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祥林:快乐人生从39岁开始
⊙《法制周报》首席记者 朱春先发自湖北宜昌
时势台历
2003年5月,自中央政法委牵头成立中央司法体制改革领导小组,着手起草司法体制改革的相关方案后,直至2005年前后,关注度较高的死刑复核权上收、审委会改革、人民陪审员制度、二审以及再审制度等成为改革的重点。
人物档案
佘祥林 湖北省京山县雁门口镇何场村人,1965年生。1994年,28岁的他因涉嫌杀死妻子,两次被宣告“死刑”,均因证据不足未能定罪,但被判有期徒刑15年。服刑11年后,被其“杀死”的妻子张在玉神秘现身,被错判关押的佘祥林才重获自由。
佘祥林最近一次与媒体见面,是两年前在湖北宜昌北山坡他自己开办的一个小餐馆里。当时,第一天开店就赚了80元的佘祥林,以为自己从此可以开始新的生活,重新回到社会。
不过,佘祥林的这次努力最后以失败告终。一年后,他关闭了这家餐馆,并从此从媒体的视线中消失。
在2005年佘祥林案发生时,《法制周报》记者曾与佘祥林有过较为密切的接触。三年后,当记者试图回访他时,却发现当年可以随时联系上他的电话,已经停机。佘祥林弟弟无奈地对记者说,自己有半年多没有与哥哥联系了,他也很少打电话回来。
当年曾多次接受媒体采访的佘祥林妹妹告诉记者,只知道哥哥在宜昌,但具体在哪里,她也不知道。记者辗转获知佘祥林女儿佘华莹的电话后,这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姑娘对记者打来的电话十分警觉:“您打错电话了!”
事后才知,这是佘祥林维护自己平静生活的一个策略。就在记者联系采访之前的两个星期,佘祥林刚刚停掉了他用了多年的手机,离开宜昌独自在外谋生,连佘华莹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做什么。
艰难的生活“见习期”
2005年4月13日,是佘祥林重新回到社会的日子。从这一天起,他开始了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人生“见习期”,但特殊的经历,注定让他的这种“见习期”充满了变数。
一开始,佘祥林就付出了巨大努力,但记忆中一些无法抹去的痕迹,让他很快选择离开老家京山县雁门口镇。出狱前,他曾想在镇上买房安家,平静地度过后半生。
女儿在宜昌上大学,这成为他离开老家的一个最为合适的理由。当年年底,佘祥林从赔偿金中拿出一部分钱,在宜昌一个新开发的小区购买了一套100平方米左右的商品房。
但佘祥林不会做饭,这让已经适应了校园生活的女儿佘华莹很不愿意回家吃饭。于是,佘祥林有一段时间专门在家练习厨艺,几个月后有所长进,尤其是他做的鱼很不错。开始体会父亲苦心的佘华莹,偶尔对父亲的厨艺加以夸奖。慢慢地,父女俩的感情在消除了陌生感后,终于融合到最佳状态。
但佘祥林踏入社会后的工作状态,显然不会像与女儿的感情复苏那样顺利。
佘祥林的第一份工作,同时也是他第一次尝试创业的经历,是担任深圳金威啤酒公司宜昌地区销售总经理。
2006年初,一个名叫周平的朋友邀请佘祥林经营啤酒。佘祥林投入部分现金,成为周平的合伙伙伴。当他在葛洲坝一家酒楼第一次递上“深圳金威啤酒公司宜昌地区销售总经理”的名片时,酒楼老板盯着他足足看了一分钟。就是在这一天,佘祥林获得了他回归社会后的第一单商业订单——3箱啤酒,条件也相当优惠:不收取进场费。
但随后,在他来到宜昌胜利四路某酒店,再次递上名片促销时,却只卖出了一瓶啤酒。
他的这段从商经历在几个月后便匆匆结束,但佘祥林并不愿意谈及其中的原因。
2007年1月8日,佘祥林换了一个新的身份:宜昌市北山坡附近一家名为鱼鳖餐馆的老板。有人曾建议他将餐馆名字直接命名为佘祥林餐馆。但佘祥林对此不以为然,他说,不能以自己的名气赚钱。
和做啤酒经销商一样,餐馆的开局不错。开店第一天,佘祥林扣除当天的所有成本,还有80元利润。这家餐馆没有大厅,只有五六个小包厢,运作成本不算太高。佘华莹当时正在三峡职业技术学院读书,没有时间帮父亲打点生意,只偶尔来吃过饭。在她的印象中,父亲总是很忙,买菜、为大师傅做下手、收账算账,等等,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
严格说来,这是佘祥林第一次与超过一个以上的人长时间的共事,这需要他克服不少心理障碍。为了盘活这家花了10万元接手的饭店,佘祥林请了一名服务员、一名厨师和一名配菜师傅。这三个人每天都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他是他们中的头,需要安排和调配他们的工作,这对与世隔绝10多年的佘祥林来说,是一个考验。即使在语言交流这样简单的问题上,有时都会存在一些尴尬,而如何揣摩别人的心思,更成为令他头痛的问题。
餐馆开业不久,生意并未如最初所想象的那样顺利。曾经报道过佘祥林事迹的当地一家媒体的记者,在得知这一情况后,亲自来到餐馆吃了一餐饭,随后便在其所供职的媒体上发表了一篇报道。此后,慕名而来的消费者一度让他的生意红火了一段时间。
佘祥林坦率地告诉《法制周报》记者,在2008年年初,他最终不得不将餐馆转手,主要是因为自己还不太适应竞争激烈的市场。“一个单身男人,还是太辛苦,再说,女儿也不想让我再做了!”
