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和而不同,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十博士合乎哪条?很遗憾,我只看到“攻乎异端斯害矣”。
俗话说:人红是非多。近日因在电视上讲《论语》心得而爆得大名的于丹女士又遭十博士公开抵制,十人发了一篇檄文式的文章声称:要将反对于丹之流进行到底。
檄文举出一系列“于丹之流”糟蹋传统文化的事件,如白先勇排青春版《牡丹亭》,安意如写古诗,于丹讲论语。似乎,当今时代动了传统文化而曾引起轰动的,人人有错,甚至危及国与天下,罪莫大焉!
笔者觉得,博士的眼睛过于高洁了。除了他们那一帮子教授博士,凡弄古典的都成了掘墓人,都只发掘出臭死尸。这么说来,不但白、安、于有罪,媒体有罪,连大众也不干净了,因为人们对这些臭死尸表示了极大的热情。普天之下,就只有十博士和他们口口声声所称的朋友还配跟古人对话,闻到传统文化的芬芳?这就颇有点“举世皆浊我独清”的自高自大,或者有些“凡是大众喜欢的就是我所反对的”之刻意了。其实是香是臭,读者和观众的鼻子自己知道,博士们不能代理。况且,孔子落魄的时候还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贤徒,被人尊了几千年“至圣先师”,如今居然只剩下十来颗纯粹的种子,老夫子九泉之下不知是哭还是笑。
文章乃天下公器,前人的文章要有后人的品读、传播才能流传下来。接受美学有个观点:已完成而未经阅读的作品是死文本,只有经过阅读、接受的文本才是活文本;在阅读和流传中,读者对作者原意有还原、体察,也有变异、误读,只要不出现文字狱式的误解,都是正常的。儒家所说的“诗无达诂”也正是这个意思。《论语》一书,两千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阅读乃至误读过。为什么于丹不可以解读呢?事实上,搞死《论语》或传统文化的往往不是理解上的偏差、讹误,而恰恰是博士们这样的态度。一种文化典籍本来是彼时日常生活的熔炉中提炼出的智慧,却被后人左一个敬畏右一个膜拜,成了只可供奉、不可高攀的仙物,架空了,过不了多久就只好陈列在博物馆里供人瞻仰遗容了。也许博士们以为于丹不该以自己尚不完善的心得去讲给大众听,以至于谬种流传。但须知道,于丹的听众不是学院中的古典文化研究生,而是劳碌的芸芸众生。他们想听的不是高头讲章、引经据典,恰恰就是你们所不屑的心灵鸡汤。一位五十岁的老人在檄文后跟帖说:我夫妻俩时常吵架,孩子在家时尚有顾忌,如今孩子在外地工作,老两口打起来更没了顾忌;看了于丹的讲座,相互改变了看法,开始学着宽容对方的缺点,体谅对方的心情,珍惜今天的缘分,提高下半生的生活质量。这是生活中活生生的例子,人们爱听于丹,因为对自己的生活有启发。道理就是这么简单,但博士们就是不明白,因为他们只关心经典,不关心人们的生活和心灵。
话说回来,其实于丹也没有讲什么忤逆的话,把论语解释成心灵鸡汤或生活常识,也谈不上是她的原罪。一代儒学宗师梁漱溟先生早就说过:“孔子所谓学问就是他的生活。他一生用力之所在,不在旁处,只在他生活上。”想当年,鲁迅称从儒学中读出“吃人”二字,李大钊称“孔子者,数千年前之残骸枯骨也、历代帝王专制之护符也”,胡适要“打倒孔家店”。儒家文化当时所处的情势大约比今天更为危急,然而梁漱溟没有呼吁抵制胡适们,也没有靠集结更多的名字以壮阵势,他演讲、著述,参与文化建设,以自己的实际行动、以令人信服的研究成果传播儒学经典。若十博士当其时,又该如何?难道抽胡适的筋剥鲁迅的皮?
文化本是多元的,你有你的声音,他有他的声音。一口一个猥亵、意淫、初中文化水平都达不到,又加上“亡国亡天下”的弥天罪名,这种措词虽然抢眼,却背离孔夫子的道路远矣。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子曰和而不同,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十博士合乎哪条?很遗憾,我只看到“攻乎异端斯害矣”。作为一个时代的知识精英,这样的行事,博在哪里,何以为士?于丹的讹误该警惕,但更应该警惕和反对的,恰恰是这种动辄抵制的霸权主义文化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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