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妇女银行行长：为什么穷人更有信用？

　　专访世界妇女银行行长玛丽·艾伦·伊斯肯德里安

　　为什么穷人更有信用？

　　作为全球最大的小额金融服务机构领导人，她和2006年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穆罕默德·尤努斯是好朋友。同为小额金融业务实践者的他们常在美国碰面商讨业务。

她说：“尤努斯证明了‘穷人可以成为一个好的借贷者’这一说法，我觉得认识到这一点是非常明智的。”

　　文/庄清湄 蔡耘（实习） 摄影/张洪兵

　　穷人可以成为一个好的借贷者吗？玛丽·艾伦·伊斯肯德里安的回答是肯定的。

　　2006年10月，伊斯肯德里安就任世界妇女银行（以下简称WWB）行长前一个月，她的同行兼好友、孟加拉乡村银行行长穆罕默德·尤努斯获得2006年诺贝尔和平奖。在伊斯肯德里安看来，“尤努斯证明了‘穷人可以成为一个好的借贷者’这一说法，我觉得认识到这一点是非常明智的。”

　　WWB是全球最大的小额金融服务机构，这一机构70%的贷款人都是妇女。同为小额金融业务的实践者，伊斯肯德里安常常会和尤努斯在美国见面。

　　尤努斯获奖那天，伊斯肯德里安正在参加耶鲁大学的校友会活动。“听到他获奖的时候，我非常兴奋，每个人都为这样一个优秀而重要的工作得到认可而感到高兴！”伊斯肯德里安接到好多电话，“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小额金融事业。”

　　诺贝尔奖评审委员会这样陈述尤努斯的获奖理由：“尤努斯所倡导的小额信贷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扶贫方式：信贷额度小，无需抵押，且偿还率高达98%。小额信贷目前已成为一种遍及全球、非常有效的扶贫方式。”

　　尤努斯的获奖并不是小额金融业务第一次受关注，在此之前，联合国就将2005年称为“国际小额金融年”，用以纪念全世界数以亿计的贫困人口因为小额金融业务而受益。此时，距现代小额金融业务的诞生已有近30年。

　　2008年5月16日，世界妇女论坛亚洲大会召开之际，伊斯肯德里安来到上海，并接受了《外滩画报》记者的专访。

　　因为小额信贷而改变的人生

　　为什么穷人的信用反而更好？伊斯肯德里安认为：“这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机会是如此之少。在美国，每天我都可以申请信用卡，我可以有十到十五张信用卡。但是对那些非常穷的人来说，尤其是生活在偏远地区的穷人，他们没有机会。所以一旦有人愿意借钱给他们，他们是绝对会还这个钱的。”

　　但是她也强调：“尤努斯并不是唯一得出这一结论的人，另一些人同时也在试验这一想法。所以我认为他是小额贷款的发言人，但小额金融事业是靠很多人的努力才走到今天的。”

　　作为行长，伊斯肯德里安经常要和各种各样的女性见面，“这是我工作中最棒的一部分，去见见这些因为向我们借贷而改变自己人生的女性。”在加入WWB之前，她并没有很关注妇女权益问题。但是现在，她才发现妇女在改变贫穷方面的贡献何等巨大。

　　三星期前，伊斯肯德里安在约旦见到了WWB一个非常优秀的客户，当地的工作人员带伊斯肯德里安去参观她的商店。商店窗帘紧拉，大门紧闭，电灯关着，走到房子的背后才发现这是一个商店的门，非常非常难找。工作人员走了进去，那个女人在里面。货架上堆满了商品。

　　“她是从挨家挨户卖化妆品开始职业生涯的，在约旦很多女人很少离开家里，所以她们问她是否也能够卖些别的东西。而当她的生意越做越大以后，她不可能挨家挨户地卖东西了。所以她开了这家商店，当货到的时候她打电话给订货人让她们来取。”

　　伊斯肯德里安问她：“为什么一切都要这样藏着呢？”那位客户告诉伊斯肯德里安，这个店是她和丈夫一起开的，她丈夫家的人都知道，而她娘家的人不知道。在约旦，娘家人会因为女儿必须要工作、为丈夫不能给妻子提供好生活而让妻子工作养家感到羞耻。“但是她很感谢WWB借钱给她，让她做点小本生意，让她三个子女受教育，让家人住上了更大的房子（从一间房变为了四间房），生活变得好多了。”

