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贝隆主义：中国企业拉美生存状况调查

　　中国采购团前脚刚走，中国投资团已整装待发。

　　3月3日，商务部部长陈德铭在参加全国政协十一届二次会议开幕会期间透露：商务部本周将组织一个投资团再访欧洲，此行包括了德国、瑞士、西班牙、英国四国，主要关注领域集中在加工制造、机械电子方面。

　　这是自上周中国采购团在欧洲砸下130亿美元订单，践行自由贸易后的又一大举措。

　　与采购团和投资团相关的另一组数据令人侧目。据商务部、国家外汇管理局初步统计，2008年我国对外直接投资突破500亿美元，达到521.5亿美元。

　　与2007年的265.1亿美元相比，增幅超过80%。

　　数据已经显示，中国推行自由贸易和投资的决心，也暗示，在这个漫长的经济冬天中，中国已经从承接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全球产业分工之后，在“中国制造”已经30而立的时刻，开始主动布局新的全球产业分工。

　　这是一幅崭新的世界经济地理图景。非洲和拉丁美洲的新兴市场国家，这是中国对外投资的主要增长点。

　　2007年中国对拉美投资49亿美元，占中国对外投资总量的18.5%，仅次于对亚洲投资。但在对亚洲的153.8亿美元投资之中，有137.3亿美元流入中国的香港地区。如果剔除香港的份额，拉美实际上是中国对外投资的第一大目的地。

　　除了中石油、中石化这样的国字头企业之外，越来越多的中国民营企业也已经把投资的触角伸向拉美，就连一些农户，也推出了投资拉美的“屯田计划”。就在上个月，浙江海宁市斜桥镇华丰村的728户村民出资554万元入股，组建华丰粮油种植专业合作社，打算到巴西买地种大豆。

　　新的图景可期，但布局新的产业分工，并非坦途。最早投资拉美的一批中国企业，已经切身体会到了投资拉美的坎坷。

　　新兴市场的贝隆主义

　　阿根廷是中国投资拉美的主要国家之一。

　　投资拉美的中国商人或许没听过麦当娜演唱的《阿根廷别为我哭泣》，或许也未曾看过《贝隆夫人》这部电影，但他们在投资日子，却时刻面临贝隆主义的影响。当年的阿根廷总统夫人艾薇塔·贝隆所倡导的这一理念，核心就是平等民主和保护劳工利益。

　　拉美工会势力的强大，很多中国企业已经体会到了，金城摩托阿根廷公司总经理莘伟对此有深刻的体验。

　　莘伟说，阿根廷国会和总统府前每天都会有罢工的人群。而他所聘用的学徒工，最近也享受到了加薪待遇。

　　“这是2008年底摩托车行业协会与工会谈判的结果，工会要求加薪40%，我们答应先加25%，今年8月再加15%。”莘伟告诫：“黑工是千万不能用的(无劳动合同用工)，否则你开除他之后，他找个律师你就损失大了。”

　　莘伟目前所在的Avellaneda城，离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只有半小时车程。算起来，金城摩托也算得上最早开拓拉美市场的中国企业之一。莘伟告诉本报记者，其从1993年开始对阿根廷出口摩托车，1999年与当地的进口商组建合资企业进行组装，但在2001年阿根廷经济危机爆发之后，金城摩托一度退出，直至2007年年底才重返阿根廷市场。

　　除了贝隆主义的影响之外，2008年以来，如金城摩托等中资在阿根廷的正常运营，不断受到当地政治经济波动的干扰。

　　2008年3月，由于阿根廷政府提高农产品出口税率，政府与农场主之间爆发了严重对立，这场危机一直持续了4个月，直至7月份国会否决了那份旨在提高农产品出口税率的125号决议。

　　在此期间，阿根廷四大农业协会组织二十多万人举行旷日持久的罢工，并一度封锁全国300多条公路。金城摩托的运营也受到了极大干扰，莘伟说：“路全都断了，我们的产品组装好也运不出去，而消费者的信心也大受打击。”

