。这群象牙塔里培养出来的“反贪斗士”,成为最好的观察标本。[详细]

特殊的班级

  2013年夏天,中国人民大学一个特殊的班级毕业了。

  明德法学院前,24名年轻人围坐成心形,向三年研究生时光告别。他们是职务犯罪侦查研究生班(简称“职侦班”)的首批毕业生。

  这个班级的另一个名字,更加广为人知:“反贪硕士班”。

  该班创办于3年前,配备了包括最高检反贪总局局长在内的豪华导师团,一些课程亦为特设。与其他学生不同,他们在入学之初便要接受成绩之外的考验。

  “我们选择的是正直的学生”,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证据学研究所所长何家弘告诉记者。他正是这个班级的创办者。

  他还记得三年前的面试,有学生正是因“入学动机”出局——答问时,该学生坦言,他家里打过官司,所以家里人希望他以后能进检察院。他的回答得了低分。

  “带着个人目的来学,和我们培养的目标有差距。”何家弘解释。他希望为基层培养更多的高层次侦查人才。2006年,他在最高检挂职两年,发现基层职务犯罪情况严重,而侦查人员素质偏低。4年后,在他的推动下,最高检和人民大学签署备忘录,联合培养职务犯罪方向研究生,即反贪腐和反渎职的专业人才。

  听闻创办消息后,学生李传文几乎是第一时间决定报考。

  这个东北男孩儿从小喜欢看港片,对廉政总署印象深刻。看到招生信息,他“感觉儿时的梦想又开始发光”。和他一样激动的,还有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经济学专业的李屾。——这一年,他们都已经考取了人大的法律硕士,这是“反贪硕士”的入门门槛。

  原定招生18-20人,报名人数远超此数。何家弘记得,短短两天,报名人数已经达到90多人。

  入学分数和学科背景是第一道门槛,一半人通过,进入面试。语言表达和思维能力是第二道门槛。而个人品德,则是至关重要的考量标准。

  最后入围的学生,“都有对不正之风的痛恨。”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证据学研究所副所长李学军说。

  媒体曾报道面试过程的一个小插曲:一名女生未入围初选,冲到何家弘的办公室,称自己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检察官。说到后来,她哭了。这种理想主义打动了何家弘,最终,她获得了面试机会,并因面试的优秀表现进入班级。

  “反贪硕士班”的称号,随着媒体关注而流传。对此,何家弘曾经开玩笑称:“我们这个班是沾了腐败的光了,如果腐败问题不是这么受关注,我们这个教学改革可能都走不出校园。”

职务犯罪侦查方向硕士研究生班的班徽。《方圆》杂志/图

测谎机前练“特种部队”

  最终,24位年轻人以法律硕士身份进入这一班级,开始了特殊的学习。

  “反贪硕士班”的导师阵容堪称豪华。

  根据协议,“反贪硕士班”实行双导师制。除去人大法学院的6名老师外,还有8位来自最高检、北京市检察院、国家检察官学院的厅级、副厅级干部任实务导师。导师采用抽签分配原则。

  导师组组长是最高检反贪总局局长陈连福。副组长是何家弘和最高检渎职侵权检察厅厅长李文生。

  入学时的第一条门规很特殊:学生们禁止找导师“走后门”。开学典礼上,人民大学法学院院长韩大元特意称:“你们的导师都是反贪部门的领导,我在这里要求,如果有人找你们,你们绝对不允许找导师说情!否则只能离开这个专业方向。”

  何家弘代表导师讲话,他发表的“约法三章”,此后成为班级铁律:不给导师送礼,不请导师吃饭,要做行为楷模。

  在他的建议下,同学们为“反贪硕士班”设计了班徽。班徽是盾状,金边红底,上有一个大大的“侦”字,下面是一行小字:“职务犯罪侦查硕士第一期,2010”。

  学生在上课和参加活动时必须佩戴班徽,“这对他们是一种行为的约束。”佩戴着班徽的职侦班同学,也成为人大校园一景。

  除法律硕士基础课程外,学生要学习刑法学、证据法学、侦查学,其内容偏向职务犯罪。法学院还为他们专设三门新课:检察学、职务犯罪侦查技能、职务犯罪侦查实务;专门购买了测谎仪。

  课堂上,师生会研讨如何取证、侦查等技术手段;会讨论沉默权、非法证据排除规则、刑讯逼供等问题。有时,何家弘会给学生讲聂树斌案等热点案件。

  比较受学生欢迎的,是犯罪心理学、物证学、职务犯罪侦查实务等课程。

  犯罪心理学由80多岁的老教授周惠博讲课,“周老的课讲得特别精彩”。在课堂上,他们学习讯问技巧,以及如何通过微表情识破对方伪装。这些技巧,在课下和同学玩杀人游戏时也能用到。

