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耶·克洛岱尔疯了。与罗丹15年的地下恋情,耗尽了她的全部精力,这个有着钢铁意志的倔强女子,终于被击垮。她在精神病院一待就是30年。给家人的信中,卡米耶一直幻想着从那个阴冷潮湿的鬼地方出来,回到泥土、大理石、雕塑中间。她最终没能实现愿望,甚至连墓地都不复存在。
人们已经不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才华横溢、执著不屈的女雕塑家了。就算被人提起,卡米耶也不过是罗丹绯闻中一个模糊不清的女主角,艺术家们的此类情感经历太过繁杂,谁也不会将“传言”过于当真。
尽管没有爱情的滋润,没有那些在天才生活里进进出出的女子,他们的创作源泉肯定会枯竭,可红颜知己们的最终结局,多半是堆积于一次次艳遇里的一现昙花,稍纵即逝,只为激发艺术家的灵感而绽放。
在天才雕塑家奥古斯特·罗丹的一些传记里,卡米耶只是一个语焉不详的大写字母C。她的幸运在于与罗丹不期而遇,师从于他。两个人在创造手法上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不幸也在此,罗丹太伟大,她永远只能站在巨人的阴影之下。并且,巨人的伟大光环,掩盖了他们品性中的诸多缺陷,自私、不负责、变幻无常。罗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情人兼优秀的粗雕工(卓越的艺术才华和创造风格的趋同,使得卡米耶成为最好的人选),而不是一个和他并驾齐驱的女雕塑家。卡米耶一次次放下自己的工作,完成罗丹一系列雕塑的粗雕工作,她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大雕塑家罗丹,德高望重、受人尊敬地站在她的面前,将她完完整整地包裹在自己的影子里。
倒是没有艺术才华的露丝更幸运些,罗丹感念困境时她的付出,她为他牺牲了一切。他或许早已不爱她,却给了她无人能撼动的“伴侣”地位。起码,在雕塑家的传记中,有她一席之地,而不是一个字母或者代号。
一些人的名字注定与天才相联。不过,爱情的存在本身,已是可有可无的附属品,再一次见证别人的辉煌成就罢了。
为雅恩·安德烈亚打开黑岩楼的大门时,玛格丽特·杜拉斯,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已经66岁了。她在电话里跟他说:“来吧,不过要带瓶酒来。”雅恩于是站到了她的面前。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胆怯而显得愚笨。她知道他为她远道而来,她对他说:我认识您已经很久了。
27岁雅恩成为杜拉斯最后一个情人。而他对她的全部了解,仅仅来自她的书。没有历史,没有行李,没有专长,没有名字。他带给女作家一个空白的生命,她将在上面印上她想印的东西。
此后的16年,雅恩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杜拉斯身边——除非为了求生而出逃——就像囚禁得发疯的囚徒,有时候必须逃出牢房散散步。他完全没有自己,只有一项艰难的工作:爱她。
不仅仅是情人,还是司机、保姆、秘书、护士、读者。一场长达16年的双人舞台剧,没有观众,只有演员。
幕间没有休息。只有一次,杜拉斯因酒精中毒而深度昏迷。这期间,雅恩写了他的第一本书:《我的情人杜拉斯》。这是一本日记式的编年史,在等待她苏醒的日子里,回忆是他的救命稻草。又过了7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杜拉斯像往常一样推醒雅恩,对他说:“杜拉斯完了。”
幕布终于落下。雅恩跟随杜拉斯一并消失。在长达3年的时间里,没有他的任何消息。雅恩将自己禁闭在令人作呕的小屋里,不洗澡,不起床,不说话,等着像垃圾一样烂掉。
杜拉斯已经离去,可雅恩无法将她从自己的生活里驱逐走。杜拉斯说:“我要死了,跟我来吧,没有我您怎么办?”杜拉斯说:“写作吧,没必要自杀。别做蠢事。”她没有留给他任何东西,只给了他自己无所不在的影子。他谈论她,重复她说过的话,按她的要求写作。他的文字里全是她,“像捡木柴一样收集诗句和回忆,以便当孤独像漫长的冬天一样袭来时,能用它们取暖。”
没有杜拉斯,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叫做雅恩·安德烈亚的年轻人。他给自己的第二本书名为《我,奴隶与情人》。作为天才杜拉斯的陪伴,雅恩这个名字将不断被人提及,不知道因为爱情还是因为被奴役。
天才的阴影实在太沉重,爱情经不起它的重压。你或许会说,有些人并没有被淹没在天才的阴影里。你说得不错,是有人,比如西蒙娜·德·波伏娃,那个被萨特亲昵地称为海狸的女人,独立而显眼地与巨人比肩而立。可别忘了,此时他们之间已不再有爱情,只是志同道合的伙伴。
爱情无法因背叛、嫉妒、自私、无休无止的索要而长久,伙伴却由于不可替代、彼此需要而同路。在名声地位的呵护下,身材异常矮小、近乎独眼的萨特,有着与其外表极不相称的吸引力。或许,波伏娃试图打败她的情敌?谁又知道呢。尘埃落定了,如今,她和萨特一起躺在巴黎蒙帕那斯公墓的同一个墓穴里。爱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