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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艳吸毒把所有的家当都卖完了，仅留下电视和录像机给孩子看动画片 |
她曾经目睹女毒友在过量注射毒品后，慢慢在她面前变得僵硬，痛苦地死去。
她从此开始戒毒，她甚至勇敢走向媒体直面公众，她成为戒毒明星，受到公众、社会机构的关心，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极力想避免吸毒惨死的命运，获得一个彻底与毒品断绝的后半生。
但所有的努力过后，吸毒直至惨死似乎成了她难以摆脱的宿命。
李艳是否还在人间？
若真如她所愿戒掉了毒瘾，那么，在这个蝉声开始一天比一天叫得欢畅的季节里，她应该正带着已经长到8岁的儿子，尽情享受这满世间的阳光灿烂。
但是，偏偏是这个时节，从西安市公安局强制戒毒所管教干部那里传来消息，说李艳在不久前已经离开了她的儿子，去了另一个不见天日的冰冷世界。
管教干部是从一位刚刚离开的强戒人员那里听说的，他说李艳还是死于注射毒品过量，就死在自己的家里，当时身边没有一个人。
如果真是这样，她懵懂的小儿子或许还不知道妈妈的的身体已悄悄变得冰冷，那在他长大成人以前，他将永远盼望着妈妈回到自己的身边。
如果真是这样，在这座城市，如何安放李艳的魂灵？
■戒毒，绝对不会再碰了
时间回到3年前同样的季节，那时，李艳正全力以赴在西安市公安局强制戒毒所进行自愿戒毒。
李艳的戒毒愿望是迫切的，她唯恐戒毒不彻底，当她看见记者在强戒所采访时，主动要求媒体将她自己曝光。那时李艳30岁，她殷切地寄望报纸曝光自己后，全社会都来监督自己戒毒。李艳信心满怀地说：“我不害怕报纸报道，我希望报道能用我的真名字、真事情和正面照片。只要我能学好，不再吸毒，这些我都不害怕！”
距此时，李艳已经有将近4年的吸毒历史了。而在这个4年之前，李艳的人生正和她的年龄一样芬芳多彩。
李艳是1991年高职毕业的。后来，她认识了一个做生意的老板，聪明的李艳开始跟这位老板学着做服装生意，到1998年年底，她一个人就赚了十多万元。
1996年12月26日，李艳结婚了，她和丈夫的情深浓得化不开来。然而，结婚3年后，丈夫迷上了赌博，没日没夜地泡在电子游戏厅。无论李艳怎样苦口婆心地劝说，都无法唤他回头。2000年5月，李艳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即使有了儿子，也无法改变丈夫对赌博的痴迷，终于有一回，李艳用刀片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丈夫把李艳送到医院，发誓再不赌博了。然而，在李艳出院半个月后，他又溜进了游戏厅。可怜的李艳越想越生气，她天真地想：“你去赌博，我就去抽烟（吸毒）。”
像所有吸毒者那样，李艳从此不可收拾，对毒品的依赖日渐一日严重起来，直到最后，她吸光了全部积蓄。当毒瘾完全将她控制的时候，她目睹女毒友死去。这些死去的毒友在她面前一点一点变得僵硬的过程，震撼着李艳的心灵，她仿佛看到自己将来死去的模样，她开始陷入了恐惧，然后，她向年逾70岁的老母亲坦白了自己的一切。
在母亲的陪同下，李艳鼓起勇气走向戒毒所，再走向媒体。
在与毒瘾抗争的那段时间，李艳咬牙挺了过来，她受到人们的尊重，她作为那一年的“戒毒明星”，在“626”到来之际与陕西省禁毒委的有关领导一起来报社接听读者热线，她通过热线告诉每一位关心她的人：“绝对不会再碰了！这么多人鼓励我，我怎么也不能对不起大家的关心！”
■离开戒毒所时，她留下一个谜
