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私幼儿园师资两重天 政策带来差异加剧不平等

　　6月30日，北京市丰台区城南嘉园小区实验幼儿园，放学的孩子跟老师亲昵告别。本报记者 陈杰 摄

　　核心提示

　　一样的幼儿园，“姓公”“姓私”命运迥然不同，对于园中教师而言，差距则更大。

　　在公立园，培训、进修、职称评定、科研是幼儿教师最基本的权利，但这些在多数民办园却是奢望。甚至，他们还不被相关政策认为是“教师”；甚至，他们只能从老教师那里现学现卖来教授孩子。

　　这样，优质教育的大门只能越来越挤，离普通人也就越来越远，入园难势必被推向更恶劣的地步。

　　让所有的幼儿园获得政策与资源的平等对待，才是解决入园难的根本，否则，由此带来的教育不公最终影响的还是孩子和国家未来。

　　7月12日上午9点半，美术课。

　　北京丰台区，育强幼儿园的老师赵佳冰取出画片，让孩子们辨认海洋生物。接着是看海洋生物纪录片。一节课过去一多半时，孩子们开始画画，画一只章鱼。

　　大多数孩子交上来的是一堆纠缠的线条。赵佳冰仍然不断发出夸张的赞叹声。

　　赵佳冰是这所民办幼儿园中有公立幼儿园教学经验的教师。她曾在公立的十八里店幼儿园干了近20年。

　　在育强幼儿园，赵佳冰不仅教孩子，有时还要教新来的老师怎么教学。

　　前后不同的工作经历，让赵佳冰感觉到公立幼儿园和民办幼儿园在师资力量、教师发展方面，存在很大不同。

　　师资是教学的根本，却也是民办幼儿园的软肋。

　　连锁民办幼儿园幸福泉教育集团的法定代表人程淮曾调研得出一个结论：合理的薪酬、成长和发展的机会以及融洽的人际关系，这三个条件，一个幼儿园做到其中任何两条，教师的流动性就大大降低；如果做到三条，教师则一般没有理由离开。

　　不过，在这些条件上，公立和民办幼儿园有着明显差距。

　　截至2010年，北京合法注册的幼儿园共1253所，其中409所为民办幼儿园。众多民办幼儿园负责人和老师在接受采访时纷纷提出，两种建制的幼儿园在各类软、硬件上差异巨大。当各种优势资源，向公立优质幼儿园倾斜，差距便越拉越大。

　　层层挑选与招不到人

　　一个月千元的工资，甚至招不来幼教毕业生，但提高工资，又是民办幼儿园无法负担的

　　7月8日，北京朝阳区西北门村一所民办幼儿园，一名女教师正在教大班的学生英文单词。

　　她板书“star”写成了“sta”。她引导学生看黑板念了许久，一直没发现这个错误。

　　教学水平，一直是民办和“黑”幼儿园希望提高的环节。朝阳区东坝乡西北门村双语早期教育幼儿园园长石梅介绍，不少“黑”幼儿园的教师虽自称幼教毕业，“但都是宣传而已”。

　　不过，石梅说，一些幼儿园一个月不到千元的工资，没法招来真正的幼教毕业生。来自中国学前教育研究会的数据，2007年的一项调查显示，民办幼儿园教师月均工资1000-1500元。

　　而据北京市第一幼儿园园长冯惠燕介绍，公立幼儿园的老师跟小学教师编制相同，工资、奖金及福利待遇都是一样的水平，“好的教师每个月可以拿到4000多，一般的也是3000多。”

　　这笔工资由财政统一拨付，公立幼儿园不存在薪酬造成的资金压力。

　　育强幼儿园园长李大军给老师们开的薪酬是月薪1500元。李大军说，并非不愿提高，但育强幼儿园账面一直处于亏损状态，“我们开不起太高的薪水。”

　　李大军坦陈，师资力量薄弱，是民办幼儿园、“黑”幼儿园的软肋。

　　中国学前教育发展战略研究课题组2008年曾对京津两地74所民办幼儿园188名幼师做过一份调查，结果显示持证上岗人数46%，54%的人甚至没有教师资格证。

　　育强幼儿园有教职员工五十几人，多为中专文凭，也有因个人原因从公立园离职过来的老师，多是大专自修文凭。

　　相对应的，北京市第一幼儿园一共100多名教职工，60％以上是大专学历，其余是本科、中专等。今年还刚刚招收了三名研究生。

　　育强幼儿园38岁的教师赵佳冰说，她最大的困惑是，园内来自外地的中专生有些甚至只上了一年中专课，什么都不会。“我们不得不边带孩子边教他们。但年轻人工作很不稳定，刚刚培养出来往往就走了。”

　　李大军说，他招收的是北京的中专院校毕业生，不过这些毕业生大多没把幼师当做职业，往往干两年立住脚之后，就辞职了。

　　“我们当然希望能招到国家幼师学院和北师大学前教育学习的大学生，但他们基本都走国家指标，去公立学校或特别强的民办幼儿园。”李大军介绍，普通民办幼儿园，很难招到大学和大专毕业的幼儿教师。

