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整风：逐利者的新江湖

打击盗版本为目的之一的网络大整风，却让盗版业迎来一个新春天，这估计是相关部门没有想到的一个意外。

　　网络整风：逐利者的新江湖

　　凡事有两面。就犹如这个雪花飞舞的冬季，有人身体冻僵，有人却欣赏到雪花带来的美感和浪漫。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网络整风运动中，无数网站关门、无数网友少了BT下载的乐趣，但也总有人能从这场严冬中看到生机盎然，他们正积极迎接着自己的新春天。南都周刊记者_秦旺

　　盗版业“野百合也有春天”

　　跨入2010年，张庆就碰到了一件倒霉事，元旦假期的第二天，他辛苦办了三年的团购网站，突然被重庆电信封了。

　　几天后，张庆才知道他赶上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网络整顿运动，他的网站因手续不全被关。虽然现在他一直在忙着补办相关手续，但何时能重开，他心里并没有底。三年来他和妻子一直靠这个网站生活，通过组织会员团购和广告拿提成。这意味着新年第一个月他很可能赚不到一分钱，还要为12名员工的工资焦心，一人平均1800元。

　　重庆的张庆是有苦说不出，不过同样的政策却让广州的王岛觉得这个冬天很温暖。在华南最知名的IT配件集散地，广州石牌西路，他经营着一个10多平方米的仓库，里面摆放有数十万张的DVD以及VCD碟片，在进入仓库前，这些光碟将被制成软件、游戏、美剧、纪录片、演唱会或者电影合集。

　　每天，珠三角甚至江西、湖南等地的盗版商人，都会打电话要他发货，一张D9格式的DVD碟4元。通常一个月他要卖出几万张碟，以至于他在介绍自己时，会带着骄傲的口气说：“我的势力遍及华南，你们在广州太平洋电脑城、城中村或者天桥上买的盗版碟，说不定都是从我这个仓库出去的。”

　　12月6日，也就是BT网站被封的消息传出的第二天，他记得同行QQ群上，就有个东莞老板说“这是个大利好，买碟的人又要多起来了，我们的春天又要来了”。是不是春天还尚难判断，但12月他确实比往常多卖了5000张。“现在有谁不看美剧、大片和国产电视剧？”王岛异常兴奋，他没想到自从视频网站出现后，每况愈下的生意还有反弹的这一天。

　　其实，这并不难理解。当原来依赖的片源基地BT类网站陆续被封后，几乎所有人首先想到的应对之策就是重回老路买盗版，毕竟多年养成的娱乐习惯还要继续。BT封杀的是种子资源，对下载技术不够熟练的网民来说，耗费精力找资源，远不如买价廉物美的盗版碟便利。

　　市场是最好的例证。现在，众多城市盗版碟价格每张都提价了1元，而众多盗版贩子也证实，销量比往常多了不少。

　　罗大佑有首歌“野百合也有春天”，没想到打击盗版本为目的之一的网络大整风，却让盗版业迎来了新的春天，这估计是相关部门没有想到的一个意外。

　　网络视频上演“东风破”

　　事实上，当初听说BT被封时，王岛也仍不住大骂了几句，因为他制作光碟的内容来源，大部分也是来自BT网站。不过他这样的盗版商毕竟并非一般网民，对他而言，BT被封不过是多浪费一些找寻资源的时间而已。

　　早在2007年，中国音像协会统计数字就显示，全国的王岛们，每年的销售额高达240亿元，尽管近年来免费下载网站分流了一部分市场，但盗版市场的规模仍会维持在200亿元以上。“如果下载限制越大，那么我们的生意就越好，毕竟几十元的正版DVD、几百元的正版软件，中国还真没有几个普通消费者愿意去买单，再说了，现在盗版的质量与正版还真没多大差别。”现在，王岛正盘算着多做一些海外热门电视剧，网络严打之下，国内网站上的这部份资源已经奇货可居。

　　事实上，受益者并非只有王岛们。他们原来的“竞争对手”优酷网、土豆网、Pplive等这些视频网站，也盼到了好日子。2009年12月21日，BT被封的两周后，优酷网CEO古永锵就高调宣布，获得了私募4000万美元融资，这已是他创业以来，获得的第四笔投资。

　　而仅隔一天后，原本只是为了免费上网看足球比赛而尝试开发的软件——PPlive，也得到了上海市政府引导基金以及软银中国等机构的上亿元投资。PPlive CEO陶闯曾是微软互联网业务资深高管，为比尔·盖茨工作了4年多。今年5月他空降PPlive时，就表示这个行业肯定将大有作为，没想到半年后他就迎来了好时机。

