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的前世今生
今天我们所能品尝到的上海小吃,若要追根溯源,大多是从外省来的。
撰稿/沈嘉禄(记者)
小吃丰富,得益于上海这座移民城市的形成
如果我们将时间拉回到一个半世纪前,就会发现上海市场上是没有多少本土小吃的。很长时间里,上海是作为一个江南较为富庶的县城享受着苏州、杭州等城市的商业辐射,如果有所谓小吃的话,也带有鲜明的农耕社会的风俗,带有川沙一带的乡土气息,逢熟吃熟,节令性强,是作为温饱型生活的补充与点缀存在于民间的。而且本土小吃因为与生俱来的家庭制作特性,作为一种商品登场,不免带携带着先天性的毛病,难以大面积地生产与快速流通。比如春分时吃的撑腰糕、立夏时吃的用新麦粉拌饴糖制成的“麦蚕”、草头摊粞,及秋收后吃的新麦馒头、新麦饼等,中秋节吃的芋艿毛豆和糖芋艿等。小吃正式进入流通领域,是上海开埠后的事了。
资料表明,上海开埠前,虽然老城厢也有一些小吃摊店,但主要是向老百姓提供早餐,鸡鸭血汤、赤豆糖粥、小馄饨、火腿粽子、炒白果等小吃以休闲身份出境,一般流通于茶馆书场及戏院等声色场所。
开埠后,上海迎来了第一个移民潮,外来人口在上海谋生,很多人选择了饮食业,因为这个行当门槛低,成本少,只需少许本钱就可以提篮叫卖,加之流动性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法租界当局曾在19世纪70年代颁布过一条荒唐的法令,严禁华人在外国人住宅的窗下叫卖。因为这种今天我们听起来非常动听的市声,可能骚扰了他们的清梦。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当时的小吃流动担子已经穿行在大街小巷了。接着,在太平天国运动爆发的清咸丰年间,江南的小刀会与洪秀全遥相呼应,攻占上海,此时又有大量的难民从江南各省市涌入上海,形成又一次移民潮。第三次移民潮是在淞沪抗战及至上海沦为孤岛时期。这两次移民潮,人数一次比一次汹涌。必须说明的是,移民潮引发上海风味美食的“物种多样性”并不是主动的,有计划的,而是被动的,是外来移民出于生存需要,选择了这种门槛很低的业态,又因为日益膨胀的城市人口形成了庞大的市场客体,互为作用地形成了风味小吃百花争艳的格局。
以城隍庙(代表老城厢)和中央商场(代表租界)为例,到上世纪40年代,这两处街市的小吃摊不下300家,鳞次栉比,犬牙交错,汇集小吃品种1000余种。从风味上考察,除了本土的,还有浙江、江苏、安徽、四川、河南、山东等风味,林林总总地构成了旧上海小吃的基本框架。
小吃丰富,得益于上海经济的高速发展
建国后,特别是经过了1957年后饮食行业的合作化运动,小吃的生存状态并不美妙。小吃作为一种大众化的休闲类食物,也不可躲避地纳入有些人的有色眼镜之内,过度享受风味小吃的人,很可能被看作“追求地主、资产阶级腐朽的生活方式”。
另一方面,在政治运动的惊涛骇浪之下,物资的匮乏也使大量风味小吃难以为继,在一切凭计划供应的年代,让老百姓吃饱似乎就是“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基本任务,风味二字只是不合时宜的奢侈消费。在这种形势下,有些别具风味的地方小吃就被清理出门。在上海偌大一个城市里,许多地段的小吃呈现价格、计量及风味趋同的现象。而点心店的燃料与原材料也是按配给供应的,生意再好,原材料用完,巧妇就难为无米之炊了。
不同的体制也严重阻碍了小吃的生产与流通。举一例,有关方面一度严格规定,集体所有制企业只能生产标准粉制作的面点,全民所有制的企业只能生产富强粉制作的面点。老城厢内点心店供应的春卷是用“黑面粉”做的,每客售价两角,而南京东路沈大成供应的春卷是用“精白粉”做的,每客可卖到两角七分。两种所有制是不能跨越的,师傅的手段再高明,也只得受制于体制的桎梏,不能越雷池一步。价格与品种也是严格受控制的,你若想供应虾仁或鸡肉生煎,须打报告,如果上面不批,你就不能供应。
