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被救赎的心
讲述自己的经历,谈谈亚齐的灾难,像祥林嫂一样一遍一遍地重复,大多数人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情。医生说,这样可以让他们把内心压抑着的恐惧释放掉,但是,讲得多了,它只是隐藏了起来,一点也没有消除。
心理学专家表示,大部分海啸幸存者存在着认知影响、记忆损害、忧虑、自我效能较低、闯入性思维以及噩梦,并伴有震惊、恐怖、易激怒、无助感等情绪波动。
这些症状在美德村难民营的难民中并不鲜见,他们做噩梦,情绪易失控,尤其是有亲人在海啸中遇难的罹难者家属。
罗美好一家10口人就剩下了她和弟弟两个人。她不太爱说话,总是低着头,说自己经常想起死去的家人。
经常做噩梦的难民人数不少。好好的人会突然之间哆嗦一下,一脸的惊恐,冒一身冷汗。
难民营中流传这样一个故事。一名警察在整理灾区罹难者尸体的时候,发现腐烂的肠腔突然爆裂,他受了惊吓,很快就在混乱的意识状态里自杀了。
类似这样的故事在难民营地有很多听众。听到的人也乐意将听到的故事讲给下一个人听。
专家分析称,在经历海啸等大灾难后一个月内,人的心理会出现急性心理应激反应。像“闯入”、“闪回”、“极度回避”等症状都会出现,大多表现为遇难时的画面突然跳出,受伤过程在大脑中就像放电影一样再现,容易发脾气,易失眠、头痛等等。如果这些症状1到3个月内不能有效恢复,将转化为“创伤后心理障碍(PTSD)”,病程将持续一两年,届时处理的难度更大,并且将并发抑郁、焦虑等症状,病情严重的甚至可能引起自杀。
但难民营的组织者略微遗憾地表示,目前,他们吃饱肚子是不愁了,但接下来,回归重建的工作繁复,有些关系和矛盾并没有理顺,同时缺乏专业的心理咨询和指导人员,因此心理干预这项工作并没有开展。
对于经历了灾难洗礼的群众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历经灾难,很多人一下子苍老了,坚持了大半生的人生理念被彻底颠覆,积攒了半辈子的家业被扫荡一空,对于年纪大的人来说这很难接受。年轻人基本上不再相信积极的人生道理。
对于重建家园,很多人懈怠、敷衍,不太想谈到这个问题。晒晒棉兰的太阳,嗅嗅不一样的空气,而讲述地震和海啸的回忆永远是痛苦的。大多数人的遭遇都有不同。前来看望、了解情况的社会各界人士很多。讲得多了,越来越多的人迷上了祥林嫂式的陈述。灾难的细节讲述得很清晰,语言上运用的词汇也很丰富。
那一天,欧庆雄正在帮别人装修房子。全家人惊恐地站在屋外的空地上,看着自己家的3层楼房在8.9级的地震中起伏。很快,刚刚把一些值钱的细软抢出来,海啸就到了。
METR电视台重复播放着HASYM用DV拍摄的海啸片段。人们的表情惊恐,四散奔逃。洪水就像泥浆一样滚动着向前涌,房屋被吞噬,墙壁倒塌,一辆刚刚开到街中心的汽车还来不及转弯就被掀翻了。镜头下方,两个印尼儿童满脸泪水,声音嘶哑地号叫。
地震的时候,亚齐军医院的肝内科医生韩道丰还忙着收拾药品,拿些换洗衣服,没想到几分钟后,海啸的泥浆就冲进了医院。面对海啸,他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医院后面的一棵椰子树,再跳到旁边的楼房顶上。
韩道丰所在的区水退得很快,25分钟后他跑回了家,拿了些食物和水,赶紧往地势高的地方转移。一个华人收留他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上街开始寻找受伤的人,把自己带出来的药品发放给需要的难民。情况越来越糟糕,他和从棉兰赶到班达亚齐的哥哥决定回棉兰。
整个班达亚齐飞机场外面人山人海,挤满了逃难的人群。刚开始,要想坐飞机逃走必须要买飞机票,很多人随身携带的钱根本不够。后来,连飞机票都买不到了。
韩道丰走了一段很长的路,来到民用机场后方的军用机场,和印尼军队一名长官交涉。“看在人命关天的份上,让大家免费乘坐军用飞机逃去棉兰行不行?”这名长官想了想,毅然同意了,但有一个附加条件,乘飞机的华人必须是韩道丰亲自带来的,他要对这些人负责。
12月27日、12月28日、12月29日,两天两夜。韩道丰嘶哑着嗓子,招呼着华人难民集中到军用机场,再协调飞机离开班达亚齐前往棉兰。
14架次的飞机,2500条华人难民的性命。
当他疲累不堪,不得不乘坐第14架次的飞机离开班达亚齐机场时,他对剩下的100多名华人说,“免费的,不用担心,都说好了”。
在美德村难民营,讲述自己的经历,谈谈亚齐的灾难,大多数人每天都会重复做着同样的事情。一名医生表示,这样可以让他们把内心深处压抑着的恐惧释放掉,对于心理的健康是有好处的。的确,讲得多了,大多数人把恐惧慢慢地挪到了内心深处。但是,它一点也没有消除。
“这是目前暂时无法医治的疾病,缺乏专业的心理医生,没有专门的机构做这样的事情。”华人社团和宗教机构的领导者谈到这个问题都很担心。目前,他们唯一能开展的活动就是把难民组织起来,座谈,倾听他们的需要。这只能解决表面的愁苦,深层次的心理问题可能需要指望将来政府派专业的心理医生进行治疗。
徘徊在回家的路上
离开的难民越来越多,男人提前回家,收拾东西,打扫家园,再回头把妇女和儿童接走。但也有人在犹豫着,“还是不回去了,亚齐一直都不太平,或许,换个安全的地方,生活得不至于那么担心。”
51岁的李任满买了两把铁锨,带了一些水和食物。
1月13日晚,20多名难民包了一台车,踏上了漫漫的回家之路。
