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卫东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相当多的作家曾用小说形式描绘和评判过作为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的婚恋生活。其中，老舍无疑是十分值得重视的一位。老舍对于婚恋问题的思考是全面的和深刻的，他对于婚恋生活的反映有着自己鲜明的特色。然而他也曾经说过：“在我的作品中差不多老是把恋爱作为副笔，而把另一些东西摆在正面。这个方法的好处是把我从三角四角恋爱小说中救出来，它的坏处是使我者不敢放胆写这个人生最大的问题——两性间的问题”。（1）由于这一原因，婚恋生活题材在他的小说中常常居于较为次要的地位，他对婚恋生活的深切关注和精辟见解也往往被许多研究者所忽视。以往研究者大都从经济层面、政治层面、宗教层面、风俗层面等去研究老舍小说的思想内涵，而对其婚恋层面却没有给予足够的关注。鉴于此，本文拟从经济对婚恋的制约、人们的婚恋误区和作者的婚恋理想三个方面较为系统地探讨一下老舍小说中所体现的婚恋观。

　　一．揭示经济对婚恋的制约

　　五四运动以后，追求爱情幸福、主张婚姻自主的新观念从西方传入中国，对中国的旧婚姻观念产生了强烈的冲击。这一新观念是在以人为本、肯定现世幸福、男女平等、个性意识觉醒的人道主义文化氛围中形成的。这无疑给追求爱情幸福的中国人提供了巨大的帮助。然而，婚恋作为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必然要受到社会经济生活的制约。即使婚恋当事人在法律上拥有了平等的自主权利，他们在实际的婚恋生活中很可能仍然是不自主的。因为他们不同程度地受到他们所无法选择的、无法自主的经济状况和在这种经济状况下所产生的关于人生幸福观念的支配。也就是说，只要家庭与家庭、男人与女人之间还存在着经济地位上的重大差异，以两性互爱为基础的婚恋就难以完全实现，卖淫和变相卖淫的社会现象就难以根除。正如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曾经说过的那样：“结婚的充分自由，只有在消灭了资本主义生产和它所造成的财产关系，从而把今日对选择配偶还有巨大影响的一切派生的经济考虑消除以后，才能普遍实现。到那时候，除了相互的爱慕之外，就再也不能有别的动机了”。（2）老舍对于城市贫民的生活非常熟悉，因而他对经济力量在婚恋中的主宰作用也就有着比一般的现代作家更为清醒的认识。他在小说中对这种社会现象进行了深透的揭示。

　　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形成了人与人的商品关系。这种商品关系本来是为了人与人交换劳动而形成的，但这种关系一旦形成，它就反过来将人也商品化了。只要有钱，几乎可以买到人的一切，当然也包括人的色相和肉体。一些地位低下的人很自然地成了富人的购买对象。例如祥子就是以一辆车的价格被虎妞“买”走的：他在经济上的贫穷和社会地位的低下，使他最终未能摆脱掉虎妞的纠缠。在他手里有点儿钱时，他也曾想到过抗争。但当那点儿钱被孙侦探诈走了之后，心力交瘁的他只能认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去向虎妞“投降”。虎妞死后，“卖身契”自然废除，形式上他成了自由的人，但实际上他仍然没有自由，因为他还被经济的黑手捏着。小福子愿意嫁给他，他也愿意娶小福子，可是他没有养活小福子全家的经济能力，他只能狠心舍弃了这段情缘。“爱与不爱，穷人得在金钱上决定，‘情种’只生在大富之家”。（3）正确解读小说对祥子在婚恋生活中所遭受的心理折磨的描写，对理解老舍这一深刻思想是极为重要的。祥子因其婚恋悲剧的深刻性而成为老舍小说以至中国现代文学中的一个因生活穷困而影响正常婚恋的典型。不过，老舍小说中写得最多的，写得最精彩的，还是那些没有独立经济地位的、必须靠别人养活的、像物品一样被人买来卖去的女人。在老舍小说中，女子被卖或变相被卖的情节比比皆是：《老张的哲学》中老张的妻子因抵债而来到张家，李静也差点儿因抵债而落入老张的魔爪；《柳家大院》中的“窝窝头”的娘家以100块钱的彩礼将她卖给了老王家，而老王自己也准备把女儿二妞“卖个三百二百的”； 《骆驼祥子》中，二强子以200块钱的价格将小福子卖给了一个军官；《四世同堂》中的尤桐芳是冠晓荷从戏班子里买来的；《微神》中的“她”在家道中落后，将“自己卖给一个阔家公子”。《也是三角》中的老林四将自己的女儿卖了50块现大洋。《离婚》中的那个十三妹从14岁到19岁，已经过了“好几道手：只要一听到洋钱响，她便知道又要改姓”（4）。至于处处可见的富人们的那些成群结队的姨太太几乎无一不是花钱买来的。老舍是敢于直面人生的勇士，他如实地写出了穷富之间的巨大差异，写出了婚恋生活中的物化现象。