其实,记者获得的信息,远比佘祥林的这种说法要丰富。餐馆附近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经营者说,佘祥林经营餐馆,无论从原料采购到加工出售,都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不会像有些店子那样处处打顾客的主意。由于他不会控制成本,往往一天经营下来,不仅赚不到钱,反而还要贴本,“更为要紧的是,饭店是与人打交道的场所,需要用八面玲珑的性格应付各种情况,还要有一些方方面面的关系,也需要精心去打理。”这位经营者说,“对这些,老实本分的佘祥林肯定做不来,关门也就是迟早的事。”。
经常会发亲人的脾气
只有佘祥林的亲人,才能偶尔感觉到佘祥林脾气的变化。脾气的变化是他回归社会后,一种紧张心理的必然反映。佘华莹承认,父亲刚出来时脾气暴躁,尤其是回到老家京山县生活的那段时间。
2005年上半年被宣布无罪释放后,佘祥林最初的一段时间是在雁门口镇度过的。1994年,他被关押时,还是一个28岁的青年,女儿也才6岁,父母双全。出来时,母亲已经不在,父亲疾病缠身,女儿虽然长大了,但已变得异常陌生,只怯怯地叫了他一声“爸爸”,就再也不开口说话。哥哥和弟弟,都明显苍老了很多……
在佘祥林的印象中,在他被判刑前,手机是当时家乡最为奢侈的消费品,当地只有有钱人才会拥有。而当他出来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亲人差不多都有了一台属于自己的手机。
变化远远不止这些。佘祥林发现,人们讲话的语气变了,走路的速度变了,甚至他能明显地感觉到,人们的思维方式也在变化。在和亲人们的交往中,佘祥林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他的这种不适应最终以容易动怒、经常叹气的形式表现出来。
“到宜昌以后就好多了。”佘华莹告诉记者,为了照顾自己,父亲从老家搬到宜昌市,住进了一套全新的房子。这一年,已经读完一年全封闭中职(第二年升为大专高职)的佘华莹,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住在家里,父女俩开始像常人一样,享受着家庭生活带来的快乐。为了弥补11年来对女儿的亏欠,刚开始时,佘祥林将全部心思放在为女儿安排生活上,每天很早就去菜场买菜,然后回家做饭。
但这种溺爱,并没有消除佘祥林爱对女儿动怒的性格。佘华莹表示,父亲会因为一些琐事对她发脾气,“或许是他对我的期望值太高,我做不到,他就生气。”佘华莹说,自己有时候会觉得很委屈,“但我很感谢他对我的这种要求,使我受益匪浅。”
频频换手机号码
“我现在不想再被打扰了。”《法制周报》记者辗转得到佘祥林新的电话号码并打给他时,他的第一句话表明了他不再愿意面对媒体的态度。
一直代佘祥林抚养幼年佘华莹的弟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坦言,最近哥哥与自己联系很少,“他不太愿意和我们说自己的事”。佘祥林的妹夫经常往返宜昌,但他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佘祥林更换后的电话号码。“由于大家都忙,最近联系少了”。
亲人们的这些印象,在佘祥林与记者的交谈中得到印证。他承认,有多半年没有与家人联系了。
“你还是要多与他们联系啊,他们一直都在惦记着你。”记者在电话中对他说。
“那是,那是。”佘祥林说。
在佘华莹印象中,父亲是今年7月底换掉手机号码后离开宜昌的。此后,只有当父亲想找她时,父女俩才能联系上。大约两个星期后,佘祥林开始相对固定地使用“朋友”的手机与她联系。可刚过了几天,佘祥林又告诉她新的手机号码,但依然没有告诉女儿他自己目前在做什么工作。
佘华莹充满忧虑地说,“我爸爸是不是在搞传销?”在这期间,佘祥林曾要求佘华莹辞掉在宜昌一家中西餐厅做服务员的工作,“到外面来发展”,“这里机会多一些”。
这些反常的言行,让佘华莹将父亲与传销联系起来,认为是被传销人员控制了。“但为什么他还能比较自由地打电话?”想到这里,她又稍稍宽心起来。
“我在跟朋友学习。”在记者后来与佘祥林进行了几次通话后,佘祥林断断续续的描述,部分反映了他最近的一种生活状态。“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学习的机会。”佘祥林说,自己在学着做生意,但到底做什么目前还不便说。在8月10日的一次通话里,佘祥林说,“今天在南京,明天准备去泰州。”
针对外界普遍关心的婚姻问题,佘祥林笑着说,目前缘分还没有到,还没有结婚的对象。针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女儿到外面去闯的问题,佘祥林说,女儿现在已经长大了,现在是她自己做主的时候了。
佘祥林并不讳言,在宜昌安家照顾女儿是带着一种补偿和赎回亲情的心理。女儿大学毕业以后,自己必须开始干自己想干的事了,应该要到外面去闯一番事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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