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制片人:梁建增 陈虻
制片人:张洁
编导:王剑锋
记者:柴静
摄像:李季 席鸣
录音:李宏卫
解说:张天贺
责编:郑刚 董方永
合成:张东升
策划主管:赵华
执行制片人:胡劲草
播出主管:孙金岭
监制:梁晓涛 庄殿君
总监制:孙冰川
被采访人:
张家福
赵一昕 南京市胸科医院副主任医师
陈宇宁 南京市胸科医院副院长
叶少生 南京市医学会医疗事故鉴定办公室主任
高峰 江苏省医学会医疗事故鉴定办公室
胡志强 南京医科大学法医司法鉴定所原副所长
徐华 南京市鼓楼区人民法院民三庭庭长
演播室:
一个人的食管被切除,就意味着他永远不可能正常的吃饭和睡觉,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胃就像是一个没有盖子的瓶子,任何一个不小心食物和水就会从嘴里溢出来,南京的张家福就是这么生活的,但是他怎么都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因为他最初住院治疗的时候只是想切除自己一部分的右肺,但是最后他失去的却是整个右肺和全部食管,他也一直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因为医院到现在也不认为自己存在任何的医疗过错,张家福打了几年的官司,但是最后他得到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医疗事故鉴定结论,那么真相到底是怎样的、责任又是怎样认定的?我们在南京调查此事。
记者:你觉得你现在过得还是正常人的生活吗?
张家福:谈不上了,我现在活得很痛苦、很累,真的。
张家福:这个刀疤就是做右下肺切除的,在右下肺切除手术的时候大出血抢救,又把我的右肺全部切除。
记者:右肺全部切除?
张家福:右肺全部切除,再后来伤害了我的食管,然后为了好进食就在这里做了空肠造瘘,然后食管损伤了以后又给我的食管里面上了一个支架,上了支架以后支架上失败,结果把食管切除,这一刀就是食管切除手术的。
记者:食管切除了。
张家福:我的胃部现在就在这个位置,进食就装在这个地方。
解说:这个身上到处是伤疤的人,名叫张家福。他是南京市栖霞区的一位普通农民,初次见到张家福,从表面上看,他与正常人一样,如果不是听到他的讲述,人们很难想象出,他是一个失去右肺和食管,上半身已经残缺不全的人。
解说:张家福今年已经52岁了,这种痛苦已经伴随他走过了整整七个年头,而这一切都源自于七年前的一次手术。那还是1998年8月,当时还年富力强的张家福,突然在一段时间里,感到胸闷、咳嗽、发烧,在咨询走访了多家医院后,张家福最终选择了以心胸、内科、外科为治疗重点、在南京市有着较高专业水准的南京市胸科医院。当时的诊断结果是,右下肺支气管扩张。住院保守治疗一个多月后,医生建议张家福接受手术,切除已经因炎症而感染的右下肺。在当时准备为张家福手术治疗的主治医生,是胸心外科副主任医师赵一昕。
记者:您之前做过这种类型的手术吗?
赵一昕:做过,做过很多,我一直是搞肺的研究的。
记者:那对你来说是一个复杂的手术吗?
赵一昕:对,因为他是感染的手术他就是一个复杂的手术。
记者:您能不能拿这个胸片向我们展示一下他当时病情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状况,手术的难度有多大?
赵一昕:他这个片子从这个看上去,这个整个是一片白,中下叶全部不张。
记者:这不张是什么意思?
赵一昕:不张就是说他肺已经没有功能了,没有通气和气体交换的功能了。
记者:那么做这个切除术是要切除哪个部分?
赵一昕:首先考虑主要是切除这个病肺这个中下叶。
记者:就是说主要切除是这个白色区域是吗?
赵一昕:对,白色区域,还有这个和白色周围的一些肺组织中下叶。
解说:根据当时手术前的讨论记录可以看出,胸科医院准备为张家福所做的,也是右中下肺切除术。讨论中,曾经有一位名叫朱亚玲的医生提醒说,患者得病时间较长,可能会存在粘连严重的情况,术前要有思想准备,备份要充足。
记者:这种粘连又是什么造成的?
赵一昕:感染造成的,感染所造成的周围组织的糜烂、病变,糜烂,就是说正常的解剖结构已经不存在了。
记者:那你当时知道这个手术有可能会产生的严重后果吗?
张家福:他讲手术风险是有的,像你这个手术在我们医院是小菜一碟,因为一个右下肺切除在一个专科医院算什么。
记者:你信任这个医生说的话吗?
张家福:当时在医院把整个性命都交给他了,怎么不信任他的话呢?
解说:1998年10月16日,张家福被推进手术室。此时的张家福或许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次手术将会引发一场长达七年的艰难而又漫长的诉讼历程。
记者:你醒来的时候第一瞬间反应是什么?
张家福:觉得呼吸不够,呼吸相当困难。
解说:手术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张家福始终感觉呼吸困难,而且不能吃饭进食,这让躺在病床上的张家福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兆。
张家福:人家同样是跟我一样做肺切除的手术,一醒过来以后就可以喝米汤,喝点鱼汤。
记者:你呢?
张家福:我两个多月以后老是从鼻子打流质,打米汤、打鱼汤这类东西,不能进食。
记者:那你当时怎么判断的?
张家福:感到怀疑。
记者:怀疑什么呢?
张家福:怀疑手术出了问题,后来人家有好心人就说像你(如果)感到一种怀疑,你能不能把手术记录能搞到手,他手术台上出了问题,上面都记载,如果是跟医生去要,他一个把我的病历收起来或者是改病历,当时就担心这个东西,后来只有出于下策——去偷。
张家福:放病历的地方跟我病房斜对过,它是护士办公室两间房子,外面是工作的地方,里面是治疗的地方,晚上值班下半夜的时候,护士就在里面那个房间摆一个躺椅,把门关起来在那里面休息,叫她(我爱人)去,去了两次,因为是冬天12月份,一个是冷,第二个心里有一种恐惧感,她抖得不得了,她也不敢去,没得办法,后来我自己就下了一种狠心吧。
记者:你当时身体是个什么情况?
张家福:人又瘦,简直是皮包骨,身上又那么多的管子,再加上那气不够喘,就是快死不死的那种感觉,呼吸不上来。
记者:那你这种身体情况你还怎么能去偷这个病历啊?
张家福:去赌,就拿那半条命去赌,偷那个病历啊。
记者:你走得动吗那个时候?
张家福:走不动,爬。爬也要去爬出来把它拿过来。
记者:你怎么去的那天?
张家福:这个手抓着一个打流质的管子,这个手拎着桶子。
记者:桶子?
张家福:一个引流桶。
记者:这个胸腔不是有引流桶吗?
张家福:底下赤脚穿双袜子还不敢穿拖鞋,穿拖鞋发出声音出来怕惊动了护士,猫着腰然后蹲在地上,蹲下来这个管子捣着肠子疼就跪在地下,整个身子侧着,把那个13号病历偷出来,连滚带爬地跑到病房里面把窗帘一拉,然后偷偷地看了病历,一翻,翻到了手术记录了。
记者:你看到什么了?
张家福:手术上出了问题,大出血,然后把我的食管划破,右肺全切,看到了这些东西。
记者:你当时看到这些字什么反应?
张家福:反正是完全昏了,那时候头脑就麻木,完全昏了。
记者:那你那两个多月里头医生没有告诉你吗?
张家福:提都没提,他敢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