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导读
北碚有一个极为特殊的群体。大家有相似的经历：中年丧失子女。
他们惺惺相惜，用早已破碎的心，筑起了一个温暖的家园。
他们是北碚区真情互动联谊会的成员。
真情会所：丧子父母的乐园
他们是极为特殊的一个群体。
第一次见到他们是3月8日。真情互动联谊会组织会员到洪崖洞参观。记者赶到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群人的欢笑声在洪崖洞古朴的街巷中回荡。他们二十余人，大多五六十岁，少数几位白发苍苍。
年轻的说笑玩闹，年长的找小吃、转糖画、看西洋镜……不亦乐乎。
跟记者熟悉了后，阿姨们有了要求：“小伙子，你们的相机不错帮我们照相吧。”“合影啦！”有人振臂一呼，大家迅速聚拢，抢位置，摆pose，俨然一群孩子。“一、二、三——茄子！”咔嚓，定格下来的是一张张灿烂的笑脸。
离开洪崖洞，大家又跑到解放碑，随后步行至朝天门欣赏两江丽景，一路欢笑。黄昏时分，他们才在组织者请求下依依不舍地坐上了返程的汽车。
第二天上午，在联谊会大本营——北碚区图书馆二楼的真情会所，记者又见到了他们。会所设施齐全，有人躺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闲聊，有人则在一旁打扑克，还有几位带来蔬菜，会员张先生自告奋勇要给大家掌厨。中午，十多人挤满一大圆桌，“尝尝这个，肯定不错。”见老张不谦虚，大家立即拿他开玩笑，他也笑呵呵地抖出言子回应。
“这里就像个大家庭，每天许多会员都要来转转，有人来玩玩，有人会在这里吃饭，费用AA制。学会欢笑是对大家的基本要求。”会员廖女士说。
谁能想到，就是这群开心的人，几个月甚至几年前，还深陷悲恸无法自拔。他们有人曾将自己关在屋内不再见人；有人尝试各种方法轻生；有人终日以泪洗面，用幻想代替现实……
2001年，北碚区计生工作者调查发现了这样一个特殊群体：45岁至60岁因实行计划生育而又中年丧子的家庭，他们中大多已无生育能力。子女去世后，又多面临精神和经济的双重压力，成为一个亟需关爱的群体。
2005年8月23日，该区成立“北碚区计划生育协会真情互动联谊会”，这群人才走到一起，相互支撑着，从暗无天日的悲伤中慢慢走了出来。成员由各镇街45岁—60岁的中年丧子夫妻组成。首批会员115户，其中农村40户。去年底又租用北碚图书馆2楼成立“真情会所”，给会员们提供了较好的硬件设施。截至今年3月，该区中年丧子家庭达到189户。
工作人员介绍，自上世纪80年代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以来，全市独生子女到目前385.56万，领证的212万。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年丧子群体还会进一步增大。北碚区仅2006年，就增加了30户。现在，这个群体更需要社会和政府的关心与支持。
日前，北碚区人口计生委为每个会员每年提供不低于100元的活动经费。昨日，北碚区政府还通过决议，为城镇49岁以上独生子女丧子父母，每人每月提供50元的抚助金，而农村家庭先前已有相同标准的抚助。
王成吉“现在我感到温暖”
60岁的王成吉，她的儿子13岁时被江水冲走，小女儿又惨遭车祸，随后，丈夫生病去世
协会成立的场景，王成吉记忆犹新。当工作人员宣布由中年丧子家庭组成的这个协会诞生时，台下没有掌声，没人说话，与之回应的是此起彼伏的哭泣，有人甚至抱头痛哭。
此前，王成吉无法承受失去家人的痛苦，终日卧床，用幻觉弥补内心破碎的世界。
王成吉有一儿一女。儿子13岁时，游泳不慎被江水吞噬。1993年小女儿又惨遭车祸，丈夫承受不了打击，生病去世。从那以后，王成吉每次托人买来一大袋馒头，便将自己关在家里。“我时常一周都睡在床上，渴了喝几口冷水，饿了啃几口馒头，想他们了就躲进被子流泪。日复一日，我开始有了幻觉，常看到他们又重回身边，嬉戏、玩闹，一家人一起吃晚饭……”
王成吉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寻找快乐。
但好景不长，一天夜里，她因饥饿而清醒，看着黑乎乎、空荡荡的屋子，“我突然感到恐惧，觉得一切都是假的，又觉得他们会马上要来带我走……”从那以后，她常常忍受着幻觉与现实的煎熬。
终于有一天，有人敲响了她的家门，她等了很久才开。来人说有群与她相似经历的朋友在等她，大家可以相互帮助重新振作。“我当时并不太相信，谁能理解我们的痛苦？但想想是政府在办事，也不至于害我，便加入了。”
