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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最大地震移民潮面临发展生态悖论

  四川地震移民面临发展与生态悖论

  “家”里盐吃完了,住在山上的这个孩子准备到几里开外的山下去购买

  汶川大地震之后,关于移民的话题随之而来。北川县城整体搬迁,汶川县城、青川县城也希望易地而建。

还有大量居住在高山、深谷中的百姓,他们都希望搬离那些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这是人类向大自然的主动退却,“人定胜天”并不适合所有的人类行为。

  但地震带的风险和重建的高昂代价以及多重顾虑,使得移民是移也愁,不移也愁。

  本报记者倪志刚 理县、汶川报道

  7月15日,四川理县甘堡藏寨下面,韩云经过帐篷去杂谷脑河打水。

  这是一个奇异的景观:上面是著名的甘堡藏寨,而它的下面却是一个羌寨人的帐篷村落。韩云正是这个村落的一个小姑娘。而羌人一半是住在云朵之中的高半山的。

  他们原本就住在高山之上,是理县蒲溪乡蒲溪村村民。因为地震带来的山体滑坡,导致在山上连一个安全的安置点也找不到,只能搬迁到平地上来。现在,他们是搬迁回去还是移民它处,韩云不知道,他们的父母不知道,当地政府也暂时不知道。这需要国土方面的专家鉴定后才能做出决定。

  在汶川大地震灾区,很多的家庭面临同样的命运。

  一个家庭的四次搬迁

  罗学根看到记者,连忙迎进他的新家—帐篷里去坐。

  他临时的家就在理县桃坪羌寨后面。这是他的第四个“家”,虽然是暂时的。此前,他已在本乡内移民了3次。

  他的老家就在桃坪羌寨后面的高山上东山村。

  山上路很险,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路边全是石崖,不能通车,东西只能背上去,毛驴则算很先进的交通工具,上一次山,需要两三个小时。

  在不通电的时候,磨面都要扛到山下的桃坪羌寨磨,后来通电了,山民们自己买了机器,解决了这个问题。

  山上只有一个赤脚医生的医疗点,担负着全村人的健康问题。如果遇到大病,或者女人难产,那就要抬下山来。那是一个很艰难的行动,路窄,要非常小心否则就可能摔下山去。

  即便是这样艰难的生存环境,老天爷还继续折磨他们,山体滑坡的危险时时威胁着他们。

  为躲避山体滑坡,12年前,罗学根的一大家子举家搬到东山对面的另一个高山上的两根碉。三兄弟分了家。

  那次跟他们一起搬过去的,还有同村及其他地方的40多户人家。

  罗学根起早贪黑,开荒了8亩荒地,建房,种樱桃、苹果等果树。

  但是那边的条件仍然不好,没水。政府投入200多万元把农业用水从很远的地方引过来,但仍不够用。而饮用水则是从很远的地方用管子引过来的一点水。每天早上,每家排队取水是例行功课。

  而到了冬天,水管冻得结了冰,筷子粗的水也没有了。几十户人家挖出一个小坑去打水。

  这样呆了3年,当罗学根栽种的果树开始挂果的时候,他又一次选择了离开。他搬回了东山村,不过是在山脚下。他的兄弟和父母留在两根碉,地也分给了他们。

  在新地方,他又建起了房子,在路边狭长、几乎无法开垦的地方开出了一亩多地。

  家里2个小孩,建房又欠了债,夫妻俩就外出在理县其他地方做建筑小工,1000多元一个月,这么熬了七八年,终于把债还清了。

  2007年,妻子不出去打工了,留在家里,他们养了500只鸡,计划今年养1000只。父母也接了过来,帮着带孩子,也帮着养鸡。

  他们的生活即将走上小康的轨道。但是,大地震又一次破灭了他的梦。

  地震发生的那天,罗学根在很远很高的一个山上挖虫草。那是他们增加收入的一个来源,虫草很不好挖,一天也难找一根。回来的路上几乎把命丢了。他的妻子当时在地里,逃过了劫难。他的母亲正准备去帮他喂鸡,结果比桌子还大的石头滚下来,溅起的灰尘泥土全落在她身上,幸亏没有受伤。房子倒了一部分,500多只鸡只剩下了100多只。

  罗学根开始搬到了他的第四个家——帐篷。住在两根碉的兄弟们也全搬下来了,他们又合成一个大家。

  史上最大的地震移民潮

  理县,一个只有4.5万人的人口小县,到底有多少人需要移民?

  这个命题,理县国土局的局长杨明清正在慢慢破解。

  在他所领导的局里,目前正汇聚着一批地质勘测方面的高手,他们是来支援理县的。驻扎理县的中国地质科学院探矿工艺研究所、四川省国土资源厅的专家们,每天马不停蹄地在县城和随时有危险的高山上奔波,他们去的地方,不外乎两个方面:一是出现了地震次生灾害的地方,比如山体滑坡、地裂、泥石流、飞石的地方,他们要确定这些地方是否要移民,是临时安置还是永久移走;二是临时安置点,他们要通过勘测确定这些地方作为安置点是否安全。

  相对来说,地震移民,理县的任务要小很多。

  青川县,在地震发生之后的5月底,因为余震、堰塞湖、山体滑坡的危险,就已宣布紧急移民3000人,地点是广元市的剑阁县等地和浙江省的一些地方。而实际上,青川需要移民的远不止这些。最近,在经过调研之后,青川政府提出,县城需要搬迁。