　　很多中国商人都说，拉美人性格热情，而且由于都是移民国家，排华情绪相对比较弱。但热情随性的民族性格，也使得拉美各国的行政效率普遍不高。

　　中国驻阿根廷大使馆政治处主任张步新向本报记者表示，拉美政策调整弹性过大，给中国企业的经营带来了很多麻烦。莘伟也抱怨，阿根廷新总统克里斯蒂娜上任以来已经换了好几个经济部长。莘伟2007年底去办进口许可证，结果却总是找不到工作人员，直到08年3月才办妥。

　　此外，南美各大经济体的政府廉洁排名都不高。不过，莘伟觉得还是不能为了图省事去支付一些额外成本，因为他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就会没完没了。”

　　“2009年的生意很难做。”3月3日莘伟说，2008年该公司在阿根廷销售摩托车7000多辆，2009年要达到这个数字很困难。受销售下滑的影响，目前该公司那条设计产能最高可达4000辆的摩托车组装流水线上，每月却只组装摩托车250辆左右。

　　中国海外投资团的跷跷板

　　不生活在南美，就不容易理解，为何像阿根廷会一度陷入破产境地。

　　“阿根廷人的消费非常依赖于信贷，就算是买一根皮带，他们也要分期付款。”莘伟告诉本报记者。金融危机下，信贷的紧缩随即给阿根廷这样的新兴国家以重重一击。

　　私人运营的养老金基金管理公司，一直是阿根廷各大金融公司的主要资金来源。2008年11月份，阿根廷政府宣布养老金将完全由国有公司统一管理。这一政策，直接导致失去资金池的阿根廷各大金融机构收缩信贷，而金城摩托的销量也因此大受影响。

　　在这方面，莘伟说，中国在阿企业都很羡慕一些成熟跨国公司的做法。

　　比如通用电气开拓一国市场之时，通用的金融服务公司也会同时进入该国。

　　金融服务已经成为中资企业海外投资发展的跷跷板。波兰信息与外国投资总局副局长Slawomir Majman近日专程到北京、上海、广州三地吸引中国企业投资，3月2日他对本报表示：“现在波兰正在大举修建公路和铁路，我们非常希望中国企业能够来竞标。”实际上，很多新兴市场国家都希望中国投资其基础设施。

　　此前巴西甚至专程向中国推介过一系列具体的港口、公路、铁路投资项目，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其中甚至包括一所可关押3000名犯人的监狱。

　　但在机会面前，由于金融服务跟不上，让许多投资短路。以很有实力的中国工程建筑领域为例，中国商务部统计，2008年我国对外承包工程业务完成营业额已达447.9亿美元，但其中中国投资所占的比率并不高。

　　作为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跨国经营研究部主任，邢厚媛长期跟踪中国海外投资进展，她向本报表示：“中国投资的份额可能连2%都不到。”

　　金融领域的短板，邢厚媛分析，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的投资通常采取建设—经营—转让（(Build—Operate—Transfer，简称BOT）模式来操作，在融资方面也采取项目融资的方式，以该项目未来的经营收入作为抵押进行贷款。但是国内银行目前出于控制风险的考虑，对中国企业对外投资的贷款发放，一般还是以有抵押物的法人贷款为主，很少提供项目融资。中国企业如果向西方金融公司寻求项目融资，又需要提供一系列的担保文件。邢厚媛指出：“要想获得担保文件，必须通过层层审批，非常复杂。”

　　中国企业自身的管理能力，也是制约对外基础设施投资的一个瓶颈。邢厚媛指出，BOT项目运营时间长，存在很多不确定因素，对公司管理能力和综合竞争力的要求很高。但如果操作得当的话，能够长期稳定地获得高额回报。

　　对于中国海外投资近年来的爆发性增长，邢厚媛认为这是一个市场经济国家做出的必然选择。“在人民币升值的背景下，中国投资海外的购买力增加了，而外贸出口的利润却越来越薄，企业必然会选择走出去投资海外。”

　　尽管在2009年面临严重经营困难，金城摩托阿根廷公司总经理莘伟依然不放弃拉美市场。在非洲市场上争得一席之地，甚至控制了尼日利亚70%的市场份额之后，金城摩托目前进入阿根廷、墨西哥、哥伦比亚等多个拉美国家。莘伟表示：“对于金城来说，拉美是非洲之后的下一个市场增长点。”

　　在生存面前，开拓市场的疆域，已别无选择。本报记者 李关云 袁雪 21世纪经济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