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两会期间,温总理对两个数字表示非常遗憾:“全国没有实现年初确定的单位国内生产总值能耗降低4%左右、主要污染物排放总量减少2%的目标。”没有完成的节能减排任务,是今年国家进行宏观调控的着力点和“十一五”规划的重要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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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陆高污染土炼炉威胁村民生命
山西省的平陆县,虽然叫平陆,可大部分却是山区,沟壑纵横,用当地人的话说,平陆不平,大沟三千,记者在山西平陆县隐蔽的山沟沟里,发现了秘密。
在隶属于平陆县曹川镇的一个小山沟里,记者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土炼炉,随着鼓风机的轰鸣,黑色的浓烟不断的被排向空中,很快空气中就充满了刺鼻的气味。
据工厂的工人透露,冒烟的炉子煅烧的是一种名叫铝矾土的矿石,由于工艺落后,土炼炉不仅严重污染环境,同时还耗费大量的能源。
记者:“一吨煤能烧多少矿石?”工人:“一吨煤烧个五六吨(矿石)。”
在平陆县曹川镇的山沟里,土炼炉几乎到处都是,几公里长的距离里,记者就发现了几十个土炼炉正在生产。工厂的工人告诉记者,在当地像这样高污染,高耗能的土炼炉已经生产了好几年了。
工人:“主要是出事了他(当地政府)管,不出事他不管,你是这地方人,你还不知道他不管吗?无证公司开那么多无证(矿)口,一般这样的炉子就是靠无证公司供应的(矿石)。”
在陆平曹川镇的山沟里,不仅隐藏着大批高耗能的铝石炉,还有一个名叫金鑫的铁厂也在不断的向空气中排放浓烟。记者发现,金鑫铁厂竟然也是一家早就应该淘汰的高耗能企业。
记者:“你这是炼铁是吧?”
金鑫铁厂厂长:“是炼铁。”
记者:“你这个炉子是多大的?”
金鑫铁厂厂长:“我这个炉子不到100(立方米)。”
记者:不到100(立方米)的炉子2004年就应该被淘汰的?”
金鑫铁厂厂长:“对,2004年就应该被关停,我们这个是山区,慢一点。”
本应在2004年就该被取缔的高耗能企业,竟然还在生产,调查中,陆平曹川镇的老百姓告诉记者,由于非法企业的存在和污染,不仅村子里的柿子树先后死去,庄稼减产甚至绝收,同时,一些疾病正在不断的威胁村民的生命。
村民:“各式各样的病有些是心肌梗塞,有些是脑血栓,多了。”
记者:“以前有吗?这些病。”村民:“以前是很少很少的。”
遍布在曹川镇的铝石炉是否有合法的手续呢?记者来到了平陆县环保局。
记者:“曹川镇铝石煅烧的企业,有几家通过了环评?”
平陆县环保局开发监督股股长刘淑芳:“没有,一个也没有,我这就没有批,他怎么能通过环评呢?”
记者:“一家都没有?”刘淑芳:“没有。”
平陆县治理污染的拉锯战
事实上,平陆县对于曹川镇土法上马的铝石炉和早就该淘汰的炼铁炉,以及他们所造成的污染,也不是没动过真格的,在平陆县这几年出台的整治污染的红头文件中可以看到,政府对污染企业动用了各种手段,限期整改、停产停建直至强制拆除。
但是,政府一轮轮打击过后,土炼炉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治越多,治污成了一场停不下来的拉锯战。
平陆县近年来不断取缔非法铝石企业,为了取缔非法铝石炉,平陆县政府不仅动用了铲车、推土机、甚至还用炸药炸毁了非法开采的矿洞、非法煅烧的铝石炉。
但是,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在当地政府一次次行动之后,非法铝石炉却从5年前的一两家,发展到现在的几十家。
记者:“像这个炉像咱们这个厂,这(附近)有五六十个吧?”工人:“有五十多个炉。”
在曹川镇,非法铝石炉一点也没有躲藏的意思,他们就分布在道路两边,路过的人都能看到,非法铝石厂关不停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记者:“整顿到什么时候?”
