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突如其来的震痛国殇
让我们应急转战天府明珠--德阳
我们在这里共同与灾害和死神英勇搏斗
也领略了旌城人民的友爱、善良与坚强
祝愿这座英雄的城市美好、吉祥和安康……
——第三军医大学医疗队长郭继卫
作者与国外专家交流 李龙坤摄
第55天:M1SSION ACCOMPLISHED(使命完成)
2008年7月5日16:35,随着三医大医疗队的6车车队驶入西南医院,我想,我这一个多月的医疗队长"留德生涯"就算划上句号了。
5月12日晚上9点多钟,训练部罗长坤部长给我打了个电话,先是问了问我的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近期发作没有,然后告诉我,学校赵先柱副校长带队,由我担任第三军医大学医疗队队长,立刻奔赴汶川。
当时又感到意外,又有些振奋。由于1989年底我有过一次带队参加重庆统景抗震救灾经历,所以倒也没有什么压力,只把这次当成了许许多多临时安排外出执行任务中的一次。从我带的香烟、茶叶就可以看出,是没计划超出十天的。那时绝没有想到,这将是我一生中最艰巨、最丰富、最漫长的一次出差。
阳台上的鹦鹉 一转眼,第三军医大学第一医疗队队长的"任期"结束了,现在,当我舒舒服服地呆在家里——5月2日14点28分我就是从这里仓皇下楼的,这一别就是55天——给父母去个电话报声平安,抽着自己喜欢的牌子的香烟,用自己喜欢的茶杯喝自己喜欢的茶叶,再听阳台上那只鹩哥时不时说上句"你啷个不说话嘢?",猛然回想起在汉旺"东汽"的空无一人的家属区里,一只精致的鸟笼孤零零地悬挂在危楼的阳台上,那时已近五十天。我才深深感到:这些日复一日再平凡不过的生活,它是多么惬意、多么宝贵啊!
灾区的经历并不像我们前不久见到奔赴汶川的医疗队员时所提醒自己的一样:他将会是、也必须是一张白纸,我们有能力将它随时翻过这一页。然而事实上并不是那么简单,经历如果是一张白纸倒好了,问题是它总是像一张白纸的影子,你以为翻过去了,可它还会留了些你没预料到的印迹出现在你不希望出现的地方。
在德阳帐蓬里忙忙碌碌的日子不复存在的时候,偶尔睡梦中醒来,突然不知身在何处、惊慌失措,继而,常会长时间地质疑享受平常生活心安理得的合理性,恍惚间仿佛你所拥有的可能是偷来的、不该属于自己的、苍凉而无助的。德阳队员中决不是只有我才有这种精神过敏,我将这种感觉称之为"属于帐篷的梦魇"或"德阳孤独"。
不经意的建议 然而,德阳,它必然成为一个魂牵梦绕的心灵特区。
去德阳,是我建议的。尽管这看起来就像在地图上点个点儿那么简单,但如果没有这个建议,也就不会有这一版"德阳故事"。5月13日凌晨,当我们得知汶川方向交通完全中断,四川省卫生厅让我们这支重庆救援队伍转向德阳的时候,重庆市卫生局刘克佳副局长来到我们乘座的面包车,他站在车门口,告诉赵副校长大家将一分为三,分别去德阳、绵竹、什邡,问我们想去哪里。短短几秒钟的思考,我提出如果安排方便的话我们就去德阳。
车窗外一片漆黑,我也没到这一带来过,当时只是凭直觉感到那里可能会更适合我们这样一支战创伤外科专家为主的医疗队发挥作用。赵副校长和刘副局长当即同意了。事后才得知,由于绵竹、什邡当地医院地震破坏严重,不具备手术条件,而那里到德阳的交通又很方便,不到一小时车程,所以几乎所有重伤员都送到德阳人民医院了。如果不去"德医",我们队的救援效能(无论从救治时效还是伤员总量)肯定会大打折扣。而在"德医",我们创造了军队医疗救援的"德阳模式",并得到德阳市政府的红章公文形式以及《德阳日报》专题报道的认可。
德阳模式的出现 5月13日下午,我建议派出部分人员去汉旺镇了解情况,因为"德医"的好多伤员都是从汉旺来的--开始大家都听成了"汉瓦"--说那里灾情十分严重,所以我们几乎和温总理同时到达了汉旺,后来我们去过十几次,并和那里的空降兵部队结成了生死之交的互帮对子。汉旺,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内心的怯懦和昏荒。你会在寂静的废墟中,倾听到大地震发生的瞬间,许许多多不能用道德而只能用本能去分辨的嘈杂喧嚣。