　　这样自强不息的女性故事每天都在上演。但是对于不同的地方妇女，小额信贷发挥作用的程度也不一样。“你知道中东和其他地方都不同，女性是非常隐蔽的，我们几乎在户外看不见她们，当你看见她们的时候，她们都戴着厚厚的面纱，所以小额借贷的力量在中东的作用尤其大。”

　　在中东国家，借贷的妇女有时会把钱交到丈夫手中，可是当伊斯肯德里安把这样的事情告诉哥伦比亚的工作人员时，他们都把头转向她说：“我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哥伦比亚女人从来不把钱交给丈夫！”

　　“这就是文化差异。拉美女人和中东女人的生活完全是两回事。”

　　70%的贷款人都是妇女

　　伊斯肯德里安的父母是土耳其移民，她本人出生在美国。在加入世界妇女银行前的17年间，她一直在世界银行下属的私营业务部——国际金融公司担任高级管理者，致力于帮助发展中国家的私营企业的发展。

　　这段工作经历让她看到了发展中国家的贫困现状，为她选择加入WWB做好了铺垫。“我知道世界是怎样对待发展中国家的，当我有了一个可以自己为发展中国家工作的机会，特别是在小额金融领域出现了许多变化的时候领导WWB，很兴奋。”

　　当猎头公司找到伊斯肯德里安，希望她能担任WWB的行长时，她几乎没有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从面试到上任，不超过3个月。

　　伊斯肯德里安对的她的两位前任麦考拉·沃尔什（Michaela Walsh）和南西·巴利（Nancy Barry）敬佩有加，南西·巴利曾被《财富》杂志评为全世界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伊斯肯德里安说：“沃尔什担任了15年的行长，她从很多地方募集了最初建立WWB的资金，那时只是这个行业发展的最初阶段。之后，南西取代了她的位置并且大力发展了WWB，她引导银行介入了我们这一行业，看到了商业资本可以为我们所利用，所以她凭着广阔的视野在行长的位置上坐了16年。”

　　如今，WWB已在全世界五大洲29个国家建立了一个由30个小额金融机构和23个小额金融银行组成的全球网络，为低收入妇女和她们的家庭提供可持续的金融服务。通过这样的援助，低收入妇女可以从事自己的经营活动并且让家庭受益。目前，在WWB所有的1000万直接借贷人中有70%是妇女，而通过这贷款间接受益的人口达到1400万。

　　B=《外滩画报》

　　I=玛丽·艾伦·伊斯肯德里安（Mary Ellen ISKENDERIAN）

　　B：WWB的全球网络由两块组成，一块是贷款机构，一块是贷款银行，两者有什么不同？

　　I：世界妇女银行是一个全世界性的网络，30个小额贷款机构几乎都不是为了盈利，它们担负的是社会使命，帮助扶贫。我们还与另外24家商业银行合作，这24家银行都是盈利性的，他们有潜力为我们向特别贫穷的顾客提供帮助，所以它们是两种不同的组织。而小额贷款业正变得非常商业，这30家机构中的许多家如今都变成了银行，两者合二为一，今后我们还会以相似的方式与它们合作。

　　B：你对小额贷款的高利率是怎么看的？

　　I：我们不直接借款，我们与机构合作，是他们直接借款给需要的人。现在利率在小额贷款中是一个非常具有争议的话题，因为其中一些非常高。

　　小额信贷业是个非常昂贵的行业，因为它需要花费许多时间，有时候还要克服借款者与借款机构之间的远距离，小额信贷业必须用利率来解决它的费用问题。我们不想让利率变得特别高，利率只是解决一些费用问题而不是为了太多的盈利。

　　B：你能告诉我利率会在怎样的幅度内波动吗？

　　I：我们的网络中，最好的一些小额贷款机构非常有效率，它们的经营并没有花费太多的经费，利率大约是25%，我知道这算高了，但这已经是最好的了，我知道一些组织的利率是40%。一年前有一件事在墨西哥引发了一场大辩论，一个非常成功的贷款机构通过上市来盈利，因此有许多信息都会公开，结果显示他们的利率超过了100%。他们赚了大钱。

