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影响我们一阵子、我们就影响他一辈子”。2004年5月，湘南嘉禾一夜之间成为全国关注的焦点。
为了推动当地“有史以来”最大的招商引资项目－－珠泉商贸城建设，嘉禾县委、县政府在对部分民房实施强拆过程中，对与拆迁户有亲属关系的公职人员实施 “四包”、“两停”政策，导致3位拆迁对象被错误拘留、11位公职人员遭“株连”。事件发生后，国务院作出决议并通报全国，嘉禾县5名官员被罢免，震惊全国。
2005年初，记者重访嘉禾。漫天大雪中，一条宽敞的高等级公路向着目的地伸展，但四处还残留着砂土卵石，没有最后竣工。也许，今天的嘉禾有如这条新路，既带给人新的希望，但扫尾清障任务还非常艰巨.......
华山一条路－－硬着头皮上
2004年5月底，建设部和湖南省政府联合调查组在对“嘉禾事件”形成的调查报告中提出，“要妥善处理商贸城建设项目。…….在完善现有规划设计方案，依法依规完善拆迁安置补偿方案基础上继续实施”。
随着5位官员被问责，“嘉禾事件”逐渐从舆论漩涡中淡出，但困扰珠泉商贸城的难题远未解决。已拆迁的300多户老百姓怎么办？烂摊子如何收拾？遗留问题如何处理？嘉禾现任领导面对一个个严峻考验。
在嘉禾，有人认为完全依法依规建设珠泉商贸城，开发成本高，项目难以为继，可能导致开发商放弃投资；也有的人对嘉禾县委、政府能否继续启动持怀疑态度，认为困难多，县小财弱、难以承受。但是，不继续启动，烂摊子怎么收场，如何向被拆房的老百姓交待？2004年7月23日，嘉禾县委、县政府举行珠泉商贸城项目重新启动大会，新任县委书记曹建平在动员报告中说：“珠泉商贸城事件只是项目建设中拆迁环节出现的问题，不应该也不能因此而否定整个项目。”实际上，摆在县委、县政府面前只有华山一条路－－硬着头皮上。
针对国务院常务会议批评的商贸城建设中存在的问题，嘉禾县委、县政府将严格依法依规放在了项目重建的第一位，从立项、规划、土地挂牌及税费征等方面，全面整改。第一批出让给开发商的48亩地被新换的评估公司重新评，价格由一平方米808元升到1063.83元。随后这批土地按规定在网站和媒体上重新公告挂牌出让。半个月摘牌时间只余2个小时，当地民营企业家李金生摘牌，以1074.83元每平方米总共出价3498万元得到这块土地的使用权。
在县政府协调下，经过两个多月的谈判，新老开发商签订移交手续。湖南省和建设部调查组认定，没有依法定程序就向开发商发放《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建设用地批准书》《国有土地使用证》等证照，是嘉禾县政府的重要错误。这种情况在新开发商的证照发放中得到了纠正。
在“嘉禾事件”引起国务院重视前就开始负责联系商贸城项目的副县长文胜告诉记者，以前政府跟开发商签订的协议是整个项目建设只向县里交50万元税，政府作为交换条件，将配套的防洪工程、珠泉广场工程与中华路道路拓宽三个公益性工程让开发商自己掏钱建设。新方案将3个公益性工程与商业开发项目剥离，政府作为投资方面向社会公开招标，珠泉商贸城项目按章交税，目前已缴纳30多万元，据当地政府预计，项目建设税收将达到800－1000万元。当然，三个公益性工程需要政府拿出与项目建设税收相当的资金进行投入。还了一种方式后，程序透明规范，符合税收法规，政府也能够节约一些成本。
嘉禾县委、县政府已撤销了以前为商贸城项目成立的“领导小组”和“指挥部”，取而代之的是“服务协调小组”。当地官员认为，名称更换背后是政府定位的根本转变，即由原来的“冲锋陷阵”转变为监督、协调、服务。由于一定程度上已经木已成舟，珠泉商贸城的规划全部推翻不可能，只能适当调整。文胜介绍说，县政府在规划调整中尽量考虑拆迁户的利益。“如对安置区，我们有个想法，还是在这个商贸城区域内，搞一块地出来，修一条路，把安置区和新市场贯通和连接，使安置区的门面升值，以前没有连在一起。”
