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房产业吸民间资本终酿挤兑潮 政府介入调查

丽水“万松事件”透视

丽水城区到处可见在建楼盘

　　4.85亿的集资款没法还给集资户，当地政府已经介入此事

　　“在丽水，不集资还能干嘛？”记者两天里接触到两名出租车司机，他们都说出了同样一句话。

　　“我把钱取出来是在上半年，结果下半年万松就出事了。”“专业集资户”刘华（化名）说自己很庆幸。

　　“10万元放一年，回来的时候利息就有近2万元了。那个时候，要有面子的人才能进得去参与集资。”刘华向记者说起自己的“成功”集资经历。

　　4.85亿集资款，还悬着

　　吸引记者去丽水采访的一个线索是“万松事件”。

　　什么是“万松事件”？“万松”是丽水一家规模不大的房地产开发公司，以2分利向社会人士集资开发楼盘，到了该发放利息的那天，集资户发现利息并未如期打到自己的账户上。顿时谣言四起，恐慌蔓延，迅速发生了挤兑潮。然而开发商回收资金的唯一途径是房屋销售，在房屋没有销售完之前，其4.85亿的集资款没法还给集资户。目前，丽水市政府已经介入此事，但至今还没有形成一个让集资户满意的方案。

　　4月13日，刚到达丽水汽车西站后，的士司机金师傅把记者送到酒店去。金师傅家也参与房地产集资，近10万元钱放在两家房地产公司。

　　而令人诧异的是，记者在随后两天里接触到的两个的士司机李师傅、林师傅，也都说家里参与了房地产公司的集资，他们说：“在丽水，不集资还能干嘛？”

　　这让记者对丽水“集资”有了一个比较直观的认识。

　　“我在集资方面没亏过钱”

　　丽水“专业集资户”的成功经历

　　“我也曾在万松房产放过利，好在一年后就出来了。主要是我听朋友说那个房产公司实力不强，另外我发现他们付利息不是那么爽快，我就取出来参与其他房产公司的集资了。我把钱取出来是在上半年，结果下半年万松就出事了。”刘华（化名）的声音里听得出庆幸的口气。

　　刘华，今年50岁，丽水某从事食品零售的个体户。他在得到记者不刊登真实名字的承诺后才接受采访。“我在集资方面目前没有亏过钱，投资都是成功的。”他把自己的集资经历娓娓道来———

　　早些年的时候，我也参加过“小水电”的集资。丽水据说取名于“青山丽水”，四周有山，瓯江、钱塘江、闽江，江河纵横而过，丰富的水力资源促生了水电站的建设，当时缙云县建的水电站不下100个，而青田县那边也有。建个小水电的资金不少，有些水电站是几个朋友一起凑资建立，建成发电后由几个股东根据入股比例分成；还有一种模式是丽水人到外省去建造水电站，资金不够也向本地人集资，组织者会承诺一个比较高的月息。

　　我参加的是第二种模式的集资，回报也挺可观，10万元放一年，回来的时候利息就有近2万元了。那个时候，要有面子的人才能进得去参与集资，而集资金额起码得是几万的，零碎的钱人家是不要的。

　　我就让几个亲戚、朋友参与以我为主体的一个集资，水电站的组织人把借条写给了我，我要写给其他亲戚、朋友。他们说不必写了，相信我的。

　　在丽水撤地建市之后，丽水的房地产业起来了。民间资本就大量涌向了房地产业，丽水城区以及下面各个县市里手中有上万元的人几乎都参与了房地产公司的集资。可以说是一拍即合，一些人手头上有资金找不到投资渠道，而房地产企业拿地建楼盘需要很多的资金，他们愿意出1分~2分的利息来筹资。

　　我参与了4家房地产公司的集资，集资金额一般不会超过10万，我不希望把所有的钱都押给一家公司，这样风险比较大。大的公司如金龙房地产等，回报很稳但是收益稍微低一点，大概1分5的利，而像万松这样的小公司要吸纳资金，用的是2分利的高息。另外我还参加规模中等的房地产公司的集资，一年期满后我又续签了两次，现在钱还在房地产公司的手中。是什么原因导致民间资本如此高密度地集中到房地产市场？政府为什么不出面监管和干预？

　　我们不知道丽水这个有民间资本助推的“虚假繁荣”，将如何收场，但我们必须正视其中的风险和隐患。

　　随着老百姓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多，如何引导和监管民间资本有序地流动，为推动当地经济发展做出贡献，这已经是摆在金融监管者面前的一个问题了。