　　但是在很多国家，穷人借钱的唯一对象就是能借给他们钱的人或机构，他们从高利贷那里借钱，但如果还不了就会受到伤害。在很多地方，放高利贷的人是穷人们的唯一选择，他们的利率是200%甚至300%，所以小额贷款是一种改善，但它的利率仍然太高。

　　B：未来，您认为利率会上升还是下降？

　　I：肯定会下降。利率下降最大的动机是竞争。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小额贷款事业，现在人们只是在看“它能成为怎样好的一个产业”，也已经有很多人加入到其中来。

　　B：WWB的还款率怎么样？

　　I：非常非常高，整体的还款率是97%。

　　B：那另外这3%呢？是他们没能力还钱还是不想还钱？

　　I：我所说的97%是在还款期限到达后一个月内还清的比率，有很多人可以还清，只是不能够按时。另外，他们的情况，比如今年早些时候肯尼亚发生了种族冲突，但我们在那里的机构的还款率还是达到100%。可能因为战争原因，房屋受损、借款人受伤，还款率下降，可是事情过后，借款人还是将借的钱全部还上了。

　　B：您怎么选择借款人呢？

　　I：在大多数情况下，有两种借款人。一是团体借贷，15或者20个人，每个人都借款，但每个人都保证他的邻居一定会还款。在中国也有一些这样的例子，所以这些人常常以一个团体的形式一起过来，他们认识彼此的邻居，是住在一个村镇里的人。

　　另外一种是个人的，个人想做个生意，他到我们的小额贷款机构申请贷款，我们对他的生意运作能力及资金流动进行考查，调查他的收入情况，来得知他是否有能力归还贷款。

　　B：假如一个借款人从来没做过生意，你们会怎么做？

　　I：只借数量比较小的款额，借期比较短，在借贷期里密切注意他们。这些人很少有机会弄到贷款，所以还款率还是不错的。

　　B：一些小额贷款机构贷款给有实力的穷人而不贷款给最穷的穷人，WWB呢？

　　I：我觉得小额贷款是所有穷人的一条好出路。我们的机构工作已经证明，最好的顾客是努力工作的穷人，是意识到自己必须供养家庭的穷人，他们愿意用创业来供养家庭。所以我们觉得，最穷的人是穷人中的一种，他们是我们服务对象中的一层。

　　B：WWB怎样与一些大银行合作？

　　I：比如跟花旗银行合作，小额贷款很多年来都是由政府和一些基金会出钱资助的。但是渐渐地，鉴于小额贷款业发展得如此之快，遇到很多风险，而小额贷款机构面对风险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但是银行知道如何搞运营、抵制金融风险。

　　举个例子，WWB和花旗银行合作了一个培训项目，帮助我们的机构应对风险。在有机构的城市，当地的银行职员们会来向我们解释他们在日常工作中是怎样运用技术规避的。通过培训，WWB的机构提高了抗风险的能力。

　　B：为什么主要的借款人都是妇女呢？

　　I：我们认为小额贷款是一个非常有效的减轻贫困工具。它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当女人的事业成功，有了钱之后，她用这些钱来解决家庭生计问题，特别是对孩子的教育、住房的改善以及健康问题很有帮助。我们成员中的女性每一美元中有87美分是用于这些的。而男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将做生意赚来的钱用在喝酒、购物和交女朋友等等上，很少帮助家用。所以假如小额贷款离开了妇女，它也就离开了帮助补贴生活的可能。

　　B：你遇到过妨碍小额金融业务发展的人或事吗？

　　I：有时候，政府想要用以低利率借贷给我们共同的客户来跟我们进行竞争。这样的后果很糟，人们一下子就不会偿还小额贷款了，因为政府的贷款利率更低。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小额贷款最真实的一个事实是，我们并不是慈善，我们不是白给，我们是借给他们而希望他们能够偿还。所以如果你打破了这个规则，你就无法从中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