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绣:难辨画绣的刺绣珍品
正在上海博物馆展出的“海上锦绣—顾绣珍品特展”中,50余件来自故宫博物院、辽宁省博物馆、南京博物院、南通博物苑、苏州博物馆等的顾绣珍品,以其精巧“笔墨”和生动气韵,大大改变了人们对“刺绣”的看法。该展将持续至2月25日。
假使不是亲眼看一看顾绣,很难想象它同其他华丽鲜艳的绣织物的区别。而那“看一看”,指的是顾不上将额头撞上展示窗玻璃地凑近去辨认那些细密得依稀存在的针脚,然后确定那些雅致古朴如画的绣卷上,棱岑的山石、氤氲卷舒的云浪、曳欲摇风的松竹、禽羽厉爪、器皿纹饰乃至朱红小印,尽是以针代笔、以线代墨绣成的。
露香园
“露香园”,仿佛一个明净大湖中的小岛,在水一方,静谧而免受打扰。明嘉靖三十八年进士顾名世,官拜尚宝司丞,晚年便在当时松江府上海县县城的西北隅修筑了这座占地40亩的江南园林。据说筑园时穿池得一石,上有赵孟兆页篆书“露香池”三字,遂作园名。在这个精致的院落里,顾氏家族也追随士大夫阶层流行的避俗之风,耽情诗酒,以琴棋书画为闲雅、以禽鱼竹石为清逸。而文人墨客们在品评嘉桃、糟蔬之际,也将以李贽为代表的个性解放观念带到露香园的女眷之间。
顾名世次孙顾寿潜的妻子韩希孟、顾名世长子顾汇海之妾缪氏以及顾名世曾孙女顾兰玉耳濡目染,临摹宋元名家字画的意境,以刺绣针法带上吴绫。晚明心禅之学风行,董其昌提出“南北宗”之论,以婉约、清淡、轻秀者为南宗,顾绣同样受到崇南抑北的江南知识阶层的审美心理影响。顾氏女眷们将一根丝劈为三十二分之一,用纤毫细针,穷数年之心力,创作出一幅幅刺绣珍品,引得以董其昌为首的文士瞠目结舌,大呼“技至此乎”。顾绣突破了自古以来刺绣或装点衣衾或修饰帷幛的实用范围,摆脱了闺阁闲情的狭小天地。她们的作品追求“士气”、“逸品”,以卷、轴、册为装裱样式,不让丹青。而绣品在不同方向光源的照射下,丝光合理,别具缥缈难言的美感,这又是绘画所不能及的境界了。
可以设想,她们倒是古往今来杰作的创造者中较为不寂寞的那一群。且不说有座上佳客之褒扬,良辰美景当前,韩希孟与丈夫顾寿潜一画一绣,凡笔之不足,则针能独到,凡墨有晕缺,则线能补齐,这样的一番相互扶携,委实令人心向往之。顾兰玉则没有那份幸运,她生在清初,早年丧夫,守节抚孤之余“针黹营食”、“设幔授徒”,也因此为顾绣的推广和传播作出了重要贡献。
十指春风,迥不可及
顾绣作品常先临摹宋元名画,再作刺绣,如《宋元名迹册》之一的《洗马图》,契合元代著名画家赵孟兆页的风格;《米画山水图》,是根据宋代著名画家米芾和米友仁父子之画绣制;《花溪雨隐图》则是摹绣元四家之一王蒙的画作。为追求绣品的完美,顾绣有时先在底面上施以墨彩,再绣边线表现物体形象,有时则在绣好的作品上加画。如《钟馗像》,衣物和身体的轮廓由斜缠针勾勒,小鬼头顶的花果用齐针和套针表现,小鬼的须发和身上的圆斑混用接针、滚针和钉针,长剑采用片金线粘着,剑柄和腰带头用钉金点缀,人物脸部和双靴踩着的小鬼则仅以简单的齐针和套针绣出眼白唇齿,以寥寥散针勾出眼睑,并突出皱纹和朝靴的破损处,其余大部分由笔墨完成。
据说顾绣技法得传于宫廷内院,其针法复杂多变,用色线种类之多非以往任何绣品能够比拟。江南的传统染色工艺,在明代已达到整体系统化的程度,单色染已发展至顶峰。顾绣既能“劈丝细过于发”,又善于使用合线法,将不同色相或色度的丝线捻合施针,造成视觉上的混合而产生新的色相,或形成独特的肌理,且所用材料不止于丝线,蒲草、马鬃、发丝、雀羽皆取之于自然而有浑然天成之妙。
顾绣题材十分广泛,举凡山水、竹石、人物、花卉、鸟兽、禽鱼,无不为之。此次来沪的展品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大概要属韩希孟在崇祯十四年(1641年)所绣的《花卉虫鱼册》和有“皇明顾绣”绣印的《十六应真图册》。
陈子龙在《花卉鱼虫册》题跋中称之“生气徊动,五色斓发”,董其昌题跋则将韩希孟赞为“旅仙才士”。这绝非过誉,韩希孟针下,触须高扬的络纬(虫名,俗称纺织娘)轻盈地在野花上振翅而鸣,游鱼闲戏于落叶点缀的澄清池水,河虾在摇曳水藻间觅食,怕是以纳博科夫那细密整饬的鳞翅目学家的眼光考量,也会为其精巧与呼之欲出的盎然野趣而赞叹不已。
看到《十六应真图册》,方知“以手扪之如虚空”之言不虚。整幅作品平滑如纸,即使把脸贴到咫尺之近,仍难辨画绣。绣卷上十六位承佛敕命永驻世间守护正法的罗汉,施以深浅不一的黑、灰、白色,有明暗有层次,由不同针法变幻出的线条变幻自如——实际上,这幅作品根本了无针痕缕迹,你只能看出或流畅圆曲或遒劲方折的“笔触”。(文/顾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