　　一张借条

　　借走一家人积蓄

　　在丽水莲都区的中东路、花园路等路段，记者见到了大大小小的各家房地产公司，大的有金龙、正达、银泰等，小的有万松、广发等。“丽水房产信息网上登记的大中型房产公司大概有30多家，但是小一点的房产公司就不计其数了，反正去买地、造楼盘的钱不够可以向民间集资，我记得以前有人用来形容银泰房产有一句很形象的话，那就是‘一边拖欠着工程款，一边把我们的集资款挪去拿地’。”丽水媒体的一位人士说。

　　据这位媒体人士介绍，丽水这边大的房产公司基本上是青田人开的，青田是侨乡，大约有17万人口在欧美定居，资金实力强。但无论房产公司是大是小，他们都会向民间集资，如果集资户要求购房优选权，则借款利息可低至1分或者1.2分，但如果不买楼盘仅仅作为一项投资，则借款利息可达2分利。

　　“房产开发商图的是集资户的本，他们拿去可以在房产项目赚更多的钱，而集资者贪的是开发商给的利。双方各取所需，所以房产集资在丽水成了普遍行为，房产开发商那里会有一个部门负责向社会集资，而这边家里有点积蓄的人都会把钱拿去参与房产集资。据我所知，以前的一次政府工作汇报会上，市领导提到，丽水民间融资的规模曾达到175亿元。”

　　在丽水，一张借条，就能把一个家庭几乎所有的积蓄都借走。这样的事情，有点不可想象。

　　“在丽水很不一样的，你参与集资，他到期付息，在‘万松事件’发生前，我们都是很相信的。”另一位参与了房地产公司集资的张先生跟记者说，一般老百姓是先把钱汇到房地产公司的账号上，然后再去房地产公司那里拿借条的。

　　张先生说，集资户在去银行汇款前，肯定会要来房地产公司的开户银行及账户。“到银行把钱汇到房产公司的账户里，银行会给你一张小票，集资户就凭银行小票到房产公司负责集资事情的部门去打借条或者签协议，一般是以打借条的形式居多。”

　　高息与高房价交替上升

　　白天在丽水市区转了好几圈，记者发现城市的各个角落随处可见空旷而崭新的楼盘或者正在建造的楼盘，很多建筑工人在脚手架上干活。

　　到了晚上9点多，丽水媒体的朋友陪同记者在几个已交付的小区里看到，入住率不超过50%。“这么贵的房产没什么人住，主要是这边的人在炒房。”丽水这位媒体人士说，炒房户也确实赚到了不少钱，因为这几年丽水的楼市可以用“疯涨”来形容。

　　在集资款的持续推动下，丽水的集资高息与高房价交替着盘旋上升，于是这个被称为“浙江的西藏”的城市，一次次地以房价涨幅吸引着全浙江的眼光。

　　楼市“疯涨”的轨迹是这样的：2002年前丽水的房价还处于一个平稳的水平，2002年丽水城区楼盘的开盘价最高不到3000元，2004年、2005年城区楼盘的开盘价到了四五千元，2006年11月《21世纪经济报道》曾报道说“丽水新楼盘均价都在每平方6000元以上，过去几年房价以每年20%到30%的速度飙升。”

　　“真正跳跃式的发展却是在2007年，到了年底，城区好一点地段的房价飙升至10000多元，高者还达到了16000元左右。当时北京、上海等地出现的地价暴涨，让大家对丽水的房价也充满了信心。再说，开发商的成本也势必提高了，一个个‘地王’在产生，据说到2007年7月底，‘地王’所要建的楼盘其楼面价就已经到16000元了，算上建造成本就要更贵了。”这位媒体人士说。

　　记者所查到的丽水官方公布的统计数据则显示，2007年1月~10月，房屋销售价格指数同比涨幅超过10%。

　　丽水的房价为什么这么高？几乎每个丽水人都能说出原因，归结起来主要是3个———是侨乡丽水青田的人有钱，华侨希望在家乡置地买房，青田县的房价达到了2万多元，青田人就转到基础设施以及地段更好的丽水市区来买房，抬高了丽水城区的房价；二是丽水下面各个县市的人向市区集中，买房需求量更大了；还有一个原因是指向政府部门的，据说政府控制着土地的供应量，地价飙升致使楼盘价格飙升。

　　丽水人不喜欢低收益

　　在丽水，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人把钱拿过去参与房产公司的集资呢？记者采访了多位集资户、媒体人士、银行人士等，大家称原因有二：

　　一是丽水的工业经济不发达，丽水的市民很难找到其他投资渠道。“手中有钱的人也很难找到别的投资渠道，而且没有创业的动力。你看丽水有名一点的企业就是纳爱斯和家纺、羽绒服企业，像初级产业我们丽水没有丝毫优势，而发展高科技产业我们又缺乏各种配套。所以民间资金更愿意投资到回报快的项目上。”丽水某银行的一位中层人士说。

