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风雪交加的圣诞夜,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人们在屋内纵情欢笑。户外的冰天雪地里,一名医生肩背药箱,独自踏着没膝的积雪出诊。风雪中,药箱上的红十字格外醒目……
这是一幅油画的内容。
黎介寿、黎磊石兄弟年轻时看过的这幅油画影响了他们一生。
法国梧桐掩映的南京中山东路上,一幢古朴的4层小楼,对称的民国建筑左侧是黎介寿院士主持的南京总医院普通外科研究所,右侧是黎磊石院士领导的南京总医院肾脏病研究所。
兄弟二人执著于医学事业,终成大家。
爱医学:4年多与猪“相依为命”
在原“国民政府南京中央医院”,黎介寿、黎磊石亲眼目睹了国民政府的腐败无能,亲身感受着劳苦大众的贫苦与无奈,国民党逃离大陆的前夜,他们决定留下来。
1987年的一天深夜,一个小姑娘腹腔大出血,抬到医院时,肠子是用两把血管钳夹住的,姑娘的父亲恳求黎介寿:“请您给她接一段肠子吧,要不把我的肠子给她!”然而,当时整个亚洲都没有攻克这个难题。
作为一名专门研究肠道疾病的医生,黎介寿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小姑娘明亮的眼神渐渐黯淡无光。
这位曾在苦难岁月中饱受折磨、百炼成钢的硬汉,流下了愧疚的泪水,年逾花甲的黎介寿决心:一定把小肠移植这个难题攻下来!
小肠移植被称作外科界最难的手术,因为小肠内含有大量的淋巴细胞与细菌,移植手术面临排斥反应和感染两大难题。当时世界上还没有成功的先例。
科学研究的艰辛是外人难以想象的,每向前迈一步都要经历无数次的失败,仅动物手术后存活24小时这个难题,黎介寿做了将近一年。接着,他又定下了动物移植手术后成活100天,标志着手术完全成功的目标。
实验的条件连简陋都算不上,夏天只能用凉水给猪降温,冬天只能生起煤炉取暖。1992年2月14日,经过1900多个日夜的努力,黎介寿终于在亚洲首次获得了猪同种异体小肠移植的成功。这位被称为“猪爷爷”的68岁老人,终于结束了4年多与猪“相依为命”的日子。
1994年3月12日,他亲自主刀,为一名患断肠综合征的病人移植了250厘米的异体小肠。手术持续了整整11个小时,终于获得了成功,他打破了亚洲小肠移植“零”的纪录,把我国的器官移植推向了世界先进水平。
肠道疾病研究是一个花费时间长且难出成果的领域,很多人半路转行,而黎介寿却在这条路上寂寞地走了半个多世纪,最终获得成功。在一次国际学术交流大会上,世界著名外科专家、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德瑞克对黎介寿说:“你是全世界研究肠子时间最长的人,我们敬佩您。”
和哥哥黎介寿中年进入新研究方向相似,黎磊石院士决心开始肾脏病研究是1978年,那时他已经52岁。“人到中年不学艺”,更何况是年过半百要转行,更何况从事了20多年热带病和血吸虫病研究,黎磊石已经拥有权威地位。
黎磊石想得很简单,血吸虫病防治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而我国肾脏病人越来越多,他们需要得到有效救治。他就这样上路了。
我国的肾脏病研究起步比发达国家晚了20年,处于落后状态。1982年,黎磊石去澳大利亚参加肾脏病学术会议,作为中国代表,5天会议他只能旁听。这深深刺痛了他:中国人要在肾脏病研究领域赢得尊严。
黎磊石谦虚地把自己研究的快速进展归结于那个火红的年代,人人都满怀着激情和责任感。他带领着肾脏病研究所用20年的时间走完了西方发达国家肾脏病研究40年的发展道路。
2004年,肾脏病研究所肾移植手术突破1000例,在当年开展的113例肾移植手术中,人、肾存活率均达100%。这一成果当选“2004中国医药科技十大新闻”。
2005年3月,第十届国际血液净化学术会议在美国圣地亚哥召开。会前,组委会专程派人到中国邀请黎磊石去作大会报告,并担任大会执行主席和组委会成员。
闭幕大会上,巨大的电子屏幕上赫然打出了令中国人骄傲的字眼:“血液净化技术在发展中国家的未来——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经验”。黎磊石洪亮的嗓音在会场回荡,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
爱患者:戴着手套怎能拉近与病人距离
黎介寿出差在外,每天最少一个电话打到科室询问情况,出差回来总是先到病房,查看患者后再回家。
一次,他到北京参加学术会议,会议结束他不肯参加游览就急着返回。当时飞机票已经卖完,火车票也买不到,他就买了一张站票,连续站了16个小时,一下火车就赶到科里,见有两台手术正在进行,当即坐镇指挥,直到次日凌晨一点半才回家休息。
治疗肠瘘是一份既脏又臭的工作。有一次,他为一个复杂肠瘘患者检查,病人肠液粪便外溢,一同查房的医生差点呕吐。护士掩着鼻子拿给黎介寿手套和口罩,他不要,并说:“你不闻闻这种气味,你就不可能清楚感染的情况,你戴着手套,就不能拉近与病人和家属的距离。”
83岁的黎介寿,如今仍然坚持每周做两到3台手术,学生们心疼又敬佩地称他为“拼命三郎”。一次,他为一名复杂肠瘘病人手术时,突然心律不齐,脸色苍白,冷汗淋漓。他毅然坚持站立了7个多小时,为病人成功实施手术。病人得救了,他却一头昏倒在手术台上。苏醒后,黎介寿的第一句话就是:“病人情况怎么样?”