记者看到，沉寂已久的商贸城项目原址已重新复工，已建成的商贸城少数门店有的已经开业，有的正在动工；新建成的位于县财政局内的安置小区已有部分住户在进行住房装修。尽管当地政府开始转变工作方式，但当初留下的许多伤痕显然没有愈合。被错误拘捕的被拆迁户李会明准备向法院继续申诉，要求县房管局赔偿自己因为强制拆迁造成的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失。由于安置房交付延期，给许多被拆迁户的生活带来极大的不便。新的开发商是否具备资金实力，能否顺利建成商贸城，这还都是一个疑问。
求发展不能什么都不顾
一些在嘉禾工作过多年的政府官员认为，嘉禾县的一些干部之所以在商贸城建设“滥用行政权力、损害群众利益”，不可否认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求发展的心情太迫切了”。财政纳税过百万企业的2003年只有2户，2004年增加了1户，而相邻的永兴县相比，上1500万元的纳税企业就有3户。
嘉禾县曾经被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评为郴州地区的“小康县”，嘉禾的干部群众大多认为，这里面虚假的成份太多，出现过把学生学费都列入财政收入的现象。2003年全县财政收入是1.58亿，2004年按计划增幅要达到1.7亿元。新一届县政府“挤水份”，调减一般预算收入6413万元，使得财政收入大幅“缩水”。“小康县”的帽子和不切实的财政收入，一定程度导致嘉禾县得到的转移支付减少，上解的财政任务包袱重，引发过头税费的征收。
“嘉禾事件教育了我们，求发展的心情再迫切，也要讲究科学的发展观。”新任县长刘慧雄说。嘉禾是全国有名的“铸锻造之乡”，铸造锻造行业每年提供的财政税收仅次于煤炭产业。但一些不法经营者利用铸造技术，生产劣质地条钢，对建筑安全产生严重隐患。去年全县关停21家地条钢厂，引资提级改造，全年新上、扩建和技改项目达56个，完成投资1.5亿元，锻铸造税收反而超过340多万元，因为企业规模大了，质量提升了。去年全县污染严重的小水泥厂一窝蜂增加80多家，造成水土流失，环境污染，被政府通过执法全部取缔。
2004年12月31日，嘉禾县的主要官员自称这一天“又喜又悲”。财政局关帐报告，一般预算收入完成7986万元，其中地方税收占73.9%，比上年提高10个百分点，这意味着政府可用财力实打实提高，经济发展质量提高。县委书记曹建平回忆说，当天上午开会时，一些干部非常高兴，像小孩子一样买来鞭炮，准备到正在修的嘉禾大道庆祝全年工作顺利结束，恰在此时，珍珠岭煤矿发生特大矿难事故10人死亡的消息传来了。
“也许，这是上天再一次提醒我们，发展亟需改变思路。”嘉禾的干部苦笑说。2004年嘉禾县财政收入4187万元来自第一支柱煤炭。但是令人悬心的是全县60%的煤矿超深越界，70%是高瓦斯煤矿。由于国内外能源紧张，嘉禾的煤卖得特别好，2004年全县产煤180多万吨，2005定计划时一些职能部门建议加到200万吨，县政府决定坚决降到160万吨。“安全与财政，这是一对两难。”县长刘慧雄说，“但我们绝不能为了财政抛弃安全，宁愿财政紧一点过日子，干部少发点钱。”
嘉禾县曾经被评为“全国文明县城”，因为城市建设和管理拿回不少荣誉。因为集资，干部苦不堪言，财政背上沉重包袱。就在记者重访前不久，嘉禾县动员开展城市建设上台阶，县政府提出“不向干部要钱，要向市场要钱。”为解决嘉禾大道、新区开发和县城建设1个多亿元资金投入问题，按照“政府引导、市场运作”的总体思路，成立县城市建设有限责任公司，全面负责城镇基础设施融资、投资和建设。
“嘉禾事件”仍令许多干部心有余悸