这样一个经历过刻骨铭心的苦痛，然后鼓足勇气直面公众的戒毒者，她有什么理由在成功戒毒之后重陷吸毒的泥淖——我们开始去寻找李艳戒毒后一切可以找到的足迹。
李艳在戒毒所的表现极为自觉，“像打扫卫生这些活，她总是抢着去干，每天都主动向民警汇报戒毒情况。”强戒所的民警说，李艳是从内心深处把来戒毒所的机会当成了医治自己“吸毒”的药，尽管苦不堪言，咬着牙也要一剂一剂认真吞服下去。
李艳十分用心地戒毒，终于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她在离开戒毒所之前，脸面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光彩。但李艳带着满身光彩离开戒毒所后，却给所里留下一个至今难以破解，也并不算光彩的谜。
戒毒期间，李艳看见所里自戒人员的宿舍没有空调，于是，她找到管教民警，表示自己要为所里捐空调。李艳态度很认真，所里没有拒绝她的一片好意。“她说她没有银行卡，要借我们民警的卡用，然后让她表姐把钱打到民警的卡上。”据一位民警回忆，李艳拿到卡后不久就离开了戒毒所。然而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音讯。
奇怪的是，民警提供给李艳银行卡时，卡上尚有近千元钱，李艳把卡带走后不久，民警查看自己的银行账户时，发现自己的钱已经不翼而飞。
这些钱到底去了哪里？
李艳给民警留下一个谜。
■她一直想找个清净的地方
李艳在进入戒毒所之前，租住在西门外，出戒毒所之后，有一段时间，她去了河南农村。李艳这样做，是想摆脱毒品的环境，给自己找一片净土。
此后不久，李艳回到西安，就果断地带着自己的儿子举家搬到北郊大白杨村，找了一间民房居住下来。李艳没有忘记给他认识的记者打电话，在电话里，她总会提及自己的动向，她先去找了一段时间工作，后来又准备学电脑，她跟记者说，等她学好电脑后，希望能帮她找份工作干。
有一段时间，李艳还不住跟记者借钱，她说她手头紧张，没有钱花了。然而，之后不久，就再没有接到过她的电话，似乎突然从这座城市消失了一样。
现在，再次到大白杨村李艳租住过的地方去寻找她，房客已经换了，房东已然记不起两三年前是否还来过这样一位特殊的房客。在村里打听，这些年有没有一个单身妇女拉扯着一个小男孩租住在村里，很多人摇头说没有看见过。
李艳作为自愿戒毒者，她有权向戒毒所提供虚假的身份信息。在李艳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打听她的下落，也已经没有什么人能记得起她了，那位在戒毒所说起过李艳死亡一事的强戒人员在离开戒毒所后也音讯全无。寻找李艳足迹的线索，到此彻底断了。
■三年来她是怎么过的
一位吸毒者提供情况，李艳曾经有一位女毒友住在西七路附近。
记者日前在公安新城分局解放门派出所的帮助下找到了这位女毒友的家，家里只剩下卧床不起的丈夫，长年吸毒的他正被极其严重的传染疾病折磨，同样身患传染疾病的妻子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在外面更不知生死。
在吸毒人群中打听是否有一位女烟民注射死了，大多数人给出的第一句答复是：“毒品打死的人多了，要看你要找的人具体什么特点。”一位吸毒者甚至扳着指头一连跟记者说了4位注射毒品死亡的女性的特征，然而都与李艳不符。
记者根据提供的线索在北关一带寻找时，获知一个信息，一位与李艳年龄相仿、身高相近，甚至面目特征相似的女烟民曾于今年初注射毒品死亡，其死亡地点在北关一家厕所里。然而，由于李艳本身的身份信息模糊不清，仍无法确定这位死亡的女烟民是否就是要寻找的李艳。