　　最突出的婚恋物化现象是娼妓的大量存在。在社会的最底层，生活着一些因生活所迫而沦为娼妓的风尘女子。老舍对这种社会现象的产生根源作了真实深刻的揭示。因为没有生活来源，《月牙儿》中的母亲在当尽了家中所有的东西之后，在整天洗衣服仍不能维持温饱的情况下，在第二个丈夫出走以后，为了养大自己的女儿，不得已做了暗娼。女儿长大后，曾千方百计地躲避那个黑影，但最终仍被那个黑影吞没，步母亲的后尘。《骆驼祥子》中的小福子是车夫阶层女人的代表。她第一次出场，就是从买她的那个军官那里回来的。表面上，她得到了自由，实际上，她的悲惨命运并未发生多大变化，只是出卖肉体的形式由整卖变为零卖。她喜欢祥子，但却缺乏组织家庭的经济后盾。书中没有写最后是谁把她卖到了白房子，只借小马祖父之口交待了车夫阶层女儿们的一般命运轨迹。《微神》中的女主人公的生活水平虽然与小福子的有层次的区别，但受经济重压而沦落到烟花巷的悲惨结局是相同的。这些善良无邪的女子都是经济压迫的牺牲品。

　　在金钱的驱使下，世情浇薄，人心不古。这在夫妻关系中也有着突出的体现。因经济地位的巨大差异而造成夫妻关系不平等的现象，老舍在小说中也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地位比对方低的，换句话说，就是吃着对方的，靠对方养活的，就要在家中受气。 《老张的哲学》中，老张将自己的妻子往死里打，就是因为“我不能养着：吃我，喝我的死母猪！”一年到头吃不饱的妻子，只有老张发了“颠狂”时，才舍得让她吃一顿管饱的白米粥。《骆驼祥子》中，虎妞与祥子结婚以后，虎妞居高临下的态度，使祥子感到了“而今被压在老婆的几块钱底下；吃饭都得顺脊梁骨下去”！祥子觉得花了虎妞的钱，就失去了自由，“就完全不能再拿自己当个人，你空有心胸、空有力量，得去当人家的奴隶：作自己老婆的玩物，作老丈人的奴仆。一个人仿佛根本什么也不是，只是一只鸟，自己去打食，便会落到网里。吃人家的粮米，便得老老实实的在笼儿里，给人家啼唱，而随时可以被人卖掉！”（5）虎妞曾一语中的地道破了夫妻间因金钱而决定的主从关系：“你娶老婆，可是我花的钱，你没往外掏一个小钱。想想吧，咱俩是谁该听谁的？”谁手里的钱多，谁掌握经济命脉，谁就是家庭的独裁者，此理信然。《柳屯的》中的“柳屯的”喜笑怒骂、软硬兼施的目的就是要独揽夏家的经济大权，而一朝权在手，夏家的人可就遭了殃。《四世同堂》中的小崔打老婆、《柳家大院》中的小王打老婆，主要是因为老婆要靠他们养活。

　　通过以上论述，可以看到，老舍在小说中充分地艺术地阐发了经济对婚恋的制约这一命题，深刻地揭示出造成娼妓现象的经济根源，暴露了金钱社会中不正常的夫妻关系。对那些在婚恋方面受经济制约的穷苦人，老舍寄予了深切的同情。

　　二．关注人们的婚恋误区

　　许多不幸的婚恋可以从经济方面找到原因。但也有一些婚恋的不幸是由当事人主观上对婚恋以至人生的错误认识所造成。老舍对此也有清醒的了解，并在他的小说中作了形象的反映。

　　他所描绘的人类婚恋的误区之一就是屈从式的婚姻观念，这种观念造出许多没有爱情的凑合婚，如《骆驼祥子》中祥子与虎妞的婚姻，《四世同堂》中瑞宣与韵梅的婚姻，《离婚》中老李的婚姻，张大哥所维护的所有那些没有爱情的、想离婚而最终未离成的婚姻，《鼓书艺人》中秀莲与张文的婚姻等等均属此类。造成这些凑合婚的原因是复杂的，但屈从心理在其中起作用却是肯定的。祥子与虎妞的结合，根本原因在经济方面是没有疑义的，但其中也包含了祥子对他与虎妞之间己发生的既定事实的屈从；瑞宣则是为了父母之命而委屈自己；老李和他的同事们屈从社会的压力而维持着现有婚姻；秀莲是在张文用手枪逼着爸爸的情况下跟张文走的。

