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岁的周受芳最近一直心事重重,连平常最爱的篮球都不打了。
还有两年,到了退休年纪的周受芳就要离开打工19年的深圳宝德玩具厂,回老家去。在广西德保县兰城坡塘村,妻子、儿子、儿媳,还有可爱的小孙子,一家人都在等着他。
可周受芳却难以“拍拍屁股走人”。一项“超过两年部分不强制补缴(养老保险)”的模糊规定,让周受芳和他的几百名工友,很有可能失去后半生的生存保障——按月发放的养老金。
“我们在深圳工作了二十多年,汗水就算没有洒满,也洒了一点地方吧,可是他们都是一句‘没办法’。人家说老有所养,我们干了一辈子,老了没饭吃,没钱花……”周受芳的工友、60岁的谬洪说。
他们是第一代进城农民工,老老实实打了几十年工,到了告别时,没想到竟然以一场罢工结尾。
老周的心事
放工后换上运动装去打篮球是周受芳最大的享受。摄影/赖犁 |
“罢工是不是犯法?”
“如果出了工厂门口,肯定是犯法。”
“那我再问一句,我们不出工厂门,在里面罢工有没有罪?”
“这个我不敢讲。”
“‘不敢讲’就是‘可以’。”
今年7月,在深圳市人大法制办,周受芳当即就在心里下了决心。
2013年,8月8日,深圳保德玩具厂工人周受芳和3000余名工友发起罢工,要求厂方和政府部门当面谈判,对工人要求工厂补缴所欠养老保险的问题给予解决。
几个月前,他们还不知道养老金可以“追缴”,更没想到,为了一场正式的谈判,几个工人代表要从4月到7月,整整折腾三个月,“区里、市里能跑的政府机构都跑了几遍”,最终却只能通过一场“罢工”换来与厂方和政府面对面的机会。
从1994年开始,周受芳就从广西老家来到深圳宝德玩具厂打工。玩具厂“大老板”是香港人,发薪准,管理也比小厂规范,老周一呆就19年了。
住了上十年的40平米的员工宿舍,虽说是“回老家的时候东西都带不走”,也不知不觉自己动手做了桌子椅子,长沙发和电视柜,1997年的年历、发旧的毛主席像还一直贴在墙上。
他是机修工,在厂里人缘好,算是个“民意代表”,“有空调”的办公楼他也随便进出,几个厂长经常和他商量事情,要他向工友传话。他身板结实,几十年连一次医院也没进过。
每天放了工,周受芳都要换上运动服运动鞋,和工友们到篮球场上打两个钟头篮球。晚上饿了自己也做点宵夜,煮面条、从超市买饺子皮回来包饺子,看看电视,洗洗衣服。
日子一天天过着,竟然一晃就到58岁了。这个工厂里,从1989年建厂之初就进来打工的老员工都有几十个,这么多年来老乡带老乡,儿女长大了也进厂,有的甚至一家老小都在厂区生活,这里多少像是他们的“家”了。
这些员工多来自广东广西,也有湖南湖北和更北边的,他们是第一批进城务工的农民工,一做就是小半辈子。谁也没仔细想过“退休”后的事儿。
可从2009年之后开始,陆续有人退休了,离厂时,他们被告知,因为他们的养老保险是从2008年才开始缴纳的,没有达到国家“缴满15年”才能在退休后按月领取养老金的规定,养老金要“泡汤”了,自己缴纳的本金可以退回去,可那没多少钱。
今年又有三个人要退休了。管登记材料的谬洪60岁,在厂里呆了二十多年,11月就到龄退休。女保安凌小平和流水工谢连英50岁,工龄都超过15年,比谬洪还早几个月退休。他们原本都没有奢望,直到得知可以“追缴”的政策。
工业区的超市旁边经常有劳工维权组织在发传单,宣传“劳动法”和“五险一金”政策。
4月,厂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工上超市,带回来一个重大消息:今年1月1日,深圳市已经颁布了新的社会养老保险条例,以前欠缴的部分,可以向社保部门申请追缴。
这一消息在工厂老员工内炸开了锅,关心自己退休后“养老金”的工友越来越多,尤其是因为从2008年才开始购买养老保险、此前有几年甚至十几年工龄没有被计入缴费年限的工人。
如果他们的工龄全部被计入,退休以后每个月就可以领到几百元到上千元的养老金。而如果没有计入,就只能一无所有地返乡。得知这个消息,谁还坐得住?
还有两年,周受芳也要面对这个事实了,自己也要像那十几个已经回老家的工友一样,拖着已不再年轻的身体,成为儿子的“负担”?而如果争取到补缴,根据他的工资水平,退休以后每月还能领到1200元,这是农民出身的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长期以来,社会保险方面的政策都是“偷偷”实行,买没买什么保险?买了多少?什么时候又退回来了?将来怎么领?工人们长期被“蒙在鼓里”。面对强势的工厂,他们只求能按时足额领到自己那份工资。
“追缴”的消息让周受芳和工友们燃起了希望。
可他们没有料到过程会这么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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