现在可以设想的是，李艳可能最终没有找到理想的清净之地，也有可能烟瘾重犯，再次失去理智，重蹈吸毒覆辙。总之，在过去的近三年时间里，李艳一定拖带着自己的小儿子，孤独地辗转在这座城市的角角落落，她在黑暗的夜晚拼力抗拒过烟瘾，也一定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紧张中四处找寻毒品。
其实，在既找不到李艳离开戒毒所后的所有足迹，又无法找到李艳的真实身份信息的情况下，连核实李艳是否真的已经离开这个世间都显得无能为力。期间，我们还试图去寻找李艳的儿子和他的丈夫，却都没有获得半点消息。
然而，寻找李艳的踪迹仍然是心潮难平的，在这个寻找过程中，在目击一个又一个吸毒者，听说一幕又一幕吸毒惨剧时，总不免自问：如果李艳还在这座城市，我们有能力将她彻底拖离毒品的世界吗？
母爱曾让她下决心戒毒
“李艳死了。她是在家里注射毒品过量死亡的。”
就在10天前，记者第一个听到这个消息。当时，记者正在西安市公安局强制戒毒所采访。十多年，采访对象成百上千，可是对于李艳，记者不能忘记。尘封已久的往事历历在目。
目睹她与毒瘾顽强搏斗
怎么会这样呢？在记者的印象里，她曾远离毒品的面容泛起了红润。说到戒毒，她消瘦的脸上挂满了笑容，谈到未来，她的目光充满了期望，“我一定要戒毒，为我刚上幼儿园的儿子……”
2004年5月21日，也就是在这里——西安市公安局强制戒毒所，记者在采访中认识了李艳。当时，有关报道推出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她成为西安首个自愿曝光监督戒毒的吸毒者。
见到李艳第一面，是在戒毒所自愿戒毒区。记者永远忘不了一个备受毒品折磨渴望获得新生女性的目光。
当时，她穿着粉色的睡衣，留着马尾辫，消瘦不堪。因长期吸毒，李艳的脸色变得暗青。她正浑身颤抖着披着绿色的棉被坐在床上。医生告诉记者，她刚来一两个小时，现在毒瘾发作了，可她坚持不让给打镇静剂类的针，说是要靠自己坚强意志来抵抗毒瘾。
她的表情十分痛苦，但一双大眼睛仍流露出一种欲获新生的期望。在痛苦地扭动身体的时候，青黑色的血管弯弯曲曲，犹如一条条黑色的蚯蚓爬在她的胳膊上。一颗颗汗珠从她额头滚落，李艳仍坚持与毒瘾抗争着。目睹了一个自愿戒毒女性与毒瘾的顽强搏斗，记者的内心油然生出一种敬意。
是母爱让她下决心戒毒
“你没吸毒前应该有理想的。”“是的。我从小学习成绩优秀，初中时作文被老师当成范文让同学们学习，经常参加学校组织的演讲比赛。我是个乖女娃，想长大了当个医生或导游。”
翻阅尘封的采访本，记者和李艳在3年前的此番对话仍清楚再现。当年30岁的她既是一个母亲又是一个吸毒者。
李艳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儿子出生后，丈夫赌博成瘾。她一次次苦劝丈夫都不见效，为此，她曾多次割腕自杀来劝说丈夫，但是时间不长丈夫还是背着她去赌博。为赌气，她走上了吸毒的路。从2000年5月开始，她采用烫吸式吸毒，同年7月开始给静脉血管注射毒品。
李艳说，促使她戒毒有三个原因。一个是她亲眼看到毒品能害死人。2003年年初，与她吸毒的一个女同伴得病死了，对她震动很大。在随后不到一个月时间，她听说又有两个烟民得病死了。第二个原因，抽烟抽死的那3个烟民，她都认识，他们孩子都还很小……娃娃很可怜。她感到很害怕，提醒自己不能再走他们的老路！想着自己儿子太小，不能没有妈妈。第三个原因就是70多岁的母亲对自己的关爱。
她曾是“戒毒女明星”
