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他!打死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摩的司机李华(化名)看到,一个男子正使劲向草坪里奔跑,六七个男子紧追其后,个个手持棍棒。在离村子百米之遥的草地上,前面的男子被追及,一阵乱棍之后,倒下。血从脑袋里汩汩而出,把两块巴掌大小的草地染得鲜红。
“棍棒”们嘀咕着走开了,草地不远处停着他们开来的车。10多米外,一辆金杯客车停在路边,车内坐着几个穿城管制服的人。“我看到客车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向“棍棒”们这边的车子挥了挥手,两部车子一起开走了。”李华回忆说,他是向警方提供证词的现场目击者之一。
时为2004年11月8日,地点在北京北苑轻轨站。
被打男子叫陆召学,一位摩的司机。
根据记录,120救护车赶至现场,陆召学昏迷,体表无反应。在航空工业中心医院,医生的诊断是“重度颅脑损伤”。
经历了三次大手术后,陆召学仍未清醒,医生证实“他已是植物人,随时可能病情恶化死亡。”
警方
打人者是停车场员工
事发三天后,李华告诉记者,追打陆召学者身着便衣。在现场的金杯客车为城管执法车辆。
目击事发现场的多位摩的司机证实了该说法。他们说,老陆和他们一样,没有营运证,那天是朝阳城管综合执法。他们推测,由于担心车辆被罚没,老陆拼命跑,因此惹恼了执法人员。
然而,朝阳城管直属四分队负责人徐建力的说法是,城管执法一定会穿制服,不可能穿便衣。此后,记者从警方得知,打人男子的身份为朝阳区瑞特停车场员工。
事发后,老陆的三轮摩托车不知去向。而目击者向记者提供的信息是,摩的被停车场的人员骑走。
记者多方调查证实,在清河营一带,在城管很多次的执法过程中,都能看到停车场人员的身影。
11月11日,北苑轻轨站。20余名摩的司机向记者表示,城管队员来执法时一般都请来停车场人员,帮忙收缴车辆,不办任何手续。
朝阳城管直属四分队副队长李士阳承认,打人者是配合城管执法的,主要原因是正式编制城管人员太少,执法人手远远不够。他承认城管队员曾到过现场,但队员还未到达现场,陆召学已经被打了。
而另外一名负责人则称,叫上停车场的人员是去帮忙骑车的,因为城管队员不会骑摩的,车辆罚没后要让他们帮助骑到停车场。而来广营只有瑞特停车场比较大,停车方便。
摩的司机能买到被罚没的三轮车
朝阳城管直属四分队办公地点位于来广营乡政府一楼内,全队13人,负责全镇综合执法工作。
当地摩的司机反映,城管综合执法时,在路上一看到摩的就没收,若车主拒绝,执法车会追到车主无路可走。
一位当地居民回忆起自己坐摩的的经历,依然惊魂未定。“我对着后面追赶的车子喊‘别追了’,可他们就当没听见,摩的司机还是拼命开足马力跑,胆都要吓破了。”朝阳城管直属四分队副队长李士阳称,北苑附近有近百辆“黑摩的”,城管执法人员几乎每天都在打击,缴获的车存放在附近的望河、瑞特停车场内。“有时统一行动,一天可以缴获40多辆三轮车。”而城管负责人徐建力则称,“缴车效果并不理想,街头三轮摩的依旧猖狂。”周围居民也向记者证实,在来广营乡,综合治理一遍又一遍,但摩的的数量并未因此减少。
源源不断流向摩的市场的三轮车从何而来?一些摩的司机称,源头实际上是现在仍在路上载客的摩的。这些车辆经城管罚没后,停放在停车场,再由停车场负责“批发”出去,经过中间商转卖给其他需要摩的的司机。
腿部有残疾的赵喜(化名),在当地开摩的多年。在一次载客过程中,赵的三轮车被城管收缴。为要回车辆,赵到城管队求情,主动要求罚款了事,未果。
一周后,赵发现,自己的三轮车又在路上载着客人跑。他连忙上前阻拦,新车主告诉他,车是从停车场买来的。
买到赵喜三轮车的是北苑村的魏老大,也是比较接近卖车的二手老板与停车场的知情人。他说,2004年10月,经朋友介绍,他认识了专门从停车场批发三轮车的吴老板,于是花1300元钱买了一辆新车,没有任何手续。
“吴老板说只要在北苑附近开就没事,这辆车是城管在望京缴获的。”来自东北的孙先生,今年35岁。2004年10月底,他从一位姓吴的老板手中购买了一辆二手三轮车,价格700元。孙自己也知道,这是同村一位村民被城管没收的车。对此,他表示无奈。
他把自己购车的经历告诉了记者。首先会有老板带购车者去望河、瑞特停车场选择自己中意的车辆,选中后,老板会集中在一天晚上,把车从停车场运出。孙透露,他们从那些地方购车,从来不办什么手续。
城管车被停车场私自卖掉
当地多位摩的司机说,车辆被收缴时,从未拿到过车辆的罚单。对此,城管部门的解释是,车主一般不敢接受处罚,见到执法人员就会弃车而跑,根本找不到人开单子。
根据《北京市人力三轮车客货运输业管理办法》,“区、县人力三轮车管理机构发现无营业执照经营人力三轮车客、货运输业的,可以暂扣车辆,并在5日内移送工商行政管理机关依法处理。”对于缴获的车又在市场上流通,11月9日下午,李副队长接受采访时承认,暂存在停车场的一些摩的被停车场卖了,但城管并不知情,更没有拿卖车的钱。徐建力也对记者表达了相同说法。
记者随后来到附近的望河停车场,一位自称姓王的负责人却说:“只有城管开了单子,我们才敢放车。城管是公家,我们是私人,我们怎么敢与他们对抗,卖他们的车?