国务院同意严肃处理5名官员的消息公布后，嘉禾部分抵制拆迁的上访户四处燃放烟花爆竹庆祝“胜利”，民间上访劲头高涨。与之形成鲜明对照，悲观压头情绪在干部中间迅速蔓延，县委、政府概括为“不敢干、不会干、不愿干”。
“不少领导干部怕担责任、怕出问题，畏手畏脚，处处设防，甚至在合法合规、符合条件的情况下，还要求县领导召开协调会或签字批示才肯办理，把责任往上推。”县长刘慧雄告诉记者：“职能部门报一个小报告到市里，要县政府盖章。一些干部手中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来请示，一定要县长表态才敢干事。”
县委、县政府以《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许可法》的实施为机会，开展了历时百日的“依法行政、执法为民”集中学习教育活动。县委宣传部、县校党委、县总工会、团县委组织的辩论赛、演讲赛，官员“是不是无私就可以无畏”被作为辩题，引发了讨论。
在珠泉商贸城项目建设的同时，有””湘南第一墟””美称的塘村镇也在征用农民耕地建一个大市场。珠泉商贸城项目反映的问题，在塘村也有过不同程度的体现。“嘉禾事件”发生后，塘村镇及时纠正了大市场开发过程中的一些不规范行为，并主动提高了对群众的补偿标准。记者在塘村看到，尽管新的市场门面多、环境好，但如何协调新老市场的矛盾，仍是一个令嘉禾县和塘村镇两级政府十分头痛的问题。
如何跟老百姓打交道？塘村镇党委书记李学辉说：“嘉禾事件”给我最深刻的教训是一定要把握好三点。一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与群众斗气、顶牛；二是在重视法律、政策宣传的同时，群众的利益一定要放在第一位，哪怕是少数群众的利益也不可轻视；三是与群众打交道，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怕低头，群众思想不转弯时干部转弯，干部不转弯时一把手转弯。
嘉禾的高考舞弊和珠泉商贸城拆迁事件，都是被媒体曝光引起社会关注和高层查处，如此集中这在全国是少见的。“嘉禾事件”发生后，郴州市委要求嘉禾县反思对待舆论监督的“侥幸心理、逆反心理和无所谓的心理”。嘉禾县官员跟媒体打交道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2004年7月珠泉商贸城重新启动、年底特大矿难事故发生等重大事件出现后，嘉禾县委宣传部主动跟主要媒体通报信息，提供情况介绍。
记者在采访中感受到，“嘉禾事件”仍令许多干部心有余悸。珠泉商贸城新开发商李金生告诉记者，目前拆迁安置工程进展缓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现在政府干部的导向。”据李金生说，为尽快解决拆迁安置工程之一的文家小区通水电问题，他多次向职能部门报告，也早将相关费用付给有关部门，但工程进展不大。“以前是举'全县之力'，现在似乎变成了举李金生一人之力，反差太大了”。李金生苦笑着说。
对于嘉禾的干部来说，“嘉禾事件”对他们的影响，更大的变化自然是在无形之中。副县长文胜向记者坦承，“嘉禾事件”后自己经历了痛苦的反思，感受最深的是：“没有几个领导干部不想着地方发展，这没多大比，关键是看依法发展、科学发展的水平。宁愿发展慢一点，也不能违法搞发展。”县委副书记李志勇说：“嘉禾的干部从这个项目建设中得到了很多东西。” （完）文／段羡菊 谭剑 于磊焰 图／谭剑 来源：新华网湖南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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