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李亮
山东平阴县失事飞机坠落现场
“轰”的一声，一个钢铁巨物从空中扎进农民王培东家中。
4月8日下午，山东省济南市平阴县平阴镇前阮二村。
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成了村中最大的新闻。20多个村民挤在王培东家的院里，眼前是一堆零七八落的金属物，一个三叶螺旋桨折在支架中。
人们议论纷纷，目击者们向闻讯而来的人们不断还原事件过程。
下午2点50分，村民梁淑芹听到天空有异常的声音，抬头一看，一架小飞机抖动着划过空中，一头栽在她家的屋顶上，后翻身坠入邻居王培东家里。
这个钢铁巨物是架小型飞机，失事后，王培东并不在家，闻声赶来的村民隔着门缝往里张望。当他们发现飞机中还有一男子时，有村民迅速拨打“120”求救，同时还有人翻墙进家救人。
救护车赶到时，现场一片狼藉，一名40多岁的男子浑身是血地卡在机身中。
一天后，潍坊人谭福年赶到平阴县人民医院，看到兄弟的遗体，顿时愣在了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陨 落
散落的金属碎片、扭曲的支架和浑身是血的尸体交织成一个恐怖的画面
“死者是谭成年。”
4月9日下午，平阴县派出所确认了死者的身份———潍坊人谭成年。
而根据民航山东监管办、民航济南空管中心、济南市安监局等部门的现场检测，初步确定坠落物为小蜜蜂4型超轻型飞机。
事发当时，驾驶员谭成年头朝下卡在机身当中，昏迷不醒，救护车赶到时已回天乏力。谭由于伤重大量失血，当场死亡。
据围观村民回忆，失事院落中，散落的金属碎片、扭曲的支架和浑身是血的尸体交织成一个恐怖的画面。
是谁制造了这起空中惨剧？
从事故现场来看，找不到任何飞机失事的原因。而惟一能够解释的人、飞机上仅有的乘客谭成年已经给不出答案。
但飞机并不是谭成年所有，机主来自聊城，一个叫徐学平的人，同样是航空爱好者。
据徐学平介绍，他和谭成年并不是这次事件中的主角，策划此次飞行的是山东黄河航空俱乐部的耿龙武。徐学平把飞机租借给耿龙武，而耿龙武则雇谭成年驾驶飞机。
徐学平说，由于谭成年的介绍，他与耿龙武相识。前不久，耿提出租借飞机搞航拍的请求，租金每天50元。起初，考虑到价钱太低和安全因素，徐学平没有同意。后来，经不住耿的一再请求，徐想到飞机在家放着也是闲着，就答应了耿龙武的要求。
“经过商讨后，他答应飞完给我几千块钱，时间两个月，我就把飞机运到了平阴。”徐学平回忆道。
8日上午，谭成年、徐学平、耿龙武、驾驶员冯某、驾驶员张某5人和一架小蜜蜂4型超轻型飞机出现在平阴。
上述几人中除徐学平没敢上天外，其余几人都进行了飞行。据前阮二村的村民回忆，当天经常有一架比喷洒农药小飞机还要小的飞机在空中飞行，而且飞得很低，甚至可以看清楚座位上有3个人。
实际上，谭成年一行在事发当天上午飞行得非常顺利，谁料下午谭单飞时却出了事。
当飞机失事的消息传到徐学平的耳朵里时，他惊呆了，“老谭(谭成年)上午还飞得好好的，没想到下午就……”
徐学平拨通了谭成年哥哥谭福年的电话，说谭成年“出了点儿事”，让他火速赶到平阴。
家住潍坊的谭福年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匆忙回问：“平阴怎么走？找谁？”话音未落，对方已经挂断手机，两人的对话匆匆结束。
9日凌晨，谭福年和谭成年的妻女赶到平阴时，却看到了谭成年的尸体。“她们精神都垮了。”谭福年对本报记者说，“你们千万别打扰她们，让她们静一静吧！”
梦 想
“这下子，这孩子终于可以飞上天了。”
谭成年有6种身份：电焊工、杂货铺老板、超轻型飞机驾驶员、丈夫、父亲、儿子。其中，谭成年倾注心血最多的是飞行员。
“这是他的梦想。”谭福民说。
谭成年以前是焊工，一直对机械比较着迷，1995年，他迷上了飞机。
“他不仅渴望在天空飞行，甚至开始造飞机。”谭福年说。发动机、木材、三角扣、螺丝钉，这些简易的器材构成了谭成年造飞机的材料。
靠这些东西，谭成年成功地在1995年拼装一架小飞机的雏形。在原地试验时，刚打着发动机，木质螺旋桨就飞了出去，谭成年很是懊恼，他明白依靠木材和螺丝钉是很难成功的。
谭成年还在不断地寻找机会。后来，某单位一架洒农药的小飞机出现故障，闻讯后的谭成年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跑去那单位把发动机和机翼买回家，拼装在自己做的飞机上。
第二次试飞仅持续了3分种，就从高空一头栽下，扎进盐碱地里，人豪发无损，但损失了一只机翼、一个前轮和挡风玻璃。
谭成年依然在坚持自己的梦想。2004年，他东借西凑3万余元，跑到北京学习开飞机。在北京市体育局飞行培训基地学习了两个多月后，终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飞机驾驶证。