“为让自己能彻底戒毒，我自愿公开曝光！”第二天，在西安市公安局强制戒毒所，李艳语气坚定。她当场写下了自愿在《华商报》公开曝光戒毒的亲笔信。带着感动和理性，我写出一篇通讯报道，报道被全国各地媒体纷纷转载。李艳自愿公开曝光的事迹家喻户晓。当年，她的名字曾在云南召开的全国禁毒工作会议上出现过。此后，社会各界向她伸出友爱之手。“戒毒明星”文连平也赶到强制戒毒所鼓励她。时任西安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市公安局局长的董军到戒毒所看望她，受省禁毒委领导委托，省公安厅缉毒总队总队长单建保给记者打电话询问李艳戒毒进展情况。
当年，记者将她和省市禁毒委领导一起请到报社接听新闻热线，给她赠送礼品。她当时自戒成功，脸色红润，笑容挂在了脸上。随后，她和副省长潘连生等领导以及《华商报》上千名读者一起在新城广场签名，表示“拒绝毒品，珍爱生命”。
2005年6月26日前夕，李艳还和记者电话联系多次。她每次都说自己戒毒了，搬家了，孩子和母亲都好。但从去年以来，记者试图去找她，至今未果。
无论她真的是否因吸毒死亡，作为当年采访她的记者之一，我只能在心里向她祝福：无论你在哪里，是在人间还是在天堂，都要远离毒品，珍爱生命。本报记者
程彬
■记者手记
没有完成的报道
认识李艳，是2004年5月21日，在西安市戒毒所的自愿戒毒区里。这一区域的戒毒者都是认识到毒品的危害而自愿来的。我来这一特殊的区域之前，民警还特意交代不要拍照。没想到，正在帮其他戒毒者洗衣服的李艳性格开朗，很快我们便聊起她的经历。
她曾经在骡马市做服装生意，她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可爱的儿子……可当她2000年染上毒品，从开始的烫吸式吸毒到给静脉血管注射毒品，只有短短的半年时间。很快她的生活发生变化，原本殷实的家底一天天没有了，生活也开始一天天拮据，到后来为了凑毒资，她变卖自己的首饰、家具，在毒魔的折磨下越陷越深！注射吸毒后青黑色的血管弯弯曲曲，犹如一条条黑色的蚯蚓在她的胳膊上留下了一串串的无法抹去的印记。
“为了儿子，我要坚决戒掉毒瘾，开始新生活！”在戒毒所里，我目睹了李艳在毒瘾发作时经受的痛苦不堪的折磨，她吸毒的经历让人震惊，她戒毒的勇气和毅力让人敬佩。
自此之后，我们的联系断断续续，戒毒之后，为了摆脱那些毒贩的纠缠，毒友的勾引，她脱离自己以前生活的环境，带着孩子去了河南的亲戚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从河南回来之后，她搬家了，从原来的西门搬到了北郊。
我去过她新搬的“家”，她租住的民房，一间简陋的十六七个平方米的房间里，她和四岁的儿子一起生活，简陋的房间里20寸的彩电显得有点不太协调。李艳告诉我，彩电和碟机是她原来吸毒时唯一没有卖掉的家当，原因是儿子特别喜欢看动画片。李艳的儿子强强一点也不怕生，十分招人喜欢，当李艳咳嗽的时候，他懂事地看着妈妈，眼神流露出些许迷茫和关切。
戒毒后，李艳的身体有所恢复，脸上也出现了些许红润，但毒品造成的身体免疫力明显下降，抵抗力弱，一时无法改变，她虚弱的身体常常感冒。
此次登门之后，我知道了让她下定决心戒毒的原因就是，她爱自己的儿子，儿子是她生活下去的支柱。为此她给儿子起名“强强”，希望他长大后能很坚强。在亲情与毒魔的较量中，亲情战胜了毒魔。
之后，李艳和我的联系，大多是通过电话，有时拉一些家常，她曾说她想学电脑，我也答应等她学习结束，帮她找一家单位上班；有时她需要一些生活帮助，我也尽可能多的给她一些帮助，希望她自立地生活。
2006年底，有一天我拨通李艳的电话时，传出声音：“您拨的号码是空号！”此前我们有过承诺，换电话了要通知一声的，李艳中间也换过几次电话，也确实通知了我。我本来想对她戒毒后的生活长期关注，没想到三年后中断了，留下了些许遗憾！但我希望李艳和她的儿子强强一直坚强地活着，好好地活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