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风席卷这个城市前,我不知死活地留了下来”
开枪、抢劫、受伤、有人死去,收音机里的坏消息不断传来。
“吓死我了。”9月8日,在得克萨斯州圣安东尼奥市,张君(化名)听到的依然是一些令人恐惧的消息。
5天前,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大学,张君所在的宿舍楼成为一片汪洋中的孤岛,他和另外三名中国同伴困在其中达6天之久。
“一场大风席卷这个城市前,我不知死活地留了下来”。5天前,学校里近200名华人大都选择离开,而收音机一度成为张君接受外界信息的惟一方式。
每年的“不速之客”
作为新奥尔良大学化学系研究生,30岁的张君已在新奥尔良生活了五年。
每年2、3月间举办的新奥尔良MardiGras节,被称为地球上最大的Party,有数百万人参加。今年三月,新奥尔良还被雅虎旅游和国家地理旅游杂志联合评为美国家庭旅游首选。
飓风———hurricane,源自加勒比海传说中邪恶之神———是这个城市每年都会光临的客人。
张君曾有过在一级飓风中行走的经历,风很大,在他前面,一个大垃圾桶被掀起来,狠狠地砸在路边的汽车上。
“每年都有,不过都是2、3级,用不着担心。”张君说。大风到来的前一天是星期六,8月27日,学校有人敲响张君宿舍的门,给他通知并要求他撤离。那时候风力才2级。
“这有点像中国那个《狼来了》的故事。每年都有人喊,但谁也没见过。我也失去了警惕,并没有把警报当回事。”张君说。这个轻率的决定事后令他懊悔万分。
到晚上的时候,风力已达到3级。星期天,离开的人越来越多。早上七点,张君打电话给朋友和同学,他们都走掉了。
张君没有车,他留了下来。风越来越大,一切又好像和往年不同,他有点担心。到中午的时候,他联系上学校尚未离开的另外3名华人同学。其中两名是一对夫妇,另一名是学校的中国学生会主席。张君清点了一些东西,离开了自己的房间。他们四个人都住到了那对中国夫妇位于三楼的宿舍里。
“大家在一起好有个照应。”张君说。晚上,四个人窝在房子里等待飓风登陆。百无聊赖,他们打起了牌,一直打到凌晨,实在撑不住了,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一阵嘈杂声把张君吵醒。“刚登陆那会,飓风还是4级。我出门看了看,只敢待在门边很近的地方,不敢走太远。一股强大的推力想要把人推到哪里去。”他看到,学校里的一些树已经倒下,许多原本紧包在建筑物外表的铁皮,已被风吹得不知道哪里去了。
宿舍楼断电,手机失去信号,张和新泽西的妻子失去了联系。
“狼”真的来了
“狼”来了。在美国南部墨西哥湾沿岸地区登陆的“卡特里娜”飓风最终达到5级,新奥尔良防洪堤发生两处决口。洪水立刻冲进了这个低于海平面的城市,市区里一片汪洋,80%的建筑被淹没,他们所在的宿舍楼成为孤岛。在此之前,美国仅遭遇5级飓风3次。
7小时后,风刮过去了。中午,张君回了一趟位于顶楼的宿舍。他发现,整个校园已成一片泽国,房子的一半在水里,一半从水面露出头来。学校对面有一些老房子,现在已看不出模样,一栋房子的屋顶全部被风掀走。
张君无暇细想,他带上实验数据,整理了一下屋子,立刻返回同学的宿舍。
飓风到来之前,他们已有所准备,储备了一些食物和水,甚至还蒸好了馒头,做好了饺子。此时的新奥尔良,除电台以外,其他通讯方式都已中断,四个人围在一起听收音机里的消息。新奥尔良所有电台采用了统一调频,广播里不断传来绝望的呼救与叫骂声。
“人们嘴里不停地嘟囔着‘pray(祈祷)’,就像中国人求菩萨一样;市、区里有人按捺不住骂了开来,有个区行政长官在里面发怒说要独立,抱怨救援来得太迟。”甚至有消息说,有逾万人在这次飓风中遇难。
还有一次,收音机里传来报道说,排干城市里的水至少需要一个月。他们立即采取措施,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用水开始节制,吃饭也从每天三顿变为两顿。
天气很热,没有地方洗澡,所有人身上粘粘糊糊,非常难受,晚上也难以入睡。到最后几天,美国国民警卫队直升机被派来救援新奥尔良时,张君会和他的朋友躺在走廊上,“直升机飞过的时候会有一阵风,吹在人身上才感觉好受些。”
张的黑人同学Eris也没有离开。Eris是电影系学生,他计划好留下来拍一些资料,准备比较充分。在他的储备中甚至有一台小型发电机,他还在校警处借了一条小船。每天Eris拿着摄像机坐小船出去拍摄洪水中的城市,他拍摄的画面成为张君他们极度关注的外界信息,他们也从中了解外界是否安全。
那些镜头显示,街上,无人售货机被砸开,食物全被拿走;学校的书店,同时还兼营一些食品和服装,到这时里面除了书本外,其他什么也没有剩下;学校体育馆的门也被人砸开,有人在游泳池里洗过澡。
Eris还告诉他们,有许多人爬到房顶上招手,等待直升机的救援;有人甚至朝天开枪以图引来直升机。另外,他还说,有个警察被人打中头部,Eris劝他们尽量不要外出。
刚开始时,校园里的水还算干净,可以看到水底,到后来却越来越浑,水里漂浮着木板、垃圾等各种杂物,越来越脏。到最后,水开始发红起来。
逃离“水城”
新泽西州。在张君被困的6天中,他的妻子刘缨(化名)到处打听丈夫的消息。她给所有认识的同学和朋友,给当地政府和警察局,给中国驻休斯敦总领馆打电话询问。“该求的人都求了。”她说。
有一天她听到一个传言,传言说张君他们已经逃离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她又惊又喜,但是那天晚上等了很久,也没有接到电话,她开始确定那是一个谣言。
9月3日,张君和他的同学成为最后一批被救援人员。Eris划船将他们带到一处高地,在那里他们挥手请求救援。直升机螺旋桨产生强大的气流,发红的水面被压出圈圈水纹,飞机携带着16个人离开被困的“水城”到达新奥尔良机场。机场上到处是人,“像极了中国春运时期的火车站。”张君说,在那里,他又碰到了两名中国学生和一名中国香港的教授。随后他转机到达得克萨斯州圣安东尼奥市。
新奥尔良大学提前离开的同学也焦急地等待被困4人的消息,他们每天关注着电视里的最新进展。刘缨担心急了,心里乱成一锅粥,新奥尔良却少有正面消息传来。她说:“在用水的时候,我想起那几个被困住的可怜人,担心他们没有足够的饮水,自己也不敢多用了。”
电视中也公布了新的数据,根据救援人员在新奥尔良市的搜索情况,他们发现的遇难者要比此前担心的少得多。市政府因此预测,此次飓风在新奥尔良导致的死亡人数可能远远低于此前估计的1万人。
安全到达圣安东尼奥后,张君所做的第一件事是给妻子挂了个电话。当终于又见面时,两个含蓄的人也不禁紧紧拥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