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帝国的另一面(图)

雷安军

　　“认识你自己”是2000多年前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所说的名言。千载而下，认识自己仍然是一个难以做到的事情，而对于一个长达数千年的老大帝国，要做到这一点尤更为困难。作为老大帝国的百姓，我们要么沉浸在几千年的灿烂文化中，要么自陷于浓厚的民族意识中，从而难以认识中国的真实历史。这正是应了那句话“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歌德曾说过，不知别国语言者，对自己的语言便也一无所知，他强调通过对外国语言的比较来了解本国语言。笔者据此认为，不知外人对于老大帝国的评价者，也难察传统中国的特点，外人的评价是我们的一面镜子，借此可以照亮我们自己的历史。明清以降，随着航海技术的发达，外人基于传教、经商、扩张等目的渐次来华。他们长于与中国异质的文化，因此对中国文化尤为敏感。通过长期的观察和细腻的描述，他们留下了关于中国的大量笔记、文章、著作，反映了中国这个老大帝国的另一面形象。

　　在外人的记录里，你可以读到关于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在与清政府的长期交往中，外人感受到政府朝令夕改、专断随意、不守约定。他们得出结论：清政府在形式上或许是最易于滥用权力的、不负责的专制政体。而对清政府官员的细致刻画，形象地描绘了官员们的冥顽不化和低效率。外人一开始发现与这样的官员交往很困难，但后来却发现很容易，由于官员们很畏上，因此只要抬出领事就可以吓倒他们。这些描述(甚至通过故事)提供给我们的是具体的、有血有肉的形象，较之教科书中抽象的概念和大而化之的结论，更能揭示真正的历史原貌。

　　清代的刑法在他们眼中是很完备的：高度的条理性、清晰性和逻辑一贯性，但刑讯逼供和死刑执行给他们留下了更深的印象。关于刑讯逼供，一个外国作者写道：大厅里有两个圆柱，这两个人都跪在地上，两只脚缚在一起，动弹不得。先把他们的背部靠在一根柱子上，用小绳扎紧脚大拇指和手大拇指，然后用力拉向后面的柱子，绑在上面。这立刻让他们痛苦万分。胸部高高突起，前额上青筋暴跳，真是痛不欲生……

　　(菲尔德：《从埃及到日本》)刑讯逼供的惨烈和刑讯逼供的普遍震惊了来华外人。死刑执行尤其是凌迟处死同样震惊了这些外人，也震撼了今天阅读其描述的笔者。一个观摩了凌迟处死的外人详细描述了整个执行过程，其血腥、残酷令笔者在此不忍心引用。他最后说道，即便是意志再坚强的好奇者都不太敢跳过那些死尸，涉过血污亲耳聆听这位不幸的人胸腔里发出的呻吟，目睹其四肢抽搐不已。(密迪乐：《中国人及其叛乱》)中国传统社会法制的黑暗、残酷一面已经被很多人认识到了，但这样形象、深刻、揪心的描述还是很少看到。

　　外人的描述不仅仅在政府、官员、法制方面，还包括宗教、科技、日常生活等方面。在这些描述中，最撞击笔者心灵的莫过于他们对中国人特性的概括。当时流行在来华外人中的普遍观点是，在欧洲任何国家，或者整个世界的任何地方，你都不会像在中国那样，能发现如此缺乏多样性的特点。观察这个民族的面部表情、性格及社会组织，你都能感到各省的居民差别很小。(“中国崇拜者”：《中国历史及编年之评论：从古至今》)生活于其中的我们应该都能感受到，这种从心灵到服饰的千篇一律，几千年来一以贯之。尤为重要的是，这种统一性渗透到中国的文献中去，中国的思想凝结在经典中，学者只能对这些经典作出解释，缺乏个人的创造。缺乏个性，注重统一性可以说是中国人的最重要的特性。更为深刻的是，外人发现，中国人认为，要比几千年前的祖先更聪明是不可能的，因而，一个中国人的首要任务是学习并崇拜圣人的箴言，遵循祖先留下的习惯，结果，中国人的心灵便处于停滞状态。人们评价埃及的话也适用于评价中国———人成为石头。这个帝国早就处于停滞状态，其条件，社会的和智力的，已经停止了若干世纪……天才和创造性被认为是异己的和不能相容的因素……在这种状态下，进步是不可能的。(纪备礼：《中国和中国的传教》)王小波先生曾指出思维的乐趣是科学和艺术的源头活水，而这种“停滞的心灵”是不能产生思维的乐趣的，因此科学和艺术难以有创新和发展。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就是建立在这种“停滞的心灵”上，所以中国有循环的历史周期而没有真正的历史(发展的历史)。这些描述深刻地剖析了中国人的特性，令人汗颜。

　　稍微涉猎一下外人所写的近代史料，上述这类敲打人心的描述实在太多。虽然由于文化背景的差异、语言习俗的隔膜、西方中心论的自大等因素，外人对中国的认识可能有偏差、有误解，但他们所描述的细节足以令每一个真正思考中国问题的人触动，他们深刻的分析足以令中华民族反思、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