工人:“这个说不清,这没法给你答复,有时候说三五天,让你干你就可以干有时候不让你干,半个月你干不成,一个月也干不成。”
既然当地政府的整顿可以让非法铝石炉停工,也就意味着取缔这些非法铝石炉也并非难事,那么,当地的政府部门为什么能够容忍这些非法铝石炉长期存在,而不去取缔呢?带着这个疑惑,记者也来到了曹川镇工商所,但在工商所,得到的答案却是罚款了事。
平陆县工商局曹川工商所所长谭九朋:“技监局来了,咱们配合技监局罚了一笔,人家技监局也罚了一笔。”
记者:“罚了多少?”谭九朋:“一个铝石炉有三千有两千。”
在罚款之后,当了3年所长的谭九朋给这些企业开出了限期改正通知书。
记者:“限期改正的时间,按照法律规定是多长?”谭九朋:“限期改正一般在15日内办完手续。”
限期整改的周期是15天,但是记者在采访中发现,期限整改在曹川镇却被无限期的延长。一些没有通过环评的非法铝石炉甚至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持续生产着。
谭九朋:“他生产主要是办不下手续,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记者:“为什么过了15天的限期改正时间还要允许他们生产呢?”
谭九朋:“咱不能取缔人家,人家要由法院取缔呢。咱们往法院送,法院执行也有难度。”
记者:“那你送过没有?3年时间你送过没有?”谭九朋:“我送过,但不是铝石炉。”
曹川镇工商所收了罚款,就开始对铝石炉的违法生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曹川镇政府又是怎么做的呢?几经周折,记者找到了曹川镇的镇长苗顺国。
记者:“在你的辖区里面出现了40多个非法铝石炉,镇政府拿它没办法吗?”
曹川镇镇长苗顺国:“没办法。”记者:“为什么这么说呢?”
苗顺国:“这个具体情况你和中小企业局联系,我们没有行政执法权利。”
曹川镇镇长,把取缔非法企业的责任又推给了平陆县中小企业局,中小企业局是否有权取缔这些非法铝石炉呢?
记者:“(去年8月)中小企业局成立了铝矾土煅烧整治领导小组,你能不能告诉我在这个领导小组的领导下,各个部门有没有权力对这些不法的企业,拆除或断电?”
平陆县中小企业局局长杨彦平:“我想各个职能单位在各自职能的范围内,发挥各自的职能应该是能行的。”
去年8月就成立的中小企业局,为什么在8个月之后,还在和几十家非法铝石炉企业相安无事,不去拆除这些非法铝石炉呢?
杨彦平:“适合拆的就拆,适合断电的就断电,分别不同的情况下适合哪样咱们就按哪样来进行。”
事实上,记者发现在平陆县环保局提供的执法检查记录上,早在2003年,平陆县环保局就已经明确曹川镇的铝石炉属于2000年底前应该淘汰的工艺,应该立即自行淘汰,但曹川工商所,镇政府,以及平陆县中小企业局、铝矾土煅烧整治领导小组,对非法铝石炉的宽容,直接导致曹川镇的非法铝石炉泛滥成灾。
曹川镇非法铝石炉泛滥成灾局面持续了多年之后,在平陆县,将针对非法铝石炉展开新一轮的治理,平陆县政府的决心看起来很大。
杨彦平:“这个事情必须要抓,必须要管,你搞不下去咱对政府没法交代。”
记者:“对老百姓呢?”