“该回家了,也不知道,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想去看看,东西要收拾收拾。”他的家在这场灾难中幸运地保存下来了,但破损比较严重。
在美德村登记的难民人数不断上升,离开的难民也越来越多。
孔玉清说,大多数难民想早点回家。只要灾区的情况一有好转,肯定会有很多人开始返回家园。他们都在等消息。
一批批的难民自发地组织起来。男人提前回家,收拾东西,打扫家园,再回头把妇女和儿童接走。
7岁的郭德安藏在门后,偷偷探出脑袋看着父亲。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印尼政府至今仍未制订出重建班达亚齐的计划。据称,省内,关于新城迁址与否的争执到现在也没有结束。“如果不迁址,我们肯定就要马上回去,因为那里是商业旺地,如果现在不回去,万一地皮被政府征用为建设或规划用地就麻烦了。”罗国雄说。
当地政府已经开始准备接纳难民的返乡。据介绍,虽然教室很简陋,师资缺乏,班达亚齐的部分学校已经复课,少数街市也已经开始恢复营业,重建“麦加走廊”的工作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当地政府有关负责人表示,治愈难民的心理创伤,帮助难民树立重新开始新生活的信心是重建工作重要的一环。
22岁的邱桂仙想在棉兰找到一份工作。但是,“太难了。两地的语言有差异,工作机会也并不多”。棉兰的失业率一直都不算低,有限的工作机会被很多难民争抢。但“还是不回去了”。部分华人难民说,“亚齐一直都不太平,或许,换个安全的地方,生活得不至于那么担心。”
华人社团组织苏北赈灾委员会、苏北印华总会主席黄印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华社初步拟订了华人难民回归的重建计划。内容包括:清除打扫受灾地区,能让难民返乡居住;协助重振亚齐的经济,提供创业资本和贷款;协助政府修建基础设施,如巴刹、学校、医院等;重建时不分族群、不分宗教和地区,吸取经验和教训。
华人社团的热情和尴尬
难民们吃饭不是问题,重返家园需要的是钱。数十个华人社团加入到救助行动中,但没有社团将所获捐款的账目公开,大多数社团在面对捐款问题的时候都不愿提及。
华人难民们选择在棉兰美德救济站栖身是一种偶然。
美德村的负责人陈松镇说,404户原美德村的华人居民大多是上一代印尼发生排华风潮时期的难民,在处理这个问题上比较有经验。
上月28日晚,美德村扶助会的主席陈松茂(陈松镇的哥哥)召集100多名村民代表开会,决定全力帮助难民渡过难关。人口登记处、临时医疗站、捐赠接待处等救助站机构很快就运作起来。机场设立服务组,负责接送。有亲属的帮忙联系,没地方住的负责提供膳宿。
棉兰市各个华人社团组织也纷纷投入救灾工作。热心的企业家提供交通工具、仓库,接送灾民、运输货物、存放救济品。附近的日里医院、卫理医院及MARTHA FRISKA医院为伤者提供医疗救助。慢慢地,难民、物资和救济款像滚雪球一样将小镇上破旧小村庄塞得满满当当。
据统计,到目前为止,在美德村登记的灾民总数约有7000。华人社团的领导人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各个社团各自开展工作,力量分散,难以形成强大的力量协助难民共渡难关,重建家园。
1月3日,苏北省印华总会及苏北印中商务理事会联合邀请棉兰全市60个华人社团开会,讨论如何集中力量联合行动,集中捐款等问题,并探讨援助救灾的中、长期计划。大会一致通过组成全市华社参与的“苏北华社赈灾委员会”,并挑选出了15名委员。
这次会议不久,就让热情高涨的华社领导群体感到了尴尬。来自亚齐的华人难民比较分散。他们很遗憾地表示,作为赈灾救援的对象,并没有人认真地倾听他们的想法。而能够代表这一群体表达意见的代表也不存在。“或许,他们跟一些长辈的人交流过意见吧,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华社想怎么样帮助我们,我们不清楚,也没有这个权力去找他们。”
美德互助会的有关工作人员也表示,或许赈灾委员会的领导长期走上层路线,对于难民的真正需要并不特别了解。他们是难民。吃饭不是问题,重返家园他们需要的是钱。但没有社团将所获捐款的账目公开,大多数社团在谈到捐款问题的时候都不愿提及。
捐款的企业家宋清良,微笑着表示对苏北赈灾委员会的不信任。“如果其中某个社团向我募捐,我会相信。但这样一个临时机构的设立,很难让人产生信任度。”赈灾委员会社团的凝聚力并不强。很少有社团把自己获得捐赠的款额上交到委员会,集中起来。对于只选出15名会员的举措,不少社团明确表示不满和担心。
“数十个社团,十几个代表,还不是公选出来的,大家怎么可能有参与的热情?各自为政也是大家无奈的选择。”苏北赈灾委员会最初的构想似乎流产了。
苏北印华总会主席黄印华不无遗憾地表示,收到多少钱就做多少事。委员会的领导也发现了这一问题,也采取了一些补救措施,比如把一些没选入委员会的社团领导作为顾问拉进赈灾工作的领导队伍。日前,华社开始鼓励亚齐难民重返家园。美德扶助会一支先头部队也已经前往班达亚齐,展开广泛的调查。“我们需要弄清楚的是,到底谁才是真正需要资金重建家园的难民。”
注:“古拉打夜”是班达亚齐的原名,意为帝王之城。
“北拿绒”是班达亚齐的唐人街,在海啸中被完全冲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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