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房价近年来的增速领涨全国,投资与投机的气息充斥着市场。南山/图 |
筛眼中的人生
梅林一村100平方米的福利房、纯水岸临湖的高档住宅、观澜高尔夫的别墅——深圳房地产市场近来成交最旺的楼盘,它们的买家级别分别意味着百万富翁、千万富翁和亿万富翁,如同对应着飞机的普通舱、商务舱和头等舱。
上涨中,深圳楼市就像一个筛子那样筛选出富人,而且筛眼仍在不断扩大,众多怀揣深圳梦的中低收入者也竭尽所能地避免被筛子筛出去,即使这意味着他们被深深“套牢”,透支未来——取消了二线关的深圳,房价无疑是一道更高明的门槛。
去年10月中的一天,来自武汉的傅志刚清楚地看到他人生中的那道筛眼。
那天上午他偶然路过一个叫“碧华庭居”的小区,出于习惯,他把视线投向房产中介的信息栏。令他惊喜的是,一套100平方米的二手房刚刚挂牌转让,他是第一个看到的人。
2005年研究生毕业的傅志刚,在深圳的同学十余人,只有一人尚未买房;他所在的大型国有公司,同时进来的毕业生有一大半买了房,2006年7月毕业的人中也有一半买了房。绝大部分首期来自父母,或是借钱。
之前两个月他无时不处于焦灼和郁闷中,看了无数的房子,可每次他去看房,房子总会在第二天就被人抢走。而且每套都比前一套卖得贵。
愈发焦灼的傅志刚,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深圳楼市的再一次报复性增长。当年6月1日,“新房2年内出售须缴纳5%营业税”的规定将售出时限延长到了5年。2005年的那一幕完整再现。同样长达3个月的对峙,同样是买方心理崩溃,营业税的成本一模一样地添加进了房价里,房价一模一样地加速上涨。
“6、7、8三个月,我的收入加起来只有5000元。”地产中介张先生说,那时谁都不让步,交易少得可怜,以佣金为生的中介日子自然不好过。
短暂的萧条后,张先生们乐于为急不可待的傅志刚们找到合意的房子。
这次,傅志刚成了第一个去看房的人,在屋子中停留的半小时内,他遇到了不同中介带来的十几个看房人,几乎是一个小型现场拍卖会。从看房到决定,只用了2个小时。签完合同后,傅志刚给女友打电话,“我是不是在做梦?像买棵白菜一样花掉了未来三十年?”
“这棵白菜”花去了他所有的积蓄,首期款中有部分是向朋友借的。他的收入稳定,在深圳属于中等偏上,每月6000元工资,女友的收入还略高一点。每月按揭款用去了他俩总收入的50%,而国际通行的警戒线是家庭总收入的30%。
女友在电话中劝傅志刚冷静一点,傅则回答:如果现在不买房子,那我可能一辈子都不能给你一个家了。
对于傅志刚这一深圳人数最为庞大的白领阶层来说,房子是关乎一生的博弈。博弈论创始人冯·诺依曼曾准确地描述过这一群体:在手上牌可能最差的时候加大赌注。牌局对他们不利。
身边都是这样的故事。在目前这个高位前已购置房屋的人庆幸自己做了房奴,背上的沉重包袱似乎能保证他们留在筛眼继续扩大的筛子里;另外一些望房兴叹的人则因错过机会欲做房奴而不得暗自生恨。
7个月后,傅志刚的同学在他的10楼买了同一户型,多付了三十多万。“真羡慕你早就买了”。而傅也羡慕在他之前买房的同学。
这时的傅志刚正在装修自己的房子,在梅园路的大型建材市场,上千个摊位全都生意火爆,订单均排到一个月后。
据世华地产在今年3月的调查,他们发现,深圳人的购房习惯有了根本变化:过去,来到深圳3-8年后购房是常态,而目前1-3年也成为常态,而这些人,基本无法依靠自己的收入支付房款,两个家庭、两代人共同承担一套房子的首期甚至是按揭已不鲜见。
转折之年
“房价问题已经是深圳最大的政治问题。”一位深圳市政府部门负责人对南方周末记者坦言。
实际上,深圳市在1988年就率先提出:深圳市住宅局代表政府建设微利房,以成本价向居民出售。住宅局可获微利,以弥补建设福利房的亏损。它实际上是一种成本房。
1993年,这个城市曾自豪地宣称,深圳市有户籍人口的住房问题已经基本解决,该市住宅局因此于1992年获得了联合国人居荣誉奖。
当时深圳房地产两轨多价的住房体系已经规划好了蓝图。《居屋发展纲要》还拟订了福利房占30%,微利房占40%,商品房占30%的比例,并注明:此后,建房比例中的两头逐渐减少,微利房逐渐增多。
那个时候,每个深圳市民,都可以排队购买政府开发的微利房。这项政策很好地解决了深圳人的居住问题。即使在深圳发展最热的时候,也没有出现房价飞涨的现象。