杨彦平:“对老百姓也有一个交代,还老百姓一个蓝天,有一个新鲜的空气环境。”
环境治理行动实为表演作秀
一场新的环境治理行动,在平陆展开。
和以前相比,平陆县政府的整治手段空前严厉,银行停止贷款、运输部门停止货运、断水断电、吊销执照,几乎把十八般武艺都使上了。可记者发现,曹川镇的污染企业还是打不死。
4月7日,平陆县政府下发了全面整治企业环境的实施方案,方案中,要求对铝石炉等违规企业该关的关,该停的停,该取缔的取缔。
但是,治理行动开始之后,记者却发现,在治理中,表演的成分越来越浓,在环保局的陪同下,记者再次来到曹川镇,看到一个不久前炸毁的一个铝石炉。
记者:“今年3月29日炸的?”平陆县环保局监察大队队长王安民:“对。”
记者:“那为什么这个炉子和那边所有的炉子都是非法的炉子,为什么其他都不炸,只炸这个呢?”
王安民:“这个是由中小企业局决定,不知道他们怎么安排的。”
接下来记者的发现,更是耐人寻味,在另一个停工的铝石炉的不远处,用来生产的煤和矿石整齐的摆着,旁边的挖土机正在装运烧好的矿石。
记者:“但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情况全部都是,他们随时都可以再开工。”
王安民:“不是随时,像这些没有开工的,他绝对开工不起来了,就是想让他自己拆除。”
但很快,记者就在山沟的对面发现一些铝石炉仍在坚持生产。
记者:“那边两个冒烟的烟囱都是炼这个铝石的,它和这个一样性质的,他们都有没有环评?”
王安民:“没有,这属于国家淘汰的东西,这是落后工艺,国家明令禁止的落后工艺。”
此外,记者发现一个早就应该取缔的铁厂,虽然已经停产,但不仅找不到拆除的迹象,同时,不再冒烟的炼铁高炉也是暗藏玄机。
记者:“还是热的这说明什么?它随时可以再恢复生产是不是?设备还在运行?”
王安民:“它实际上也没有生产啊。”
离开了保持着生产能力的铁厂,记者在公路边看到了一个被炸毁的矿洞,矿洞前两个土堆似乎在挡着什么,爬上两个土堆后,记者赫然发现,土堆背后隐藏的是竟两个随时可以开工的矿洞,也就是说,挖开土堆,被炸毁的矿洞就可以恢复生产能力。
王安民:“我对它这个矿洞还不太了解。”
在记者先前暗访的录像中,很明显可以看出,看起来被炸毁的矿洞在清理后,随时可以再次开工。面对记者的调查结果,环保部门对记者的质疑一再表示否认。
王安民:“我估计从现在看,政府的态度绝对不是表演的性质。”
但是,记者在历年来平陆县政府对铝石炉的治理文件上看到,每一次,当地政府都提出了要对非法铝石炉坚决取缔的字样,然而,记者看到的事实却是,通过多年的治理,高污染、高耗能的铝石炉仍然大量存在。
违规企业背后是复杂的利益链条
平陆县一次次整治污染企业,结果土炼炉却越打越多,环境越打越糟。
就连最近的一记重拳,也打到了棉花上。集合全县力量,强力出击,居然连一个土炼炉都消灭不了,事实让人难以相信。陆平的污染企业能在一轮轮打击中,一次次死而复生,到底有什么秘诀呢?
在平陆县,一些非法铝石炉经受屡次打击,仍然坚持生产,经营非法铝石炉到底能有多少暴利呢?
记者:“一吨有多少利润?”
工人:“弄好了,收了好矿石了,有时候赚个七八十,有时候赚了五六十。”
记者:“一吨?”记者:“一年能炼多少吨?”工人:“一个月最低都是八九百吨,千把吨。”
经过计算,一个不起眼的非法铝石炉,每年的纯利润竟高达70万元左右,非法暴利虽然吸引了大批的投资者,但,享受非法利润的并不只是非法铝石炉,在平陆县的调查中,记者还发现,和铝石炉配套的,还有大量的下游企业。
记者:“下游企业,都是些什么样的企业?”王安民:“就是刚玉、制砂磨料、制砂、制砂轮。”
在曹川镇曹河工业区,一家不断冒着青烟的污染企业,就是一个刚玉厂,在曹河工业区还有很多高污企业。在平陆县城的旁边,记者也发现了一家专门生产磨料的企业,正是刚玉厂、磨料厂,消化了非法铝石炉大量的产品。在非法铝石炉和配套的下游企业经营的红红火火的同时,平陆县也在其中非法的利益链条中获得了巨大的收益。
王安民:“包括白料整个产业,这两个(铝石)产业2000万的财政收入,刚开始发展铝石炉的时候,当时的财政收入只有三四千万。”
非法铝石炉支撑起来的产业链条,给平陆县增加了一半的财政收入,而治理中,虽然平陆县拒绝承认他们给非法铝石炉提供了生存的空间,但他们也承认,彻底关停非法铝石炉并非没有可能。
记者:“如果现在搞一刀切,把这些非法的全部一刀切,全部关了,政府能做到吗?”