那时协会还没有正式成立，但已经聚集了70户余同样的家庭。王成吉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和大家一起聊天。人们相互介绍，乐观者还以自身经历讲述如何挺过难关。后来，大家经常串门，还互相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慢慢地我发现，像我这样的家庭也不少。大家相互支持，现在我感到温暖，不再孤独。”
如今，王成吉不仅走出了阴影，还热心帮助他人。几年前，社区里有个人因家境困难而轻生，那时刚站起来的王成吉自告奋勇去开导对方，还托西南大学的朋友帮其联系工作。现在，看到那家人开心地生活，王成吉总会感叹：“我是别人从泥坑里拉出来的，现在帮助他人算是报恩吧。”
吴德芳“我就是要站起来”
60岁的吴德芳，先后遭遇儿子和丈夫的离去
如今，吴德芳是联谊会情缘小组组长，负责对新加入者进行劝慰和鼓励，而一年多前，她还躲在家里，对着儿子丈夫的遗像自言自语。提及往事，吴德芳布满皱纹的脸上一直滚动着泪珠。
2003年初，丈夫因肝硬化住院，她整日守候照顾。同年3月的一天，一夜没睡的吴从医院回家，儿子已冰冷地躺在房间里，身边有封遗书：“儿不能尽孝，对不起父母……”吴后来才想起，几天前，儿子一直抱怨，有人对他说难听的话，瞧不起他。患有精神病的儿子受了刺激，而吴却忙于照应丈夫，没注意到。
“我当时觉得世界全黑了，想找人帮忙，翻开电话本却看不见一个号码。”儿子走后，为不让丈夫担心，她每天强装笑脸，想隐瞒真相。伤心时，她只能躲到病房外偷偷哭。不久，丈夫还是感到了异常。窗户纸捅破后，丈夫病情恶化，在儿子走后3个月，也离她而去。
连失亲人，走在车水马龙的街上，吴感到只有一个人。于是她将自己关在屋里，寂寞时，就翻出儿子、丈夫的照片跟他们说话。
后来，工作人员和协会的姐妹们找到她。与王成吉一样，她也是将信将疑地加入。虽然和这些有着共同经历的人在一起，不再被歧视也不再孤独，但她有个心结一直没能解开。
家境本不富裕，加之几次变故，丈夫和儿子的骨灰都一直无钱安葬。逝者不能安息，吴德芳一直很自责。消息传到了大家耳朵里，很快，各方行动起来，计生委打报告，协会的兄弟姐妹联手捐助。最终经多方筹款终于了了她的夙愿。
骨灰安葬那天，计生委的工作人员开车将吴德芳送到陵园。她端着骨灰盒，孤零零地走在石碑林立的陵园，眼泪默默地直往下淌。正当她打算将骨灰放入墓穴时，背后有人喊她的名字。一回头，20余协会的兄弟姐妹正朝她走来，有人捧着鲜花，有人带着香烛。原来，大家自发过来送葬，事先工作人员并不知道。烧一支香，道一声平安，空旷墓园里响起二十多人的哭泣声，显得格外凄凉。
这以后，吴德芳完全从悲痛中走了出来——上老年大学、练书画、交朋友。面对记者，老人侃侃而谈：“逝者也不会愿生者一直沉沦，我就是要站起来，为他们好好活着。”
蒋芦远“我要好好活下去”
55岁的蒋芦远是农民，2004年，他的儿子因伤而亡
真情互动联谊会的成员不仅仅来自北碚城区，他们中也有很多农民兄弟，蒋芦远便是其中的一个。
3月9日，记者来到位于北碚龙凤桥街道凤凰村的蒋家。在一个山坳里，蒋家的平房比附近村民的楼房更加显眼。他的妻子端坐门坎倚着墙，望着远处的山头发愣。从2004年底住进猪圈，到2005年盖了新房，妻子一直这样。
2004年11月30日，儿子因伤不治而亡。从事故发生到生命终结，只维持了40天。而这40天，蒋为了儿子东挪西凑，花去了20万元。房子卖了，买主把原来的猪圈借给夫妻俩居住。
妻子的情绪很不稳定，经常半夜惊醒大喊儿子的名字。为此，蒋芦远从不提往事，儿子的骨灰也没敢要——他怕妻子看了伤心。蒋是采访中唯一没有流泪的人，但每提及儿子，他总是挺直了腰，深深地吸口气，并伴随着额头上紧锁的皱纹。
蒋家有几亩地，他以此维持生计。收获时节到了，妻子像个植物人，上千公斤的萝卜全由蒋一人打理。一天，他听说区里来人看他。一群陌生人简单问明情况后，便开始帮他清洗沾满黄泥的萝卜。蒋很不好意思，劝大家放手，却没有一人停手。这一次，蒋知道了有一个由与自己相同经历的人组成的团体，自己也成了其中一员。
农村交通不便，但偶尔他也会进城参加活动，和那些同病相怜的朋友交流，从别人身上得到宽慰。他一直记得儿子的遗言：“爸爸妈妈，以后的日子无论怎样艰难，你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2005年，经协会与当地政府努力，蒋重新分到了宅基地，并由各方筹钱盖起了新房。坐在门口，望着山脚那片长势正旺的蔬菜，蒋芦远眉头舒展。
记者 贺怀湘/文 罗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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