　　婚恋误区之二就是一些人打着自由的幌子放荡自己，如《四世同堂》中招弟与李空山“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荒淫无耻，《微神》中女主人公“肉体往往比爱少些忍耐力”的纵欲，《鼓书艺人》中秀莲当初与张文的苟合、琴珠及一些卖艺的姑娘跟男人鬼混，《骆驼祥子》中那些下等车夫到妓院去找乐子、拉包月时捡女主人的便宜等等。作者对这些畸形的、不以爱情为基础的、蔑视人类对爱情需求的婚恋都很有些微词。经过几千年的文化积淀，中国的旧礼教在规范人们行为方面己达到了无所不包的严密程度，尤其是在婚恋方面对人们的束缚就更为严重。很多现代作家写了这方面的内容，老舍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写出了这种束缚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人的内心，来自人们心中积淀已久的传统意识。这就是老舍所认为的人们婚恋的误区之三。《微神》中的女主人公生活在“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文化氛围里，她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去，无法接受“我”的爱情，因为“我”太完美无缺了，而她是有污点的。既然还互相爱着，所以她的唯一出路就只能是结束自己的生命。《鼓书艺人》中，养母不原谅秀莲的失身，秀莲也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坏女孩儿，再在家里待下去很难，只好更深地陷入张文的魔爪中。这一类婚恋现象勾勒出一个行为与结果的怪圈：为了逃离痛苦，她们盲目地听从了本能的指令而越轨犯禁，最后却又因为遵从礼教而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

　　人类婚恋的误区之四是一些受拜金主义思想影响的人为追求物质享受而不惜牺牲爱情。老舍在小说中对此给予了毫不留情的揭露。老舍意识到，人对物质享受的追求几乎是没有极限的。在物欲的驱使下，有的人将婚姻爱情视为谋财之道。这种婚恋观念导致的常常是自身的不幸。老舍着力描绘了这些人生命中的那些触目惊心的缺憾，以此对这种婚恋观念进行否定。《文博士》中的杨太太是由姨太太而扶了正的。丈夫去世时，她还不到30岁。为了保住财产与地位，她寡居了多年。她连自己也不知道她是那么地渴望爱情。“她生活在有钱的人中，但是金钱补不上她所缺欠的那点东西”。“现在虽然已经五十多岁，可是那一肚子委屈并不因为年岁而减少”。她网罗了许多妓女做干女儿。她爱听这些“姑娘”们对她说点唱点普通妇女所不了解的东西，使自己的精神痛快一会儿。“干女儿们给她轻轻捶着腰，唧唧咕咕的说些她以为不甚正当而很喜欢听的话，她仿佛觉得年轻了一些，闭着眼微叹，而嘴角挂上点笑意。在这种时候，她最欢迎青年的男客；一点别的意思没有——她五十多岁了——只是喜爱他们。好象跟青年男子谈那么一会儿就能弥补上她自己生命中所缺乏的一些什么。”（6）文博士第一次到杨家去的时候，正赶上两个“姑娘”把杨太太捶得通体舒服，“姑娘”们的言语行动使她微微地感到了一些生趣，“把心中那块石头稍微提起来一点，她觉到了轻松，几乎近于轻佻”。心中空空荡荡的杨太太特别恩宠地接待了文博士。而当“姑娘”们走后，杨太太心中的那块石头，就会慢慢落下来，压得她六神无主。“她疲倦，苦闷，仿佛生命连一点点意思也没有，以前是空的，现在是空的，将来还是空的”。“以前她那个老丈夫给他留下的空虚与郁闷，使她讨厌一切男人”。 而文博士第二次去杨家时，就正赶上杨太太处于这种像“被个冤魂给附下体来似的”的精神状态中，文博士的遭受冷遇就可想而知了。杨太太的经历，足以提醒人们：切不可将婚姻视为谋财之道，切不可为了财产地位而过分藐视人类在爱情生活方面的需要。在这篇小说中，不学无术的浮浪子弟文博土，也是老舍揶揄嘲笑的对象。他选择配偶的目的就是要依仗岳父家的钱平步青云。他相信“有钱才能有前途”，“钱是一切，太太只是个饶头”。“多喒他见着十万八万的钱，他才能点头答应婚姻大事”。在这种思想指导下，他在有思想、有尊严、有事业心、 “有些可爱”的唐振华和轻浮、无聊、将“聪明都用在了生命的休息室中”、只想用财富和心路网一个博士的杨家六姑娘丽琳之间，选择了后者。不过当他路遇唐振华的时候，他便觉得很丧气，因为“一遇上她，他就马上想用另一种眼光去从新估量丽琳的价值。在这个时候，他能很冷酷地去评断，而觉得丽琳象条毒蛇似的缠上了他身上”。“自然，过一会儿，他又去找那条毒蛇，而把振华忘掉。可是，他不能完全放心了，他总想找出些丽琳的毛病来，不为别的，仿佛专为对得起良心。振华使他难堪，不安，惭愧，迷乱。他找不到丽琳的毛病，因为不敢去找，找到了又怎样呢？莫若随遇而安。可是，振华的形影老在他心里闹鬼；他没法处置丽琳，只好越来越恨振华了。”（7）这一段幽默风趣的叙述将文博士在金钱与爱情的选择中的两难处境、选择了金钱后在心中留下的缺憾活灵活现地托了出来。这类不顾自己一生幸福而与金钱结婚的人，是老舍嘲讽的对象。《阳光》中的女主人公做的也是以婚姻为幸福筹码的交易。她人生道路的错误很多，最大的错误是她为了身份和享受，放弃了自由恋爱的权力，嫁了一个有地位的阔人。后来她成为一个贵人的玩物、成为丈夫加官进爵的阶梯。小说的结局是她失掉了一切。假如她不是那么疯了心地追求身份和享受，而踏踏实实地去过一种普通的生活——像她向往的电影中的玫瑰架下的女郎那样，到一个小山村中去过那种简单而甜美的生活，那她走的肯定是另一条生活道路，得到的将是另一种生活体验和生活结局。