　　对于古永锵和陶闯来说，在网络整风之前的2009年，日子过得并不如意，竞争对手的版权诉讼，不断增长的带宽支出以及节目购买费用，就如一道道的咒符一样，逼迫他们时刻都在绞尽脑汁考虑如何才能盈利——没有一个互联网行业会像视频这样每天都在烧钱，而回报速度却如蜗牛一样慢。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了，不是因为BT被封，而是监管部门念的“紧箍咒”。根据要求，工信部主导的域名注册专项整治行动过后，所有未获《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的视听网站，都要被清理出网络世界，连一秒音频或画面都不得留下。

　　而要想获得一张《许可证》，并不容易，比如需要法人资格，20人以上的专业团队，1000万元以上注册资本，如果你还想做新闻或者影视剧，那注册资本要上涨至2000万元。这些要求宛如水库高坝，将无数创业者和中小视频网站拦在市场之外。

　　古永锵和陶闯一定暗自偷笑。他们是幸运的，自己创业时并没有这样严格的规定，而经过几年的发展，他们都打拼下不小的成就，拿到了《许可证》。他们还可以继续留在舞台上表演，经过这次整风，中小个人网站死的死，关的关，对他们已经构不成威胁，当然风投挑来挑去也只能继续将“三千宠爱”加于他们的身上。

　　在可预见的未来，对优酷、土豆、PPlive这类已成型的视频网站还能形成竞争的，也只有去年12月28日才上线的中国网络电视台，以及更大的互联网大鳄。专项整治行动下后两周，中国四大门户之一，网易的视频频道正式上线，做视频早已是他们CEO丁磊的心愿，也是另一个大佬的心愿——李彦宏的百度在网易公告发出三天后，也宣布成立新公司进军视频行业。

　　“谁都相信，三五年后视频网站的广告市场会涨到50亿美元、80亿美元，但现实是舞台上只剩下了有实力的‘资本大鳄’，小玩家已没资格参与这个游戏。”某获得《许可证》的视频网站老总，直言丁磊以及李彦宏，进入时机拿捏得实在太“恰逢其时”，网络整风无疑助推了这帮互联网大鳄高奏了一曲“东风破”。

　　手里有关系，不怕没钱赚

　　丁磊或者李彦宏，都是中国互联网成功的典范，他们那个时代的中国互联网，像个没人管的孩子一样野蛮生长，只要敢闯，就能抓住机遇在这个江湖中成名。他们的事迹曾经刺激了无数互联网信奉者，前赴后继涌这入个自由和开放的江湖。他们都心怀梦想，希望能凭借自己一番本事，成为下一个丁磊或李彦宏。

　　直到2009年的最后一个月，后进者们发现，前往江湖的“通行路”已被层层设限。为了规范互联网，“让黄色信息不再侵扰可爱的下一代”， 监管部门开始拒绝个人申请CN域名注册，而从2010年1月20日开始，所有域名注册信息必须修改为真实信息，域名也只能归属到公司或者企业名下。

　　而2007年以前，中国的网站域名以及备案几乎没人管，现在如果备案没通过，相关部门会封停网站，后果无疑很严重。自网络整风以来，中国电信已关闭了13万家未备案网站，全国还可能有数万网站遭到误杀，大部分也需要重新申办、补办手续，这意味可能有数十万网站需重新“上岗”。

　　在工信部颁布的《互联网IP地址备案管理办法》中，规定得先完成在工信部备案网站的注册，再由接入商审核通过，最后各省通信管理局检验备案。整个流程下来一般需要20个工作日方能完成，如果其中一步出差错，那么很可能流程又要卷土重来。

　　“我的网站被封后，找到一个说是有关系的站长做备案，他先是说技术故障弄了一个星期，后又要求原始账号密码，因为记不住只能发传真回原籍通信管理局索要，结果20多天过去了我的网站还是没拿到。”钱已经花了，但现在张庆还是只能无奈地等待。

　　再加上新网站申请，“以电信部门的办事效率，不造成堵塞才怪。”小刘深知这其中潜藏的商机有多大，因为他有资源可以让众多手足无措的站长们迅速通过备案。

　　“一天通过备案500元，3天通过130元。只要提供申请者姓名、身份证号码、域名以及网站名后，剩下的就由我来搞定，绝对保证在指定时间内完成备案。” 接到询问，小刘很麻利地说出自己的业务。这样的话，每天他都会重复上百遍。因为咨询电话实在太多，现在小刘的两部手机，都是24小时待机，时刻充电状态。对中小网站长来说，停网最大的损失不是钱，而是辛苦积累下的用户以及流量。

　　但小刘从不说自己为什么能那么快搞定备案，对于再三追问的客户，他唯一透露的是，等流程到通信管理局的这个环节，他有门路“插队”，可以让工作人员提前审核。当然，这个通信管理局内部的工作人员，就是他认识的人。“做这行，肯定得有资源了，至于什么关系我就不能说了。”