黎磊石院士经常说,一名好医生,首先要有同情心。喜欢海明威的黎磊石有着和《老人与海》里的老人一样坚强的性格,但院士的学生说,老师内心其实情感很丰富,他每次听到有的患者为了看病卖掉房子、卖掉口粮、卖掉家当,负债累累,还有的病人甚至因为无钱住院选择了放弃时,心情就十分沉重,常常呆坐好久,一句话都不说。
在学生眼里,黎磊石是一位严师,几乎所有学生都被他骂过,但他从来没有骂过一个患者。大家都知道黎磊石的名言:“谁跟患者过不去,我就跟他过不去!”
那是一天深夜,一位病人肾移植手术后出现异常出血,肾移植小组3名负责人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及时赶到现场。
事后,尽管病人家属觉得医生已经尽力了,但黎磊石知道后还是发火了,专门组织人员进行全面调查,并自曝家丑,向院党委作了汇报。最后,他对3个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当事人进行了严肃处理,全所人员为之震动。黎磊石后来沉痛地说:“个人进步可以弥补,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无法弥补。”
爱战士:他们是病人更是战友兄弟
来医院住院的官兵经常亲切地叫黎介寿、黎磊石“黎爷爷”。前些年,住院条件差,一些住院的战士只能睡在走廊的加床上。夜里,他们常常来到战士床边,摸摸被褥,问问冷不冷;夏天,常常叮嘱护士不要忘了给战士们送去电扇和蚊香。
有一年,一名军官训练时摔成重伤,虽经全力抢救但仍无力回天。在组织死亡病例讨论时,黎介寿见经治医生的病历记录不够详细,生气地把病历摔到地上,很少发火的他大发雷霆:“他是我们的病人,可更是我们的战友、我们的兄弟啊!”
2003年8月,“南京路上好八连”战士杨宵,因全小肠坏死转入普通外科研究所救治,黎介寿亲自为他主刀。
手术后,杨宵情绪一度低落,黎介寿给他送去了励志书籍。杨宵19岁生日时,黎介寿把蛋糕送到了他的床头,陪他一起唱生日歌,还为他安装了电话,开通了“杨宵热线”。
后来由于病情恶化,疲惫的杨宵还是走了。临终前,杨宵说:“谢谢黎爷爷,我没有什么遗憾了!”
而黎磊石更是几次临危受命,奔赴一线,抢救官兵生命。有一年,驻舟山某海防部队大面积流行热带病、血吸虫病。第86医院组建热带病科,急需人才,黎磊石毫不犹豫到了那里,担任科主任。
黎磊石每天戴着草帽、身背药箱,带着防治小组跋山涉水,到发病率高的部队,给战士们验血、做实验,到便坑收集大便标本,常常一天要做上百份标本。国家卫生部原部长钱信忠戏称他是“粪便里‘淘金子’的专家”。
近些年,黎介寿、黎磊石受伊拉克战争中美军战伤控制技术的启发,开始探索高科技条件下适合我军实际的战场救治模式。他们先后开展“损伤控制性手术”和“持续性血液净化技术”在战场运用的研究,被列入国家和军队“十一五”重点课题。
年事已高的兄弟院士对患者的感情越来越难以割舍。黎介寿有一个强烈愿望,就是希望在有生之年成立一个基金会,救助困难病人。但因自然人不具备筹建基金会的资格,最终成为他的一个遗憾。一次他听到了一首歌《向天再借五百年》,听后很有感慨,他说:“我不想再活500年,只要能给我20年,我可以为更多的患者服务……”本报北京6月13日电
照片:黎介寿(右)、黎磊石兄弟合影。高铭华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