　　陷入婚恋误区的人们很难超越自己，他们是悲哀的、不自知的、难以自拔的。老舍在小说中写出了林林总总的不正常的婚恋现象。通过具体而鲜明的文学形象向人们昭示：千万不要陷入婚恋误区而贻误终身。

　　三．展示自己的婚恋理想

　　老舍不仅在小说中揭示了经济力量对于婚恋生活的影响，描绘出婚恋者的种种误区，而且还明确地表现了他的婚恋理想。他的婚恋理想包括两个方面：其一，理想婚恋应以男女双方的互爱为基础；其二，理想婚恋应以男女双方在经济上的自立为基础，尤其是妇女在经济上要自立。在他看来，是否以互爱为基础，决定着婚恋生活质量的高低；组织家庭不仅仅是为了本能需要、生儿育女以及经济生活上的合作，更重要的是为了得到一种爱情的愉悦，获得一种诗意的美感。将他这一观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是写于1933年的长篇小说《离婚》。书中的主人公老李不满意自己实际、平庸的婚姻。他追求的是有诗意的异性。他曾说过：“我要追求的是点——诗意。家庭，社会，国家，世界，都是脚踏实地的，都没有诗意，大多数的妇女——已婚的未婚的都算在内——是平凡的，或者比男人们更平凡一些：我要——哪怕是看看呢，一个还未被实际给教坏了的女子，情热象一首诗，愉快象一些乐音，贞纯象个天使。”（8）小说中还这样叙述说：“他的理想女子不一定美，而是使人舒适的一朵微有香味的花，不必是牡丹芍药；梨花或是秋葵就正好。多咱他遇上这个花，他觉得也就会充分的浪漫——‘他’心中那点浪漫——就会通身都发笑，或是心中蓄满了泪而轻轻的流出，一滴一滴的滴在那朵花的瓣上。到了这种境界，他才能觉到生命，才能哭能笑，才会反抗，才会努力地去作爱作的事。就是社会黑暗得象个老烟筒，他也能快活，奋斗，努力，改造；只要有这么个妇女在他的身旁。他不愿只解决性欲，他要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合成一体的伴侣。不必一定同床，而俩人的呼吸能一致的在同一梦境——一条小溪上，比如说——呼吸着。不必说话，而两颗心相对微笑。”（9）这是老李的婚恋理想，同时也是老舍的婚恋理想。这一理想是合理的，但在当时却未免显得有些超前。老舍清楚地懂得这一点。因此作品中老李的婚恋理想终于未能实现。老李的太太离这些“诗意”还都太远。后来他在房东太太的儿媳妇——被丈夫抛弃了的马少奶奶——身上找到了这点“诗意”：他觉得她“晴美，新鲜，安静，天真”。此后，“老李唯一值得活着的事是天天能遇到机会看一眼东屋那点‘诗意’”。他甚至幻想着和她一同逃走，“逃出这个臭家庭，逃出这个怪物衙门；一直逃到香浓色烈的南洋，赤裸裸的在赤道边上的丛林中酣睡，作着各种颜色的热梦”（10）。但这点“诗意”很快随着马少爷的归来、马少奶奶的妥协而烟消云散。老李觉得“希望完了，世界只剩了一团黑气，没有半点光亮”，他只好带上妻子儿女仓皇出走，逃到自觉得有着美丽风景的乡下。一段很有希望获得诗意幸福的姻缘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恩格期曾经说过：“妇女解放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劳动中去。”（11）这是妇女解放的先决条件，同时也是建立理想婚恋的先决条件。也就是说，只有妇女具有了自立的条件和能力时，以两性互爱为基础的婚恋才能成为现实。在这一点上，老舍与恩格斯的看法是非常接近的。而在以往的男权社会中，由于女子退出了主要的生产部门，因而她们在社会和家庭中就不得不处于附庸地位。在这种情况下，她们首先必须考虑生存问题。她们常常要以失去选择异性的自由为代价去获得经济利益。所以，老舍的小说中有大量的内容反映经济力量对于婚恋的制约，已如上述。在中国的当时，妇女还没有获得与男子平等的就业机会，因而他很难以当时的中国妇女为原型去描写他的婚恋理想。于是，他把目光移向了异域。在小说《二马》中，他塑造了理想化的英国女青年形象凯萨林。在凯萨林身上，他寄托了自己的婚恋理想。凯萨林所代表的是只要爱情，不要契约，合则同居，不合则分居的完全以两性互爱为转移的婚姻方式。老舍对这种婚姻方式是心许的。凯萨林认真好学、自强不息，追求事业之心不让须眉。她对人生的看法是：“人生，据我看，只有两件快活事：用自己的知识和得知识！”（12）因为有独立的经济地位，她也就获得了真正的婚恋自由。作者曾借李子荣之口赞扬过她：“她心里有根：她愿意和一个男人一块住，她就这么办了，她有她的自由，她能帮助他。她不愿意和他再混，好，就分离，她有能力挣饭吃。”有能力挣饭吃，是女子独立的关键。只有不依赖别人生活，才有选择爱人的资格，才有可能不抱着“吃”别人的态度谈婚论嫁。这是老舍所衷心向往的最理想的婚恋境界。然而老舍也清醒地意识到，这种理想在当时只有少数人能够达到，绝大多数人要达到这一境界，还有待于社会的整体进步和人民素质的普遍提高。