　　他还表示，这跟丽水这边投资渠道少也有关系，在2006年年底至2007年上半年股市红火、理财产品火热的时候，这边推出的理财产品并不多，因为股份制银行承担了开发新产品的主力，“而丽水只有工农中建四大行，以及去年才进驻的浙江泰隆商业银行、浙江稠州银行以及农村合作银行，老百姓可选的产品跟杭州、宁波等地，那是不能比的。”

　　“在丽水，不集资能干嘛啊。”这句话记者最先是从的士司机林师傅那里听到的，随后在很多被采访者那里也听到了。

　　“你就算拿一二十万去开个小饭馆，也是自己人吃自己人，没什么意思的。何况，那些开小饭馆赚了钱的人，他们还是要把钱拿到房产公司去参与集资。”李伟先生最先有意向开饭馆，然而最后还是把钱用于房产公司的集资了。

　　第二个原因是，享受过了高利率的丽水人不喜欢安全型的低收益投资。

　　“存银行不是太没意思了吗？现在一年期定期存款年利率还不到4%，房产开发商给集资户的利率是月利2%，年利率就是24%。收益差别高达5倍呢，你说谁愿意去存银行？”这是李伟先生的原话。

　　4月15日上午，今年第二期凭证式国债通过各地的商业银行发行，宁波这边的工、农、中、建、交五大行里的国债份额，在中午之前就已经卖光了；而当天上午在丽水，记者看到丽水工行莲都支行营业部、农行丽水市分行营业部里的人却冷冷清清，记者在那里呆的一小时左右的时间里，没有一个人前来咨询国债销售。“以前来买国债的人也不是很多，房产形势好时，更多人愿意去参加房产集资。”丽水农行某网点的一位工作人员季女士说。

　　“10万元放一年就是近2万5的回报，其他投资的回报哪有这么好呢？享受过高利率的人怎么看得上低收益呢？”丽水的集资户张先生告诉记者，“前两年，住房抵押贷款好办的时候，我有邻居还把房产抵押了获得贷款去参与房地产集资，他们也很会算，住房抵押贷款一年也就是7%左右的利率，而拿去集资的钱一年大概有24%的回报，扣除7%的成本后还是有得赚的。”

　　民间资本

　　需要合法出路

　　在民间金融极度活跃的浙江，非法集资一直有着肥沃的生存土壤。然而由于非法集资活动的私密性，有关部门监管的难度非常大，一经发现就已经是大案了，东阳、义乌等地均发生了这样的非法集资大案。而就在前几天，宁波一宁海人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被宁海县人民检察院批捕，目前查证属实的非法借款已达7000多万元，其他借款尚待进一步确认。

　　上海社科院金融研究中心副主任潘正彦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曾说，现在这么大的资金量在民间流动，不能解决它的出路问题，以及它的回报问题，显然它会需求一些非正常的途径。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发生这些问题的地方，恰恰是民间资本最多，而民间资金的需求又是最旺盛的地方。而我们的金融组织又是最薄弱的地方。

　　对民间资本的监管，尤其要重视民间资本的流向，一旦发现风险要及时提示。一位丽水籍网友的话虽然尖锐，但不无道理：“造成集资户去房产开发商那里挤兑这种情况，我觉得市政府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吧。民间集资，国家本来就不是很支持的事。在丽水民间集资已经是件很普遍的事了,政府没理由不知道吧,可为什么就没出来干预过呢？”记者认为，如果当地政府扩大规模宣传民间集资的风险，相信前赴后继去参与房产集资的人会少一点。

　　宁波银行界的一位资深人士对此表示，如果市场上能提供多一些收益高过储蓄存款而又资金安全的投资渠道，相信会对民间资本的过度集中产生一定的分解作用。“丽水的金融机构确实太少了，那边民众的投资渠道也太少了。我这么说吧，如果现在有集资户已经意识到了风险，把钱从房产集资中撤出来了，但若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替代渠道，存在侥幸心理的民众很有可能再把资金回到房产集资上去。”

　　“我认为，现在事情的关键是民间资本没有一个明确的部门来加以管理，而管理的难度又很大，至于民间资金的流向更是难以监督。我想在体制有所突破，把民间融资放到‘阳光下’的时候，民间资本的无序局面得以改变。而在这个时间到来之前，我想政府能做的事，就是不断地提示风险。”宁波银行界的这位人士说。

　　特派记者 吴双颖 文/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