  他们还学习使用测谎仪,提取固定指纹。“有时候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上课,感觉自己像法医,挺新鲜。”李传文说。

  李璐彤当过一回测谎对象。讲解如何使用测谎仪时,全班被分成几组,每组抽出一位同学测试。李璐彤被抽中,心情紧张。老师准备了十几个问题,交叉反复讯问,根据谎言和真话的不同波动图,判断她是否撒谎。

  “有一个问题是我预计什么时候结婚,第一遍问‘是29岁吗?’我回答了。隔几个问题再问一遍,变成了‘是27岁吗?’就这样,反复问反复答,最后确认答案。”两年前的那场随堂测谎,李璐彤只能回忆起这个细节,因为“测出的答案很准”。

  李屾回忆,他听过老师介绍某省检察院的案子:嫌疑人心理素质很好,坚持不开口。此时,讯问人员无意中得知对方信佛,正巧他本身对佛教也有所了解,话锋马上一转,抛开案子本身,拉着嫌疑人聊起佛教里的因果报应等话题。

  最后,嫌疑人全招了。

  “老师说,询问过程就像中医里的望闻问切”,李屾称,突破嫌疑人心理防线的前提,是对其个人经历、家庭情况、经济状况等基本资料有详实调查和了解,发现对方心里最重要的或者最脆弱的一环,“一般只要开了口,就能像抽丝一样问下去”。

  然而,进入实习单位后,这些“反贪硕士”们还是感受到了理论和实践的差距。2012年暑假开始,在最高检的帮助下,他们被安排进入全国市区县检察机关反贪反渎部门实习。

  山东小伙儿李屾去了成都市检察院,做些取证、线索协查等辅助性工作,“师傅不指点的话,完全抓瞎”。

  比如“证据”。课堂上,他学到的是:证据的作用是什么?如何分类?有哪些形式?在现实中,他需要学:什么样的证据是合法的?可以通过哪些渠道取证?如何取证能确保合法和足够效力?而这些问题,在每桩案件中的答案都不一样。

  不过,专业出身的李屾还是被师傅们评价为“适应能力强,悟性强”。

职侦班组织读书会。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网站/图

“标签”外的压力

  相比人大法学院的同级学生,“反贪硕士班”的首批学生,承受了更多的外来压力。

  争议一直伴随着他们。“在官场混段时间就会成为贪污的高手,因为人家是专业的”“这批反贪硕士不久也会被潜规则”……从班级创立起,类似的嘲讽和质疑便没有停止过。

  “有人给我们贴标签,怀疑我们是官二代,能越过公务员考试直接进检察院”,李屾回忆。

  甚至有人遭遇正面抨击。李传文记得,有同学乘坐地铁时,旁边两个男生看到手机报里关于“反贪硕士班”的新闻,“一通狂批”。同学忍不住,告诉对方:“我就是这个班的学生。”对方一愣,回了一句:“未来中国就看你们了。”语带讽刺。

  更多人在怀疑:二十几个人,能对国家的反贪形势,带来什么影响?

  “单凭我们一个班级的力量,不可能起到什么实质性改变的”,几位受访同学都表示,“外界对我们的期待太高。”

  而在这个毕业季里,“反贪硕士”们同样被卷入激烈的就业竞争中。

  “想成为检察官,必须先通过公务员考试,我们没有什么特权”,李屾说。研究生就业难,大多又想留在北京等大城市,导致公务员考试竞争激烈。而大城市政法专业毕业生众多,一个检察系统的位置往往有好几百人报名,职侦班有的学生因此无缘检察系统。

  尽管如此,职侦班成绩依然不俗: 24人中14人进入检察系统。其他人则去了金融机构、政府机关、企业、高校和律所,工作都比较理想。

  但这与何家弘最初的期待有些差距——至少三分之二进入检察系统。

  事实上,校方曾经努力为“反贪硕士”创造就业途径:在最高检和校方的联合培养协议草案中,后者希望明确写上“学生毕业后直接进入检察机关”。“但最高检领导觉得不妥,因为还需要考核,于是改成‘在同等情况下,检察机关优先录用’。”何家弘说。

  而今,人大法学院的职侦班已经有了第二届、第三届,并会继续办下去。何家弘认为,“一届二三十个学生可能没有太大作用,但是持续10年、20年,就会发挥一些作用。一些人会成为职务犯罪侦查和反贪的骨干。”

  但这只是治标。“反腐主要还是制度问题,制度改革必须自上而下。国家领导人需要下决心,一定得有顶层设计。”何家弘说。

职侦班学生参加学术论坛。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网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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