　　综上所述，老舍的小说中体现了他对婚恋问题的深刻思考。经济力量对于婚姻的制约在他的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揭示。他对那些因为贫穷而婚恋权利得不到保障的人，给予了极大的同情。同时，他也严肃地告诫人们：切勿陷入各种各样的婚恋误区。他通过人物形象的塑造，曲折地表明了自己的婚恋理想，并且昭示了婚姻状况的改善对于社会整体进步的依赖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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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老舍文集》（第十五卷）第177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0年版。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78页。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3）《老舍文集》(第三卷) 第18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4）《老舍文集》(第二卷) 第274页。人民文学出版杜1981年版。

　　（5）《老舍文集》（第三卷）第140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2年版。

　　（6）《老舍文集》（第三卷）第29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2年版。

　　（7）《老舍文集》（第三卷）第320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2年版。

　　（8）《老舍文集》(第二卷) 第165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1年版。

　　（9）《老舍文集》(第二卷) 第33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1年版。

　　（10）《老舍文集》（第二卷）第360页。人民文学出版杜 1981年版。

　　（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70页)。人民出版杜 1972年版。

　　（12）《老舍文集》(第一卷) 第489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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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考文献：

　　1． 老舍文集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1991

　　2． 孟广来：三十年代老舍思想发展初探 老舍研究论文集 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3

　　3． 孔范今：解读老舍：他的文化启蒙主义的特点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1998.1.65-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