2005年7月5日，谭成年终于可以驾驶自己造的飞机在天空翱翔，被媒体誉为“中国农民第一飞”。当飞机瞬间冲入高空，在蓝天中随意行驶时，谭成年说他沉醉其中，享受天空带给他的自由。
冲入蓝天的梦是谭成年一次又一次从失败中站起的原动力。
2005年8月，他带着妻子李玉凤飞上了天，进行了30分钟的环游。这是谭成年驾驶飞机惟一的一次载客经历。
谭福年一直担心谭成年开飞机时的安全问题，飞机是谭成年自己造的，根本没有安全保障，机上甚至连降落伞都没有，“惟一的安全设施是摩托车头盔。”
据熟知谭成年的人说，有好几次谭成年开着飞机从几百米的高空坠落，身体都未受重伤，有一次甚至还掉进湖里，许多人一起帮忙才把飞机从水中拖出来，“这简直是玩命！”
这些危险似乎从未阻挡谭成年的脚步，他依然忘我地在天空飞翔。直到失事后，谭成年的邻居们都还在为谭叹息，一名老人说：“这下子，这孩子终于可以飞上天了。”
现 实
这起让一个生命陨落的飞行事故，被民航部门鉴定为：非法飞行
飞机失事后，徐学平至今不敢回家。他害怕他的爱人以及全家人的责难，“我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徐学平懊恼地说。
徐学平以前修过摩托车，爱好机械的他也爱上了飞机。去年，当谭成年抛给他一个小飞机出售信息后，徐学平动心了。
在全家的集体反对声中，他还是筹集了48000元，从谭成年以前的“东家”曹某手中购到了这个八成新的小蜜蜂4型超轻型飞机。飞机的说明书上写着制造者是“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加上后来的2万多元维修费用，徐学平为这架飞机总共支付了7万余元。为此，他还欠下几万块钱的债。
徐学平不会开，也不敢坐，买回来仅放在院子里做观赏用，一放就是半年，而妻子的埋怨声也持续了半年。
“你一个农民，买这个干什么用！”家人经常用这句话唠叨徐学平。由于承受不了来自家中的压力，徐学平在互联网上挂出了出售信息，准备把飞机卖掉。
在飞机待售期间，被谭成年开上了天，发生了这出惨剧。
同样是爱好飞机，甚至比徐学平更加钟爱，谭成年的12年痴迷飞机生涯也是在全家反对声中度过的。
本来谭成年家境还不错，有工作还开着一家小卖铺，由于玩飞机，谭成年就把工作辞掉，专心制造飞机。“把所有积蓄都花光了，变得一穷二白！”谭福年惋惜地说。
不光金钱上的消耗，考虑到不安全，谭福年不只一次地劝阻谭成年，他们80岁的老母亲看见谭成年就骂，说他不务正业，但谭成年依然我行我素，不听劝告。
谭福年说：“他自己也知道很危险，但就是控制不住。”
李玉凤最后一次见到谭成年是在半个月前，谭成年背起一个大行李包，李玉凤赶快拦住问：“干什么去？”谭成年说：“去聊城，看看飞机。”随后，就头也不回地出发了。没想到，这却是最后一次告别。
这起让一个生命陨落的飞行事故，被民航部门鉴定为：非法飞行。
据民航济南空管中心的有关人士表示，此次小飞机的飞行活动，事前他们并未接到任何申请。也就是说，8日，失事飞机在天空飞行，并无相关部门知情。而且该飞机也未在有关部门备案，起飞前也未提交申请，按照有关规定，8日的这次起飞是未被批准的。
当本报记者问起徐学平飞机的有关证件时，徐学平称只有一个说明书，关于飞机有无在相关部门登记备案，徐学平一脸诧异道：“我不知道啊！”
责 任
“我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我来承担责任？”
让谭福年郁闷的是，弟弟谭成年的尸体至今不能火化，他的尸体被前阮二村村民扣押。
失事飞机撞到村民王培东家中，为此，当谭福年出现在平阴县派出所的时候，受损农户提出索赔6万元。
谭福年还没有从悲伤中恢复过来，就要立即应对村民的种种赔偿问题。
村民扣着尸体向谭福年索要6万块钱，谭福年说要先把谭成年的尸体放到殡仪馆，再作商议，于是村民提出尸体可以带走，但要留下押金3万元。
在派出所民警的协调下，双方同意押金1万元，为此，谭福年支付了3000元钱，并打了7000元的欠条。
“其实我也是受害者。在事件还未调查清楚之前，为什么要我来承担责任？”谭福年对此非常不满。
责任谁负？恐怕成了飞机失事后最大的争议所在。自认也是“受害者”之一的徐学平认为责任应由耿龙武来承担。然而，有媒体采访耿龙武时，耿称黄河航空俱乐部目前仍在筹建中，自己根本不认识徐学平和谭成年两人，更谈不上租飞机和雇人开飞机。耿龙武的回答和徐学平大相径庭，徐学平称事发后，再也联系不到耿龙武。本报记者多次拨打耿龙武的手机，全部得到“暂时无法接听”的回答。“他跑了，不敢承担责任。”徐学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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