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黑砖窑事件背后的行政推手
法制周报特派记者 李俊杰
2007年6月18日下午,全国总工会书记处书记、纪检组组长张鸣起在介绍山西洪洞县黑砖窑案的最新进展时说,洪洞县曹生村王东记被免去村党支部书记职务,并被开除党籍。
此案的关键人物之一——王东记的儿子窑主王兵兵如今已被当地警方刑事拘留。
因为黑砖窑案,王家父子已成了漩涡中心的“焦点人物”。这次因当地警方意外排查非法民爆物品行动引出的惊天黑砖窑案,再次拷问着利益链条下的人性缺失。但一个发人深省的追问是,谁才是真正催生了这桩隐匿数年黑幕的“操盘手”?
处于漩涡中心的家族
2007年6月18日上午,山西洪洞县曹生村。小雨淅沥。
与以往充满嘈杂的机器轰鸣声相比,此时的山村像个沉睡的孩子,异常静谧。雨滴打落在一排排铺满黑色塑胶纸的砖坯上,哗啦作响。
坪地上,一些平常用来加工砖坯的机器锈迹斑驳。东头,一排红砖房多半已被拆除,满是断壁残垣。几双破旧的布鞋杂乱地留在空旷的坪地上。
一间还未完全拆除的砖房内,几块香烟纸板拼铺成的“床”格外打眼。
早在一个月前,这里还是31名窑工的栖身之地,如今的破败无法抹去曾经发生的“累累伤痕”。
“这20多万块砖坯如今都打水漂了。”望着门外,王兵兵的妻子张梅不时地叹着气。
“虽然王兵兵只有小学5年级的文化水平,但他却是个有理想的人。”张梅说。不难窥探的是,“腾飞”是王兵兵的人生目标——他把“腾飞”两字用瓷砖拼成了装饰花纹贴到了大门口。跟现状相比,这两个字颇具讽刺意味。
跟王兵兵住在一起的是他的胞弟王江江,中间住的是他年过八旬的奶奶,“耳朵有点背,听不见”。尽管如此,可近来每天来的一拨拨记者让这个年迈的老人心里感觉到“好像出了什么事”。
外面下着雨,王江江坐在堂屋一边看着电视,一边逗着3岁的小孩,看到记者的到来,他好奇地问:“听说俺兵兵上电视了,咋没见着呢?”他家里装的是无线,收的台不多。他说他现在基本每天都会收看中央电视台12频道的社会与法栏目,“哥哥最吃亏的就是不懂法律,要不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现在只差没‘人亡’了,家已经‘破’了,”面对记者,王江江说他不想就哥哥王兵兵的事发表太多意见,“说什么都迟了。”
“要不是黑砖窑案,这个年近六旬的村支书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一位自称与王东记有着多年交情的赵姓老干部说。王东记的另一个身份是洪洞县两届人大代表。
“王东记以前是山西焦化厂(音)的正式职工,在厂里,他负责开车。早些年,村里没有书记和村长,广胜寺镇政府把便他调到了曹生村任党支部书记。”住在紧邻曹生村的三条沟村赵老说,刚开始,当地百姓对王东记的评价还错,时间一长,有关他的负面评论越来越多。作为他的朋友,赵老多次提醒他做事还是稳妥一点好。
但事实证明,表面点头答应的王东记并没有“听进去”。
“如今发生这么大的事,他想脱掉干系也难啊!”赵老叹息摇头。
意外与巧合
在一次执行任务中,意外的发现让广胜寺镇派出所民警李定感觉事情“不简单”。
事情发生在5月27日,洪洞县公安局开展“飞虹亮剑2号”民爆物品大排查专项行动。上午10点40分左右,广胜寺镇派出所民警李定带领4名协警在曹生村进行拉网式排查。行进至一砖场时,一个脸上有着明显灼伤印记的工人引起了办案人员李定的注意,正当他有些纳闷时,另一个人又过来了,“跟开始看到的一样,同样是一个被烧灼的人”。处于职业敏感,民警上前了解情况,工人支支吾吾地告诉他说,“在窑里烤的”。
“当时工人都是衣服破烂,有的连鞋子都没穿,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情况十分异常,李定立即将情况反映给了派出所长刘林忠。
不久,刘林忠带领6人到达现场,“事情比想象中要严重很多”——虽然已是夏天,但还有人穿棉袄,“看样子,就知道精神不好”。经调查后发现,其中9人处于神智不清的痴呆状态。于是,他们将砖场老板王兵兵及所有人员带到派出所进行调查取证。
“一开始,王兵兵并不认为自己有犯罪行为,还协助公安抓打手和包工头。”洪洞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李颖明说。
包工头衡庭汉如惊弓之鸟,见势不妙,跑了。跟他一起跑的,还有他儿子衡名扬,他儿子是王兵兵窑厂的一名打手。6月18日,衡庭汉等5名犯罪嫌疑人被逮捕,罪名是涉嫌非法拘禁和故意伤害等。在逃的犯罪嫌疑人周学平、陈志明、金兴建,公安机关正在全力缉捕。