　　小刘的生意很火，因为每天都有网站被莫名其妙地封掉，每天都有站长发现自己需要重新备案，而为了以防不测，甚至有人一次就从他这里备两到三个域名。

　　“形势还不知道怎么发展，要备案就快点，我这里还可以用支付宝交易，确认备案成功后再支付。”为了快速转账，小刘现在用起了支付宝。就在小刘为他的生意忙得不可开交之时，用百度搜索“代理备案”就有超过452万个相关网页，搜索结果页顶部，甚至有三家“代理备案”公司堂而皇之做起了推广链接。

　　投靠老牌IDC

　　对中小站长们急切重回江湖心情深有感触的，不仅有小刘以及他的“熟人”。中国万网广东分公司的陈伟东也有同样的感受，今年1月他接到的咨询电话，已是平时的三倍。这家成立于1996年的企业，是中国最早的网络空间应用服务提供商，以及最大的域名注册商，也是中国最知名的IDC（互联网数据中心）服务商。

　　在互联网的世界，域名就相当于各个房间的大门，进入大门才能看到网站，而网站的内容也像个人电脑的文件一样，存放在硬盘里，并安装在主机上，而一个接一个的主机又并排安放在机房里，这些机房就简称IDC，而利用机房出租出售主机的企业就是IDC服务商。

　　从这些机房里传出来的，是博客里的文章，论坛里的回帖、QQ里的聊天，开心农场的果实，正在播放的视频，网游里的人物动作、微博的回复……只要主机背后的网线一拔，所有一切都会灰飞烟灭。因此，要想竭尽所能避免不被拔线，首先是投靠一个资质优良的IDC供应商。

　　作为一家老字号的互联网接入商，万网在华北、东北、华东、华南、西南、西北等地均拥有近半的市场份额。自从域名专项整治行动以后，陈伟东发现，每天都会新增不少由其他服务器商转过来的新客户。“把服务器转放在我们这里，客户其实就是图一份安稳。”陈伟东说。

　　去年9月，万网得到了阿里巴巴5.4亿元的股权投资，为了在这段时间多争客户，他们已准备给客户实行大优惠，多个产品都进行了价格调整，比如现在一款价格为6800元一年的主机，几个月前价格还在万元。

　　“毋庸置疑，现在是中国万网抢占市场份额的大好机会，虽然网络整顿让大多数IDC都受到了影响，一些IDC机房还被查封，但网络总不能停下去，所以一家关闭的IDC机房门口，除了抱怨的网管，还有一批拉客户等着吃肉的IDC销售人员。”网名为“精彩卓别”的重庆IDC代理服务器商说，不少大的IDC服务商因为信誉和实力，有些产品的价格甚至涨了10%-30%，而像万网这样主动降价揽客的还真不多。

　　“精彩卓别”的机房地址在山城重庆，这座市域面积达到8万平方公里的城市，据备案中心可查的就有13家IDC服务公司，在这些大公司下面又有大大小小200家代理商，但能排得上号的，数来数去也只有20多家。现在，“精彩卓别”每天也会接到不少请求，希望将网站挂靠在他们公司旗下，但对于个人网站，出于安全考虑，他已经全部拒绝。

　　“我手头现在有近200个网站，其中只有10多个是个人网站，而此次网络整顿，我也被封了两台机器，大部分都是这些个人网站。个人网站经济有限，我个人损失也不大，就相当于几顿饭钱，但对于这些小网站来却是生死攸关之事。”自去年12月16日这一天起，“精彩卓别”QQ上的签名已修改为“请自觉关闭小说、电影、新闻、论坛等网站”。

　　“现在，对IDC服务商而言，又是一个发展的好机会，当然仅局限于实力雄厚的。” 在互联网混了七八年的“精彩卓别”心知肚明，这个大蛋糕，他的公司充其量也只能是吃点小蛋糕渣，大头还是万网这类的。

　　“我们都是输家”

　　当国内大IDC服务商业务量节节增高的时候，海外IDC服务商们也没有干坐着，事实上，这场网络整风运动，经营海外域名注册和主机租用的他们才是最大获益者。李月木所在的珠海耐思尼克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便是其中一家。

　　倘若在以前，李月木一个星期也做不了几单，而自2010年伊始，她每天完成的客户单就有三四个。长久以来，国外著名IDC公司进入中国的几乎没有，而国内提供海外IDC服务的公司，除了李月木的公司，也仅有海洋数据、纵横科技、广州中国诺网和厦门海盟科技等几家，主要分布在深圳、厦门以及珠海。

　　中国站长们之所以对购买国外服务器不感冒，原因很简单，中国带宽容量有限，2009年美国通讯业工人的协会统计显示，中国的网络平均传输速率只有1.774M，排在全球第71位，如此慢的速度，在国外办网站，除了方便外国友人访问外，中国用户的速度还是跟老牛拉车一样，花大钱便宜了国外人，不划算。