我们只是收取停车费,其他的不知道。”当记者提出城管对此有不同看法时,该负责人立即拿出手机拨给徐建力,质问此事。徐建力在电话中对其称,并未向记者说过“停车场私自卖车”的话。
中介从停车场一次拉几十辆
2004年11月11日,通过关系人,记者找到了被北苑摩的司机称为“神通广大”的吴老板。他骑着一辆红色旧摩托,年约40多岁,脸黑,干瘦,看上去很精明。
当记者称要买辆三轮车时,他把记者引到清河营黄草湾村庄的废品旧车收购平房内,院子里面停着三辆旧电动三轮车,还有很多人力三轮车堆砌在屋内。
经过一番砍价,吴老板称最少600元。记者以车子太旧为由提出能否看看其他的车。吴老板称,“上周五我从停车场倒出40多辆,全部卖了;如果还要车,等他们搞到了车,周日再来吧。”“我一般到停车场拉一次就是几十辆,你只要一辆,太少了,我不可能专门过去给你运的。要不你去丽水桥附近的一个停车场,那里这两天从停车场倒出40辆三轮车。”吴老板说。
吴老板说,他不认识丽水桥专门做倒车业务的人,两人之间没有业务来往,都是单独与停车场做业务。
吴老板说他们去停车场倒一辆车也就赚100块钱左右,有时多一些。记者追问之下,他表示,“停车场赚得不多”,而城管方面则不清楚。
当记者离开吴老板一个小时后,吴老板又给记者打来电话称,“明天下午过来取货,会有一批你喜欢的车子。”第二天下午,记者应约而去。吴老板不在,一名叫“弯子”的东北中年男子接待了记者,几经谈判,三轮车价格降到了400元钱。最后,他对摄影记者携带的隐形摄像机产生了怀疑,突然改变主意表示“不卖了”,并与另外一名男子一左一右把记者“送”出了村口。
在村庄的几个交叉路口,竖起了几块“卖旧三轮车”的小广告牌。
记者随意找了几名村民询问在哪里可以买到旧三轮车,他们均称帮忙可联系到,“批发”的源头是吴老板。一名村民介绍,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很多车通过广告牌联系后交易。交易的车辆,都是从停车场大量批发而来的缴获旧车。
2月4日晚5时许,陆召学的儿子陆中海带着已经是植物人的父亲坐上了回江苏老家的火车。此前,在来广营乡政府及派出所的协调下,瑞特停车场向陆召学的家属赔偿了31.6万元,12万元医药费由停车场另外支付。此次谈判过程中没有朝阳城管四中队出现。
来广营派出所戚警官承认,已协调对陆家进行了赔偿。为何城管没有出现,“派出所不便透露”。他表示,这仅仅是经济上的赔偿,关于打人一事,已按刑事案件处理,案件还在调查之中。
记者数次探访瑞特停车场,发现大门紧锁。停车场的韩经理不愿接受采访。
“要不是家里实在困难,我爸不会来北京开摩的。”陆中海说,回家以后的事情,还没有想好,但应该不会再来北京了。“在这里留下的是永远的痛”。本报记者吴学军 梁璐 本报记者吴江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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