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县城司机邓光国：地震让我“老了”

说起妻子肚子里的小生命，邓光国的眼里闪出一丝难得的光亮

　　北川县城司机邓光国：地震让我“老了”

　　来源：黄河新闻网

　　邓光国：地震让我“老了”

　　小车里忽然响起了手机铃声——是前面的游客落在邓光国的车上的，简单沟通之后，邓光国让乘客在原地不动，他开车下去把手机还给他们。“要是在以前，他们也没有记下我的车号，我说一句没看到，这手机就是我的了。

　　北川老县城外两三公里处的一片平地上，密密麻麻地停了数十辆各地牌照的车。通常，到北川老县城参观地震遗址的车辆只能行驶到此，外地游客一下车，三四个操本地口音的司机围上来，“坐我的车吧，坐我的车可以拉你们去看北川县城。

　　与别处拉客司机不同，他们眼睛里的专注和期待之上，蒙蒙地笼罩着一份无奈的平和。司机邓光国幸运地拉到了这趟生意，其余几个司机自然地散去，半分钟之后，他们已经在一辆敞开门的小客车上打起了扑克。

　　邓光国是个黝黑健壮的羌族汉子，薄薄的嘴唇，看起来是个健谈的人。两道浓眉之间深深地挤出一个“川”字，即使在他平静的时候，仍有两条纹路清晰可见。

　　“没办法啊。”邓光国所有的话几乎都以这四个字开头

　　行驶在通往县城的山路上，邓光国几乎职业性地跟车上的人聊了起来，从路边的北川中学遗址，到自己在地震中遇难的女儿，如果没有旁边的人追问，他侃侃而谈仿佛是职业导游，只是少了职业的微笑。

　　“没办法啊。”邓光国所有的话几乎都以这四个字开头。

　　2008年4月，邓光国30万的房屋贷款终于还清了，虽然这时候银行里的存款已经所剩无几，他仍然觉得充满了希望。两个女儿一个12岁，一个4岁，虽然还小，他已经准备为她们分别买一套房子。自家在县城繁华的位置经营的饭店已经有相当的规模，每个月有三四千元的纯利润，下一步他打算再开一家分店。对于一个从大山里出来打拼的农民来说，从一无所有到有这样一份五六十万的家业，邓光国没有理由不自豪。

　　2008年5月12日，邓光国的饭店和往常一样营业，一切都在14：28之后改变了。饭店门口的路有一头已经被堵死，店里的服务员惊慌的大叫奔跑，这时候，从饭店里跑出来的邓光国没有精力再去想女儿，觉得她们在学校，老师肯定会照顾好她们。在清点服务员人数之后，他和妻子带着服务员开始徒步往城外走。直到把他们安排到距县城三公里之外的任家坪村，他才又徒步返回县城去找女儿。

　　赶到小女儿所在的曲山幼儿园的时候，他只看了一眼就决定去找大女儿—4层楼的幼儿园“垮完了”，所有的孩子都被埋在下面，没有机械根本没有挖不出来。他转身前往大女儿就读的茅坝小学，大女儿看到爸爸，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哇的哭了。

　　-“我妈妈呢？”

　　-“你妈妈很好，跑出来了。”

　　-“我妹妹呢？”

　　-“……”

　　把女儿送到妻子身边之后，邓光国又返回到自家的店里，想抢点贵重的东西出来。

　　“全震完了，什么都没有了。”邓光国摇摇头，眼中的空洞把他的听众也带回到了那个时候。

　　转身，他看到邻居老太太被石板压住了脚，老太太大声地求他救救她。他试着搬那块石板，纹丝不动。老太太说，你去厨房拿刀来把我的脚砍掉。邓光国像被催眠了一样毫无意识地拿了菜刀回来，在他举起刀的刹那，忽然清醒过来，几乎被自己的举动吓到。无论老太太怎样求他，他都下不了手。眼看着天要黑了，邓光国从厨房捡了一些食物放在老太太旁边，又把她身边的碎石清理了一下，扶她躺下，自己向城外走去。

　　“地震让我老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大风，大雨，居无定所。从任家坪到九州体育馆再到任家坪。辛辛苦苦搭起的帐篷，一阵风就吹跑了，人就那样暴露在空气里，雨点打在床上，简陋的桌椅上，和痛苦的脸上。他清楚地记得，七十多岁的老人，在雨里大哭，“地震怎么不把我震死啊！”

　　七月，邓光国用全部积蓄买了10个碗，在亲戚朋友的帮助下重新开了一家简易饭店，“我只求维持生计。”邓光国说。

　　这样简单的“好景”依然不长，九月那场泥石流让这个简易饭店也只剩下了几条桌子腿。邓光国是真的绝望了，“活着”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对他怎么那么奢侈。

　　这个时候，妻子怀孕了。说到这里，邓光国额头的“川”字纹变成了两道，眼睛也亮了许多。家里已经住进了板房，终于不用再害怕“家”被刮跑了。混乱了两个月的生活似乎理出了一些头绪，女儿去转移到绵阳市的北川中学上初一，妻子肚子里的小生命更成了一个大家族共同的希望。但是同时，这些也意味着大女儿一个月400元的生活费，和孩子出世以后的各种花销。他贷款买了辆小车跑运输，没活的时候就在县城外面拉游客。

　　故事讲到这里，小车里忽然响起了手机铃声—是前面的游客落在邓光国的车上的，简单沟通之后，邓光国让乘客在原地不动，他开车下去把手机还给他们。

　　“要是在以前，他们也没有记下我的车号，我说一句没看到这手机就是我的了。生意人总是会先想到利益的。”邓光国带着一丝调侃说，“可是我现在觉得，该是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东西怎么争也争不来，几十万的家产，说没就没了。”

　　对于今后，邓光国没有太清晰地打算，住进永久性的房子里，把孩子抚养长大，是他最大的心愿。

　　“地震让我老了。”邓光国说，“我还不到40岁，现在我的想法跟村里六七十岁的老人差不多。再也回不到以前了，多买几套房子，多开几家饭店，我再也不敢想了。只盼着能早点搬进永久性的房子里，开个小饭店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只要人命还在，就还要去拼搏。没办法啊！”（于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