本报记者在当地采访时,一个细节不时被提起——6月5日,400多名河南家长在大河网联名发出求救信——《孩子被卖山西黑砖窑 400位父亲泣血呼救》。这篇帖子在大河论坛发出后,到6月12日,该帖点击率超过31万。 6月7日,该帖被转帖到天涯杂谈后,6天时间里,便得到58万点击率和3000多篇回帖。
“如果说前者是意外的话,后者完全是个巧合。”一位在县城开出租的司机告诉记者。
窑主和包工头的利益结合
随着包工头衡庭汉的落网,震惊全国的黑砖窑案的前因后果也开始渐渐明晰。
5名打手6条狼狗,注视着窑工门的生活与工作。
5月27日,王兵兵砖窑31名工人得以重见天日。结束了这种“包身工”生活。
在王兵兵的砖厂,这些工人分别来自全国12个省市区。在当地人看来,“要不是其中的一名工人被打死,事情也不至于闹这么大”。
但这名工人的死并非偶然的,“照这样下去,出事是迟早的。”王兵兵家窑厂附近的村民说。
这个被打死的窑工绰号叫刘宝,甘肃人,40岁。而被打死的理由是因为他“干活很慢”,“当时被铁锹打晕后,刘宝在房里躺了一天,晚上喊他吃饭,他已经死了。”第二天,刘宝被埋在了后山。
2006年3月,是王兵兵人生的转折,也是罪恶的开始。
据临村三条沟村的一赵姓村民介绍,早些年,王兵兵只是一个小石灰窑的老板,因为环保问题,当地有关部门多次找到他,“被强制关停过好几次”。此后,王兵兵开始从事砖窑生产,“那时候,工人多数都是本地人,工人想来就来,效率很低,但拿他们也没办法”。2004年时,王兵兵的砖窑厂一年的产量只有几十万块砖。2005年,王兵兵砖窑的砖机坏了,王东记父子带着砖机到运城维修时,引起了衡庭军的注意,衡庭军正是包工头衡庭汉的弟弟。
2005年底,衡庭汉到王兵兵的砖厂面谈。双方达成口头协议,生产一万块砖王兵兵给衡庭汉360元至380元。所有其他支出都由王兵兵负责,而工人的管理则直接由衡庭汉负责。2006年3月18日,砖窑开工并开始使用外地工,当年产量即达到200多万。
截至出事时止,这个砖厂已经生产出约300万砖块。
“前几年,王兵兵并没有赚多少钱。”赵姓村民说。
“我们的成本也蛮高的,每块砖的均价约0.10元。”6月18日,王兵兵的老婆张梅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透露。
如果以此来推算的话,也就是说,32名工人直接创造价值为30万元。
利益链下的人性缺失
相比以前,王兵兵似乎找到了一条便捷的“致富门道”:这些工人除最开始支付给人贩子300元—500元每人的“介绍费”外,其他支出都可忽略不计。
工人申海军在接受警方调查时也充分佐证了这一点。他是河南省灵宝市程村乡苏南村人,到洪洞县寻找母亲,不料被人以高额工资为由骗到王兵兵的砖厂。他干了几天后,觉得活太累、吃饭睡觉条件太差,就向衡庭汉提出不干了,结果被打得头破血流,一条腿也被打折了,“他们从没给我治疗,也没给过我一分钱工资”。
“我先后付给衡庭汉16万余元,”张梅告诉记者,开始衡庭汉从运城一个关闭的砖场拉来20名工人,后来又增加10来个,“管理和生产我一概不管,他有没有付工资我不清楚。”
衡庭汉把更多的心思都用在这些雇佣的打手身上,“只要工人不听话,就会遭受一顿训斥或毒打”。“高产出,低投入”的“经营理念”在这家窑厂被无限量地放大。
“工人们被拘禁在工棚内,每天早上天亮就开锁让工人干活,直到深夜又锁回工棚,晚上大小便都在工棚内,中间3顿饭不到1个小时时间,平时吃饭、上厕所都有专人看管,干活稍慢就惨遭毒打,许多人身上都有不用程度的轻伤或烧伤。”洪洞县委宣传部提供给本报记者的书面资料显示说。
尽管这些窑工中有些还属于未成年,正在生理发育期,但窑工的伙食却让人看了有些作呕,“每天吃的都是便宜的馒头、没有油的白萝卜汤和白菜汤,几个月也吃不到一次荤菜”。
随着公安部门的进一步调查,一个家族式的“贩工”链条已开始初露端倪。
在广胜寺镇派出所递交给上级部门的文字情况说明材料中,记者找到这样一段话:所骗的31人均是外地人员,分布于全国12个省,但都是从西安车站、郑州车站和芮城砖场胁迫、诱骗而来。
“细心分析受害人的构成不难发现,这个有组织、有预谋的犯罪团伙的罪恶黑手主要伸向的是年轻人和智力不健全的弱智人群。”据当地警方了解,衡庭汉同妻子杨小兰、妹妹衡某、弟弟衡庭军专门在湖北、西安、陕西渭南和山西运城一带,以坑蒙拐骗的手段引诱人到此打工,然后采取暴力手段胁迫他们进行超强劳动,“疯狂榨取受害人的血汗,非但不给报酬,甚至连基本的生存条件都剥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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