  6月中旬,阿坝州向四川省递交了一份名为《专家组强烈请求紧急疏散异地转移安置汶川县城及部分理县、茂县山区乡镇受灾群众的建议报告》。

  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抗震救灾规划专家组驻阿坝州组长、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副院长尹稚是这份报告的执笔者。报告说,汶川县城已经不具备适宜人居的条件,应考虑异地重建。

  报告指出,汶川县地震前原有地质灾害点160处,震后已经增加几十倍,其中近百处新增点已对县城形成压迫和包围之势。

  汶川县县长廖敏的说法是:“专家说汶川已经是活着的死城了。”

  晴天全是灰尘,雨天则到处是山体滑坡。6月21日,记者在汶川县城时,一位当地群众描述说。

  中科院研究生院在5月底举行的“中国科学与人文论坛”抗震救灾专场报告会上,汶川地震灾后评估专家、中科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副所长葛全胜研究员就已指出,根据该所所做的遥感解译,灾区地表覆被严重受损,15个县市耕地损失接近150万亩,加上次生灾害严重威胁部分地区重建,保守估计至少10万灾区居民需要移民。

  移民的紧迫与艰难

  “‘移得走,留得住,让他富’。难呐!”韩龙香在临时办公的桌子边,念叨着这9个字,脸上露出苦笑。这是移民工作所要追求的目标。

  韩是理县桃坪乡乡长,羌族人。

  “山上的往山下搬,必须有经济支撑点。”韩龙香介绍说,桃坪乡全乡只有5个行政村,其中就有3个住在高半山,农业人口2900人,一大半在山上。

  她说,山上的生存状况很恶劣,现在的生活物资全靠肩挑手提,很多地方没有生活用水,比如佳山村156户人家,基本缺水。山上的东西不能很快流通,挑下来一趟可能需要三四个小时。山上没有好的医疗条件,没有物资流通渠道。

  为了改变山民们的经济状况,当地政府尝试着引导当地农民调整产业结构,多种植经济作物,但是,这让缺水的矛盾更加突出了。

  移民是政府想到的最佳办法。几年前,阿坝州就开始实施这一设想,他们提出了“高山靠河坝,大村靠小村”的方案。

  罗学根一家子搬到更低一点的两根碉,其实也是这一设想的注脚。

  “移下来同样难啊。”韩龙香叹气说。经他们调查得知,其实90%的山民愿意搬下来。

  土地问题成为这些移民最大的问题。理县虽然地广人少,但是山多,而且峻峭,山体容易松动,可用的耕地面积非常有限,一个人才几分地。

  水又成为另一个重大问题。

  很多移民在搬到其他地方后,几年后因为生存问题再次搬了回去,这让移民工作出现反复。

  但是,这次地震把移民的问题逼到悬崖边上:大量的山体滑坡和地下水的消失,导致很多村庄无法居住,原来移民还等等停停,现在却不得不咬牙进行。

  理县国土局局长杨明清介绍说,5月12日以来,截至6月底,全县共发生次生灾害3700多处,其中对人和道路有直接威胁的有650多处。

  理县所遇到的移民困境问题,在地震区的其他一些地方同样存在。

  青川县也是地震重灾区。由于生态环境的脆弱,该县也早就在进行移民工作,但是进行得非常艰难。

  青川县以工代赈办主任王天斌介绍说,青川是省级贫困县,由于生存条件恶劣、扶贫成本太高,2005年、2007年,中央财政拨付740万元用于易地扶贫搬迁,共搬迁399户、1448人,分布在青溪、红光、关庄等地。

  他们实行的是自愿原则,地震之前就有5万人申请搬下了山。

  “不愿搬迁的是极少数,主要原因是搬不起,更重要的原因是土地。”他说,搬迁,就牵涉到要重新建房,要重新分配土地,由于这些问题,他们移民的进度很慢。

  地震发生以后,大量的村庄因为山体滑坡和地下水消失问题无法居住,移民的问题陡然加剧。

  “现在的问题,主要是过渡安置。下一步才能确定长久移民的问题。”杨明清说。

  这显然不是一个短时间能解决的问题。在一个没有可供闪转腾挪空间的地方跳舞,其难度可想而知。

  在不可知的若干年内,这个问题将一直困扰着理县,以及存在同样困难的其他地方。

  发展与生态的悖论

  7月上旬,记者从成都经过雅安、过夹金山进入马尔康时,沿途很长一段都是奇陡无比却寸草不生的山,裸露的泥土和石片随时可能掉下来,风一吹,几成粉尘的土就扬天而起,令人心寒。

  在这样的山体上,哪怕人类只是在山腰上开辟一条小路,都会在下雨时导致小范围的山体滑坡。

  而从马尔康回成都时,沿着大渡河走,一路所见,到处是电站,或者是正在施工的水电企项目。

  这些电站破坏的山体众多,在山体本已非常脆弱的情况下,对山脚开膛破肚式的开发,更加造成了山体的不稳定性。

  然而,不如此,这些地方的发展就成为问题。

  除了旅游、农牧业,阿坝所在地最大的工业优势就在于水电。日夜奔腾的河水,悬殊的落差,无疑是最天然的水电生产之地。

  正是由于水电的优势,吸引高耗能企业来投资又成为产业链上的一环。当地工业用电的廉价,几乎超出我们的想象。如果拿理县和长沙来比,它的工业用电价格不过是我们居民用电的一半。

  而在水土不稳定的地方发展工业,则又进一步会加剧人与自然的紧张。

  这真是个悖论。

  如果不发展经济,当地居民的基本生活条件就无法改善。而努力发展经济,则可能更进一步导致自然环境的恶化,从而影响到自己的生存。

(责任编辑:梅智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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