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我参加招聘考试,进入新华通讯社湖北分社工作。打了半年工,到年底,攒了6000元钱。春节回家乡,我全部交给了我的母亲,她说她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我与父母商量,用这些钱还乡亲们的债吧。
往事历历在目,仿如昨日。
当时父母为了供养我上大学,母亲常常去码头做搬运工,扛水泥袋。水泥带又脏又沉,200多斤,扬起的粉状灰尘使人睁不开眼。时间长了,手和脚,甚至后背都烂得露出肉来。而每次母亲见到我,总是乐哈哈地说她和街坊邻居的大叔们又赚了十多块钱。
长年累月超体力的强劳动,终于使母亲病倒了。大出血,当时就昏倒在工地上,等送到医院,母亲已经休克,医生说:“再迟送一个小时,抢救都来不及了。”而远在省城上学的我,对家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待收到妹妹的来信,时间已过去了整整一个星期。
我换了几趟班车,从繁华的都市回到偏远的家乡,焦急地赶到镇卫生院母亲的病房,母亲面无血色,十分虚弱,望着我勉强地笑了笑,说:“我没事了,过两天就出院了,这里也住不起呀!你明天早点回学校去吧。”母亲十分歉疚地对我说:“不如死了的好,一死百了。现在又扯了一大堆债,让你们爷俩遭罪呀!”母亲和我的眼里都噙满了泪水,无奈与怅然交错地流向我的心底。
后来,奶奶告诉我“要不是你父亲果断,你母亲的命早就丢了”。当时的镇卫生院医疗条件相当差,血库没血,又没有救护车。父亲借了5000多块钱,把现金铺在蛇皮袋上,分成几堆,当街买血。“谁卖血,谁就拿一堆钱。”就这样,花高价钱,很快凑足了抢救母亲所需要的血。对于一个农民家庭而言,在厄运降临后,用“家徒四壁,坎坷艰辛”来描述,一点儿都不过分。
工作两三年后,我省吃俭用攒了近4万元钱。周末和父母共进晚餐时,我很诚恳地提出:“求学阶段,害你们过了七八年的苦日子,你们这些年对我的养育之恩,没齿难忘。今天,我来偿还求学时承诺的债务,这些钱只是一部分。请你们接受,要不我心里会十分不安、难受的。”
母亲看我十分认真的样子,知道我不是开玩笑。她流着泪说:“这钱我们坚决不要,你将来要娶媳妇,花销大了。”我说:“我10年内不结婚,就是结婚也不能让你们掏一分钱。”我母亲急着对我嚷道:“去农贸市场买个猪娃都要钱,没钱谁让你抱。你拿着钱该考虑婚姻大事了。”父亲眼看我们吵了起来,沉默良久,说“儿子,你母亲是苦命人,没有进过一天学堂,也没有踏出过这个小镇。你现在翅膀硬了,俗话说"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你这么较真干什么呢?”我哪里敢较真啊!跟我吃尽了苦头的双亲,他们从来只知道付出,从来没有奢求过回报。
又是一夜卧谈,软磨硬泡,父母终于接受了我的还债方式。后来的五六年里,我陆陆续续帮他们还清了债务,帮他们盖了一栋小洋楼,又买了一些电器,置了一点儿家具。父母逢人就讲“做梦都没有想到会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10年还债路仅仅只是开端。往昔的磨难,不堪回首,但养育之恩,谁也无法忘却,谁也不能用物质还清。我常想,曾经作为贫困生的大学生们,毕业后,没有事业,没有爱情,上无浓荫蔽日,下无磐石之基,是不是都如我一样,必须努力工作,赚钱还债呢?面对强加于人的城乡差距,与年龄不相称的苦难,与生俱来的贫穷,还需用我们这一代人无辜的汗水、泪水和肉体来填平!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辈们从来就不知道用合法的权益来诉求政府,悲哀得连抱怨社会都不曾有过。善良的人们总是用他们坚强、勤劳的胸怀支撑着温馨的家庭,支撑起和谐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