　　北京市第一幼儿园的副园长刘金玉没有这样的忧愁。作为北京最早一批示范园之一，挑选教师的目标集中在北师大、首都师范大学、中华女子学院的学前教育专业及一些大学的专科，如艺术系。

　　招聘老师要经过初试，复试，选拔出来后，还要经过半年实习期考察。刘金玉觉得，一幼对于未来的幼师们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每年都会面试好几拨人。

　　不同的“二次打造”空间

　　相对于公立幼儿园的继续教育的空间，民办幼儿园尤其“黑”幼儿园的教师，在继续深造上几乎空白

　　7月21日，北京崇文第三幼儿园多功能厅，园长范佩芬开办的“蒙台梭利教师实践参与式全程培训”正在进行。

　　在这里学习的幼师，来自全国各地，每个人的学习费用1200元。

　　来自四川乐山某公立幼儿园的教师魏小菲与另外7名同事的培训费用，由所属幼儿园负担一半。

　　这并非是她参加的第一次类似培训。早在入园时，魏小菲就接到了幼儿园提出“继续教育”的要求，参加过多次各个机构的培训活动。

　　来自江苏徐州的民办幼儿园园长丁春艳，是第一次接受这样的学前教育理念，课堂上，她记了厚厚一摞笔记。

　　丁春艳带了自己已考上当地幼师班的女儿，还带了外甥女，一起参加培训课。她说当时咬咬牙交了3个人的报名费，她期望能够提高自己民办幼儿园的办学水平。

　　“公立幼儿园有先进的教育理念和师资，这是我们缺乏的地方。”丁春艳说。

　　育强幼儿园教师赵佳冰回忆，她在公立的十八里店幼儿园时，每个月都有外出培训参观学习的机会，可以不断接触新的教学理念和方法。现在民办私立园，则没有这种机会了。

　　而在未取得办学资质的东坝乡双语幼儿园，老师们则几乎没有任何培训和进修机会。

　　相对应的，在北京市第一幼儿园，老师们除了有外出进修学习机会，校内隔周就有一次业务学习或教研活动，课题研究室的活动周周在进行。

　　范佩芬说，《北京市中小学教师“十一五”时期继续教育工作的意见》要求公立幼儿园有针对性地开展学前教育专业培训，提高教师队伍水平。但对于民办幼儿园没有过多要求。

　　2003年《关于幼儿教育改革与发展指导意见》规定，幼儿教师享受与中小学教师同等的地位和待遇，依法保障幼儿教师在进修培训、培养先进专业技术职务评聘、工资、社会保险等方面的合法权益。

　　但根据1994年国家教委对《教师法》中“教师”一词的解释：政府部门举办的各级各类学校和教育机构中的教师，意味着公办幼儿园的教师属于教师系列，而民办幼儿园的教师，则不能享受同样待遇。

　　据了解，目前也没有任何社会机构组织民办幼儿园教师的专业职业技术职称评定工作，大多数民办幼儿园教师，无法进入职称评聘系列。

　　普通民办园难进行科研

　　除了无法参与各种活动获得荣誉，普通民办幼儿园也无法参与科研，也不会有科研成果惠及

　　7月19日下午，刘金玉为去参加第二天举办的东城区教委会议的事宜，忙碌地拨打着电话。

　　在前一段时间东城区教委举办的“童心杯”教师教育技能大赛上，北京市第一幼儿园的6名老师，包揽了3个不同年龄阶段小组的第一名。这让刘金玉喜笑颜开。

　　刘金玉会鼓励教师们去参加东城区及北京市组织的各项比赛和活动：“就要通过比赛的形式去锻炼队伍，只要老师有展示的平台和机会，我们就会推荐老师过去。”

　　在她看来，这种“评优评先”及获得荣誉的机会，也是更多的毕业生会青睐公办幼儿园的原因。

　　“这些评选只局限在市立园，民办的老师没有资格参与。”刘金玉说。

　　刘金玉介绍，一幼今年招了3名硕士生，其中一名是英国留学生，都安置在教科研部，指导园里老师的日常课题研究。

　　“有一些前沿的理论，最新的发展，都需要她们来普及。”刘金玉介绍。

　　教科研部在公立幼儿园是一个并不罕见的部门。据冯惠燕介绍，一幼教科研部从润色到现在已经好几年了。

　　崇文三幼同样设有教科研部。范佩芬也会与北京师范大学的学前教育专业合作，共同进行相关课题的研究。

　　各个公立幼儿园的教师们同样承载着教育部、教委或其它相关机构的学术任务，而幼儿教师各类职级的评定也与其是否发表过论文及科研水平密切相关。

　　各区教委对于幼儿园科研的支持，体现在会给予相关幼儿园增加额外的科研人员的编制人数。

　　在星海艺术幼儿园的执行园长张莹看来，政府各部门在科研投入上会更倾向于财政投入更多、资源更广的示范园，普通公立幼儿园可以共同享受其科研成果。

　　民办幼儿园的科研力量则集中在大型连锁幼儿园。普通园无法参与也无法被惠及。

　　幸福泉教育集团的法定代表人程淮曾参加过多个教委的科研项目，他观察发现，大型民办连锁幼儿园的科研力量在不断加强，但普通民办幼儿园很难拿出专门经费搞科研。

　　“在私立园，很少有老师制定教学计划，教学缺乏条理性和前瞻性。”育强幼儿园教师赵佳冰认为，公立园在教学上更严谨，经验丰富的园长会在新学期开始制定各种计划，教师们依照园长制定的方针，再根据自己班上孩子的特征制定教学计划。