5月14、15日,我提出了转运一批伤员回重庆的设想。短期内在当地处置所有外科伤员是决难完成的,这并不是只我一个人知道。但是这一意见想要变成现实,确实面临很多困难,因此也遇到了各种不同意见。是高福锁政委和赵副校长果断决策,才有了这一全国示范性举措。不过,首批只转了62名伤员,而不是我开始所提出的一百余名。
5月19日,我提出了发展西南医院两名聘用制护士火线入党,她们一个父亲病危--在抗震救灾第43天时不幸病逝;另一个把新婚蜜月奉献在了抗灾一线--5.1小长假时才请亲朋好友吃过喜酒。是啊,谁能想到,我军建军以来,在由穿军装的革命军人及英勇支前的人民群众共同组成的作战大军中,一只新出现的"非现役"队伍在这次抗震救灾军事行动中闪亮登场了。
5月下旬,在我们建议"德医"集中收治地震伤员,并成立德阳"野战条件医院"后,我又告诉医院应以"军民共建"形式全面加强医疗重建与帮带工作。6月6日,在德阳抗震救灾医疗卫生外援专家座谈会上,我提出了德阳地区应该把抗震救灾医疗经验深入总结、推向国内国际的建议,其实在这以前我就向"德医"部分领导提及,但他们可能没来得及重视。从那以后,我们医疗队就成为"德医"开展高水平学术总结的重要依托力量,再加上6月9日西南医院按照"德医""点菜"要求派来一批对口支援专家,使得医疗队工作以"仅限地震伤员"转向全面战略合作,实现了"一期全面恢复,二期特色发展"的重要转变。于是,"德阳模式"有了实质性发展。
6月中旬,结合总结工作,我们集中搞了一批经验性的文字,其中"医疗共建"、"灾后症候群"、"基于生命保全的卫勤改革"先后编发成文。6月29日和7月1日,我们和《德阳日报》一道组织大家走上德阳街头,做了涉及上千人份的医疗队满意度问卷调查,这一活动第二天就由新华社发了通稿,《人民日报》专门进行了报道。至此,"德阳模式"就完全立得住了。
“娱乐靠党”的日子 一场非战争军事行动,让我交下了一大批新老朋友。队员们和"德医"战友们吃苦耐劳和高超工作水平成为取得胜利的根本保障。他们真是像放电影一样反反复复闪动在我面前,让我时而哑然失笑,时而泪欲盈眶。
在医疗队,我的一句玩笑话成为战地"军语":娱乐基本靠党。当然,它首先指的是丰富多彩的战地思想政治工作。同时,它也特指:在一次突发的、艰巨的、远距离的军事任务中,精神生活来自于一种平时怎么也达不到的紧密团结、以及这种团结所凝聚起的内心深处的高尚力量。从而,每晚在昏暗灯光下的帐篷党小组会,会让每一个人战胜黑夜、野外、孤单、疲劳、思念、甚至空虚烦躁所带来的一切不舒适感。
除了各位"老大"对我工作上的大力支持,还有多少兄弟们在生活上对我的真诚关心,让我多少次偿到了患难情深、心暖融融。这些战地交情并不惊天动地,却会像一只羊毫小楷在心头写下了抹不掉的隽永印记。包括借我一双干净袜子,在我到处找地方睡觉时帮我抱来被子,送我战地"顶级"茶叶(汶川出好茶呀)、两枚芒果和几块冰冻西瓜,给我找来一双拖鞋和两套换洗的迷彩服,缺烟时递上一支香烟--这时你才知道为什么要用"香"来做烟的修饰词--点一次火,吃饭时端上的一碗汤,不舒服时去张罗了一碗牛肉面条,熄灯时不知是谁帮我插上灭蚊片、放下了帐篷的窗帘……还包括那些亲自帮我打印草稿的兄弟--教授的学衔和笨拙的指法让你在一旁看着偿够苦涩与甘甜的滋味。更有全院很多给我发来鼓励关心短信或打来电话的真正朋友,专程给我送来熟肉、电扇、棕子、矿泉水的雪中送炭的老伙计,有领导来队检查时把一大号的帽子给我、而损害他自己形象换走我小号帽子的哥们儿,那些给我照了很多相片的战地"摄影师"、"摄相师",送给我几块压缩干粮的战地"营养师",随叫随到且确保出车安全的驾驶员--车辆安全一直是管理上的重点之一……另外,还有几位因我工作上的急燥而很严厉地批评了的兄弟姐妹们,尽管他们都表示了"愉快接受"--谁会相信他们会"愉快"呢--我很想说、却又没有勇气或机会当着面说声"对不起"。