王安民:“能做到。”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平陆县治理非法铝石炉不仅没有重拳出击,反而在不断上演一幕幕走过场的监管表演呢?
王安民:“我刚才说的刚玉企业,你把它的白料炉全部关完了,它就没有原料了。”
由于平陆县的铝石炉没有一家通过环评,因此,非法铝石炉一旦全面取缔,那么,平陆县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王安民:“损失在五六千万,最少有1800个岗位就没有了。”
五六千万的损失相当于平陆县发展铝石炉之前两年的财政收入,损失是平陆县难以承受的,因此,非法铝石炉的治理只能是走走过场,在上演一次次的监管秀之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非法铝石炉带病运行。调查中记者发现,为了保住依靠非法铝石炉建立起来的产业链,平陆县开始向本应淘汰或取缔的非法企业收取1到2万元不等的环保押金。
记者:“37个炉子一共收了多少钱?”
平陆县中小企业局局长杨彦平:“一直没有合计,有的是钱还欠着呢。”
记者:“别人欠着呢,你就开收据啊?”
杨彦平:“他给我打的有欠条说好什么时候给我。”
对环保押金,杨彦平的解释是为了督促非法企业尽快使用能够通过环评的节能环保设备。
杨彦平:“不愿意改造的坚决淘汰出局。”
在山西的采访过程中,记者发现不仅平陆县上演着监管秀,同平陆县的上级运城市同样也在不断的上演监管秀,被国家环保总局两次叫停的山西振兴集团电解铝项目,3年时间里,在运城市执法部门上演了一次次的监管秀之后,2002年,最终违规建成,并投入运行,尝到违规甜头的山西振兴集团,为了得到电解铝所需要的电力,不惜再次违规建设电厂,被国家环保总局再次叫停,在运城市一次次监管失利的背后,违规企业正在给运城带来更高的财政收入,更高的GDP。
是谁给了排污者护身符
传说猫有九条命,平陆的非法土炼炉和排污企业,命比猫还长。实际上,他们屡经打击还死不了,不是自己命大,是有人给了他们护身符,而给他们制造护身符的恰恰就是当地政府。
平陆是个国家级贫困县,但地下却又有丰富的煤矿和铝矿资源,因此,一些不法企业主把非法采矿、土法炼矿当做了唯一的发财捷径。不惜与国家的政策法规公然对抗,令人更痛心的是,地方政府竟然也把发展经济的希望,寄托在了违规企业身上,所以每次下手都留了余地,让污染企业有喘息的机会,有死而复生的能力。
表面上看起来,平陆政府对违规企业动用了一切可能的手段,又是推土机,又是炸药。但在他们心里,他们的手段再极端也只不过是在作秀,排污者也正是对政府的姑息心知肚明,才敢于一边和政府一起玩着“监管秀”,一边不停的违规生产。三国里,周瑜打黄盖蒙了蒋干,平陆县演的戏蒙的却是老百姓和上级政府。要让陆平的非法企业彻底关门,首先要严惩那些提供护身符的政府部门,要让保护者付出比违规生产者更沉痛的代价,才能让他们明白“作秀”并不是好玩的,玩不好就得赔上自己的全部身家,只有让他们明白:作秀比玩火更危险,周瑜打黄盖的戏才能彻底收场。(据央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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