然而在10年后的2003年,深圳市住宅局黯然退出历史舞台。此后深圳的福利房和微利房建设陷入停顿,供应量少得可怜,而且多数是为公务员建设,多数居民由此被逼进商品房市场。
上述政府部门的负责人将之定为深圳房价的转折点。“就像米和盐一样,房子是半公共产品。因为房屋承载着人的基本居住权利。而房地产商就是想把政府供应这块挤掉。当时一些开发商攻击住宅局,认为住宅局成为一个政府背景的开发商。”
“与香港覆盖60%人群的公屋制度一样,过去深圳居民三五年或者七八年总是能排上房号。可现在怎么保证?”他说。
然而,房地产市场化是全国一盘棋,深圳对此似乎无能为力。
通往“繁荣”之路
“如果说,2006年深圳楼市是疯狂,那么,今年则是癫狂。”6月22日,世华地产市场研究总监肖小平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在她的记忆中,疯狂源自2005年下半年。十余天的采访中,这一印象不断被印证。
2005年之前,深圳以房价平稳著称。当杭州、上海、北京等明星城市的房价次第领涨时,深圳更像一个局外人——这里的居民经历过1990年代中后期的楼价下跌(价格从高位时的10000元/平方米跌落一半),也见证过香港楼市的崩溃、负资产阶层的凄苦,“他们更理性,不轻易投机”,香港学者郎咸平曾这样评价。
房价温和而平静地上涨几年后(每年约5%),深圳人对楼市的审慎态度开始悄然而变。
推力更多地来自深圳之外。2005年前后,“流动性过剩”成为描述中国宏观经济时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之一,它的意思是:钱太多了。这意味着,“留什么在手上都比留人民币好。”一位前地产中介说,从2005年开始,她替自己和几位无暇亲力亲为的朋友投资深圳房产,至今,获利数倍。
经济学家们对此有着清晰的解释:事实上,在货币市场上有超额供给(即流动性过剩或钱太多了)时,人们会通过增加支出来调节,而这种支出通常会是投资而不是消费。
由于前期的平稳,相较于北京、上海,2005年的深圳楼市已有落差,颇让投资者放心,在深圳购置房产显然是一个稳妥的选择。
何况,可供中国普通居民选择的投资品实在不多——比起普洱茶、艺术品,甚至是奢侈品,股票、房产还是更可靠一些。相较阴晴不定的股市,房产又更可靠。何况,房产比股票更“重”:股票只是一张纸,而房价即使下跌,还可通过出租房屋挽回损失。
2005年7月,另一个大事件更将深圳人推向了投资一途——人民币开始汇率改革。QFII(合资格的境外机构投资者)提出了近乎夸张的建议,“持有一切以人民币计价的资产,包括垃圾。”
那时至今,人民币累计升值幅度已超过7%,各方预测,升值仍将持续。这意味着,人民币汇率目前仍被低估。通俗而言,汇率是现金的价格,当把现金的价格往下压的时候,其他资产的价格都要上涨。房产亦如是,直到汇率不再上升。
“人民币一升值,我们就意识到,深圳将接过上海、北京的接力棒,成为房产投资的又一个资金洼地。房价上涨无可避免。”一位房地产策划师回忆道。
汇改前两个月,调控楼市的“国六条”出台,深圳市政府应声宣布,从6月1日开始,“新房2年内出售须缴纳5%营业税”。这为深圳人的理性选择增添了些许戏剧性?押卖方希望以更高价卖,以弥补陡然增出的成本,买方不愿买,等着房价跌。心理对峙持续了3个月,以买方卸甲投降、追涨购买告终。
征税5%,房价涨幅不止5%。肖小平解释,被征税者涨价5%,不需要交税的卖方不会不跟着涨,为了得到与后者相等的收益,交税者还会接着涨价……这样的逐涨游戏,在一直是卖方市场的深圳楼市,成为了不断探测买房者心理底线的竞价过程。
一位有威斯康星大学经济学博士背景的地产商将人们投资楼市的冲动称为“理性选择”。当前人民币的存款利息已低于通货膨胀率,即经济学家们所说的“负利率”。将现金留在手里或存银行,其实际购买能力将下降,并不理性;用于购买股票或房产,或许还可以预期未来升值。
事实上,在市场经济发达的国家,房地产隶属于金融业,而不是制造业。房子是金融产品而不是单纯的消费品。很多中国老百姓没有这个常识——房产类似股票,它的价格某种程度上来自于“散户们”自己对未来的预期。
于是,看似荒诞却符合逻辑的一幕出现:政府抑制投资或投机需求的良好意愿,在买卖双方力量不均的竞价中,违背初衷,成为了房价上涨的助推剂。
一系列事件之后,深圳楼市踏上了通往“繁荣”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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