记录每一天 我个人,则留下了重庆出版社出版的《军医队长抗震亲历文图集》一书,在《了望东方》、《世界军事》、"新华军事论坛"、《解放军文艺》、《红岩》、《中华医院管理》等杂志媒体上、《人民日报》和总政治部编纂的两本集子中,发表了的十余篇论文、随笔、诗歌或"内参",现在还差一篇外文,不知最后能否实现。总之基本做到了这样一个要求:抗震救灾的每一天和平常生活的每一天绝对是不等值的,如果在以往的岁月中我们浪费了太多的时光,那么,此时此刻,就将是一生中为数极其有限的追赶失去光阴的时机。这些话我在前期的一次全体队员会议上说过。我想许多队员都做到了。
5月13日我们刚到"德医",全院领导和专家都没有帐篷,却给了我们三顶;分给我们房间里的地铺,他们工作人员睡在飘雨的门口;分配给我们一楼手术室,他们曾要去12楼手术室,在余震不断的日子里,这是要有相当大勇气的,这也是我们从学校紧急调运野战手术车的原因。
"德医"赵鲁平院长,很有能力也很有性格的祖藉山东的汉子,我给他起了个外号"罩得住"可能已在"德医"传开了,这完全是从我个人对他数十天观察中得出的虽不大正式但却非常准确的尊称。我们在告别时朗诵的诗歌有一句就是"德医好"、"好医德"、"医得好"、"罩得住"。我真的挺佩服他的,即便是全国最牛的院长也不敢说在大地震突如其来的时候能够做得比他更好。副院长张标我们叫他"标哥",对人特别实在厚道;副院长曾涛是我们三医大毕业的师兄,办事干脆利索;医教部主任谭鸿,在我们离开德阳时泪留满面,没有什么感情比这更真实、更动人、更美好的了。还有那些主任、护士长们,他们的笑脸永远都是那么淳朴和灿烂。电工师傅为我们多接几个插线板,饮食中心的师傅总是不声不响地在我们这个医疗队进餐厅时多再端进一个菜,保健科的老师在我们看病去拿药时比对自己医院的同志还热情快捷。门诊部的老师不仅给我们腾出工作用房,还在我们借用电脑时毫无怨言地让出来。还有好几位叫不出名字的老师们,她们帮助我们的道理很简单,因为他们曾在某个军队的营院生活过,她们的亲人有一位当过兵,或者她们曾经有过当兵的梦想,这就足够了。
送走过去 迎接未来 55天使命结束了。用尽怀念、留恋、铭记、心灵洗礼这些形容词恐怕也难以准确表达心情。我想说,如果祖国需要我们再去履行这样的神圣使命,我还愿意和这样一群朋友共同战斗!
在德阳时总想,回来以后一定多善待些自己、下狠心狠狠休息一下。但是,现在看来应该做的可能正好相反。我们不能把好多无谓的借口建立在谁也说不准的地震之上,在这一问题上地震是无辜的。它就是一个自然界的灾害事件,而别说成是伤害我们心灵的灾难。能够干扰影响我们心灵的,不是地震,而是地震中及地震后的我们自己。你也可以因此怨天尤人,但别把账记到地震头上。
还是用"留德"时的诗句来送走过去、迎接未来吧:
一次突如其来的震痛国殇
让我们应急转战天府明珠--德阳
我们在这里共同与灾害和死神英勇搏斗
也领略了旌城人民的友爱、善良与坚强
"德医好"、"好医德"、"医得好"将永远铭记心中
更祝愿这座英雄的城市美好、吉祥和安康
不必抱怨这震颤的大地
没什么能够撼动我强国的光荣与梦想。
医疗队来到德阳人民医院时的情况是:大雨和余震不断、伤员与废弃物遍地,一些尸体正用卡车拉运,伤员陪伴及寻人亲属川流不息,还有大批伤员源源不断送往医院,而医院自身也有房屋损毁,只有不到20%手术条件。为了容纳不知会有多少的伤者,医院临时搭建起满院的棚帐。
几只巨大的阳棚下,一个挨一个挤满病床,同时,周围居民也涌入草坪花园中躲避地震,医院尽其所能为他们搭起各式各样的家庭避难所。一夜之间做到这样的一切,可想而知是多么不易。
一下车,映入眼帘的,是急救大厅里挤满的伤员,或站或坐或倚靠,不论是伤员,还是平民,都衣衫褴褛,形同乞丐。眼见他们暴露的伤口,破烂的衣裤,满身的血迹,无助的表情,耳闻他们痛苦的呻吟,心底顿觉一阵酸楚。全体医护人员群激昂,纷纷请命,要求立即展开救护。在医疗队领导和当地医院的统一安排下,我们迅速补充了体力,立即进入了各自阵地,7:30,救护行动正式启动。
战争中的军队与军队的作战能力,我们称之为战斗力,人与天的抗争依然需要战斗力,而且需要更为强大的战斗力。汶川大地震,不仅仅是检验了中国军队的战斗力,它更应该同时成为国家、民族、军队迎接全球化挑战、增强应对突发重大灾害乃至战争能力重要思考的升级版。
(责任编辑:廖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