但是,风味小吃的诱惑力是极强的,是城市生活的一部分,即便在不正常的年份里,老百姓对它的享受欲望也是难以抑止的。淮海中路有一家春江点心店,供应的生煎馒头很有名,天天吃客盈门,须排队三刻钟才能吃到一泡肉卤的生煎。在这支长队旁边,就是铺天盖地的大幅标语,预示着又有一场政治风暴要降临了。现在,这个地方成了华亭伊势丹。同样排队的还有四川中路上的萝春阁。
上海小吃的繁荣,得益于改革开放。首先是外来人口的再次涌入,这次涌入上海的不是难民,而是意气奋发、寻找发展机会的聪明人。不久,因企业效益滑坡、转制等原因出现了大量下岗职工,再就业的路子很宽,其中一条就是开点心店。当时,下岗职工申照从事餐饮业非常容易,还能享受3年免税的优惠。路边设摆卖葱油饼曾经是上海一景,沿街面房子挖地三尺开饭店也是一景,乍浦路、黄河路美食街就是这样形成的。同时,随着物资的丰富,商家想出了展销会的好办法,而凡是在积压商品集中倾销的场所,风味小吃必定要来捧场,凑个热闹。
市场经济启动后,小吃的黄金岁月才真正来到。物资供应的充足,技术力量的充实,市场需求的奇迹般旺盛,使得小吃的风味更为丰富。上海市烹饪协会秘书长陈娟娟向记者介绍,前几年他们做过一个市场调查,在全市两万多家餐饮企业中,涉及小吃的至少有三分之一。不过由于小吃的节令性强,经营小吃的企业掉头也快,工商局也很难统计今天上海有多少种小吃,“不过我想不会少于3000种,小吃成了行业经济增长的强大推动力。”陈娟娟说。
前不久,市经委、市旅委提出,要花5年时间整理恢复133种上海风味小吃,“吃在上海”将成为城市形象的一个闪光点。议题为重振上海菜和上海点心的高端会议也召开了,这是建国后第一次由政府牵头开这样的会议。后来,市经委、市旅委等又将172个农家菜点确定为上海名菜名点,连鲜蟹面疙瘩、虾蟹萝卜丝、张泽羊肉饺等“老古董”都从箱底下翻出来了。餐饮界几个大企业集团也乘势而为,举办了多次上海菜点的展销活动。加之媒体的推波助澜下,民众对风味美食的追寻兴趣被极大地激发起来。不过陈娟娟希望记者强调一点,虽然这20年来上海引进了大量的外省风味,但中国风味小吃的品牌建设严重滞后,除了绿波廊、南翔馒头店、王家沙、避风塘、沈大成、丰裕等几家外,一般都只顾埋头做事。其次,食品安全的问题也在激烈的竞争中暴露出来,有些小企业为了夹缝中求生存,降低成本,采用低劣的下脚油,也有用猪肺打进猪肉馅里的行径发生。媒体与管理部门应该联手加强监督。陈娟娟秘书长还认为:在21世纪,国内外风味小吃集中在上海这样的国际大都市是历史的必然,上海的风味小吃应该是多元的,绿色的,同时承载着文化信息的。
风味小吃在满足人们口福享受的同时,还有强大的精神抚慰作用。今天上海人的怀旧,常常以过去的生活场景作背景,比如石库门房子的邻里关系,茶馆、酒楼、澡堂、书场、剧院及老虎灶、烟杂店等世态百相,色香味俱全的风味小吃自然也在诱发人欲、自我安慰的怀想之中。这也是今天老上海特别钟情风味小吃的内在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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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曾玉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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