　　拥有不同“社会地位”

　　相对公立幼儿园，民办园在教学上接受有关部门指导性工作，“黑”幼儿园则无人过问

　　公立与民办幼儿园的差别，也体现在管理层面。

　　据刘金玉介绍，每到10月份，东城区教委会对所属区域的各个学校进行一个综合质量评价，并进行评级，对于各项指标如教学质量、卫生、党建等进行检查。

　　“我们会在小、中、大开6个班，大家随便进，去听课，观察，老师对孩子的细致程度，孩子的卫生，设施设备等等。每项都有专门的人来检查、评级。”刘金玉说。

　　她介绍，与此同时，会有另外一组人去检查民办幼儿园，“但检查的力度不会那么大，毕竟是指导性工作。”

　　李大军回忆，今年三月份，丰台区教委检查工作时专门跟他谈到扩班的事情。这是育强幼儿园唯一一次直接指导工作。

　　据了解，从管理的层面来说，各级教育部门对“黑”幼儿园几乎不过问。“黑”幼儿园园长面对的，是村干部和乡镇管计生教育的相关科室，主抓安全和防疫工作。师资和教学等，无人过问。

　　作为社会体系中一分子，民办幼儿园亦处“边缘”。

　　今年有校园发生安全事故，随后北京市第一幼儿园从5月份到放假前一直实行封闭式管理。东城区的交警、交通协管员、分局警察、派出所警察、居委会主任、书记，还有幼儿园的行政人员，分别在两个多月的时间内，在前后两个门接送儿童上下学。

　　“不用召集，基本上就是一个全社会的调度。从公安系统一层层往下布置，我们和街道办事处关系也很好，他们经常过来帮忙。”刘金玉说。

　　而在江苏徐州，丁春艳的民办幼儿园，则是完全“自力更生”。她所经营的幼儿园以少儿武术班为特色，她召集了所有的老师学习基本防身和格斗功夫，轮流在门口站岗。

　　政策带来差异加剧

　　一家民办幼儿园园长认为，民办园能与公立园平等享受政策与资源，是解决入托难的根本

　　今年是崇文区第三幼儿园园长范佩芬开办培训课的第13个年头了。

　　1994年，台湾蒙台梭利基金会到大陆，与北师大合作推广蒙氏教育法，范佩芬参与了这次活动，并赴美参与了两个月高强度的蒙氏教育课程培训。

　　“这个教育方法太好了，应该让我们的教育同行都了解。”在范佩芬看来，这种以儿童为中心、辅以丰富教具开发儿童潜能和培养完整人格的早期教育法，非常具有推广的价值。

　　13年来，她已记不清给多少来自全国各地幼儿园的园长和老师讲过课了，“一茬换一茬，不计其数。”

　　她也期望能够借助这个培训，向众多幼教老师普及先进的教育理念，对民办幼儿园与公立幼儿园的师资及教育理念不均衡，起到一定缓解作用。

　　不过，目前的现实是，这种不均衡仍旧存在着，并且有被扩大的趋势。

　　总部位于北京的民办红缨连锁幼儿园总裁王红兵在接受采访时称：“国家扶持公立幼儿园的同时，民办幼儿园凭借实力求生存。现在很多民办幼儿园，尤其是外地的和规模不大的，都面临着资金、教师以及缺乏研究队伍、法律咨询等多方面问题。很多经营者没有经验。”

　　2003年，国务院办公厅转发教育部等部门（单位）《关于幼儿教育改革与发展的指导意见》，要求形成以公立幼儿园为骨干和示范，以社会力量兴办幼儿园为主体，民办与公办、正规与非正规相结合的发展格局。

　　有评论认为，正是这种格局，使得全国各地毫无例外地坚持了用公共财政向少数学校堆积，“重点学校”的办学条件更上层楼。与此同时，由公立学校主导的教育市场开始形成。民办与公办的差距越来越大。

　　北京市第一幼儿园园长冯惠燕认为，要解决幼儿入托难问题，需要双管齐下，一方面增加公办优质幼儿园的数量，另一方面政府应加大扶持力度，提高民办幼儿园的办学质量。

　　不过，在即将创立一家民办园的园长程琳看来，这个路途“任重而道远”。她更希望政府能够将资源重新公正分配，使民办园能够真正得到相关政策和资源的支持，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途径。

　  专题统筹/本报记者 闾宏 孔璞 本报记者/朱柳笛 孔璞 孙旭阳 北京报道 (本报记者张寒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