　　不过现在不同了。在大量关网、误杀以及CNNIC停止个人网站注册CN域名后，中小网站们也纷纷考虑起“移民之路”。互联网研究机构一份调查数据得出，2009年12月7日至14日的一周时间内，“.com”境外域名在中国的注册突然暴增18万个，同比增长1300%！

　　如此明显的暴涨，国外IDC服务商不可能看不到，就在BT被封后的第8天，世界第一大域名注册商GoDaddy，立即宣布支持中国用户通过支付宝购买公司的域名和主机，意图不言自明。李月木的公司也不甘落后，积极为美国服务器产品打起来了广告——“美国无备案要求！”

　　不过，“移民”也并非一件简单的事，中国的站长们发现，通过李月木公司这类的中介租用一台与中国万网差不多配置的主机，花费却约是万网的两倍，而一家名为vps.netd美国网站上，差不多配置的主机，价格却比中国万网的便宜几百元。

　　“事实上，美国的主机价格其实比中国便宜很多，绕开国内的中介直接到美国网站购买无疑更优惠。”李木月承认中间有差价，“但这是我们合理赚取的，想想看一个站长，他自己购买，要能用英语熟练地与国外公司沟通，自己了解售后，而我们有美国合作伙伴，不会让客户操心这些事情。”

　　李木月老练地说，他们公司并不是乘人之危，相反正是因为有他们这类公司，国内众多中小网站才迅速找到了自己的落脚点——全球排名第一的美国得州达拉斯机房。

　　尽管在铺天盖地的整顿过程中，不少人能碰上赚钱的机会，但这不能弥补自去年12月5日以来，网络整风运动下，大面积断网所造成的经济损失——根据国内站长网的计算，这一个月的损失大概为2.3亿元，还不包括空间域名的购买费用，转到其它国家的损失以及监管部门的支出。

　　而批发盗版碟的王岛，不知道市场是否还能维持如此良好的势头，还是会同BT一样被政策封死；古永锵和陶闯在庆幸的同时，还需应对网易、百度这样的新的大鳄，后者的背景更强大，资金更雄厚，他们也在提心吊胆网络视频会不会像市场分析人士担忧的那样，又是下一个“国进民退”的行业；替人备案的小刘是典型的“灰色地带”，赚一单没一单，“精彩卓别”手里的网站，也许还能让他维持四五年，但之后还会有个人网站成长起来，成为自己的企业客户吗？对于前途，“精彩卓别”说自己已失去了奔头。

　　或许，这次史无前例的网络大整风运动，只有国外的IDC服务商能说自己是个长远的受益者，经过这轮整治，现有的和未来的中小网站或许都会考虑要不要给自己穿一个外国的马甲。而所有中国行业在这场互联网大震荡中，恐怕都是输家。（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王岛、刘云、李木月均为化名）

　　网络整风受益行业（企业）

　　盗版业。BT被封，网民脑海里首先想到的应对之策就是买盗版——BT封杀的是种子资源，对下载技术不够熟练的绝大多数网民来说，买盗版自然是最好的替代品。目前，众多城市盗版碟价格每张都已提价一元，而众多盗版贩子也证实，销量确实较以往增多了。

　　大视频网站。如果要申请一张《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用途是新闻或影视剧的话，注册资本必须达到2000万元以上，这显然不是一般机构能拥有的实力，而经过近年的发展，网络视频已成为中国第四大网络应用，新一代网民也养成了去网上看影视剧的习惯。如今国内扳着指头，数来数去也就那几家上规模的视频网站，这些拥有《许可证》的幸运儿，从未担心过没有广告主上门。

　　代人备案。就算是在平常，一般人备案都需要将近1个月时间，何况现在有数万网站的站长正等待着备案，要想早一点重出江湖，找回暂时告别的用户，恐怕找有关系、有资源的备案商操作是最快捷的通道。

　　老牌IDC服务商。网络大整顿，很多网站都提心吊胆害怕自己服务器哪一天也被拔线，而许多IDC服务商因为在整顿中经营不下去，整批服务器都被封，结果是很多无辜站长也被牵连惨遭误杀。现在站长们都在高呼“莫贪便宜货”，IDC服务还是老资格的保险。

　　海外IDC服务商。一刀切，让许多网站都动了移民之心，据CINNC的统计，中国拥有300万各类网站，随便走出一批，对海外做IDC生意的企业来说，都是史无前例的商机。据媒体报道，仅去年12月7日至14日的一周内，“.com”境外域名在中国的注册同比增长1300%，以至于世界第一的域名注册商GoDaddy，都赶紧用上支付宝，好抓住机遇赚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