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拍卖新行政中心

　　成都拍卖新行政中心

　　■特约记者/孔璞 苟法军（成都、北京）报道

　　这个出自国际顶尖设计师之手的豪华建筑群，建成不久就要改变用途

　　北京某出版社制片人汤小亮为了拍震后重建纪录片，6月初的一个早晨前往成都市委宣传部办手续。

当他和同伴下了出租车时，他以为自己来到了宇宙的中心。“至少是银河系的中心，”汤说。这种略显夸张的说法表达了他们所受到的震撼。给予他们震撼的是远近几座被银灰色钢铁网络包裹着的巨型建筑，这里是成都市新区市政府大楼。

　　一个多月后，汤小亮在网上看到了成都市新区市政府大楼拍卖的新闻。

　　突如其来的拍卖

　　成都市新行政中心位于该市南部新区，天府大道西侧，离市中心天府广场不到8公里，开车只需10分钟左右。新行政中心占地约255亩，建筑面积约37万平方米，投资约12亿元。因为建筑风格豪华、前卫，被视为成都新的标志性建筑。

　　关于新行政中心拍卖一事，成都市的公务员也没有提前得到任何消息。7月16日上午，成都市召开处级以上干部大会，宣布了要将新行政中心拍卖的消息。据其中一位公务员回忆，散会出来，大家仍有些反应不过来，一脸错愕的神情。

　　此时，最早搬入新行政中心办公的部门也不过呆了三个月。十几天前，还有公务员在网上发布信息，寻找在新行政中心上班的同事一起拼车。

　　当天下午，在新闻发布会上，成都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何华章宣布，已建成的新行政中心“按南部新区产业发展定位妥善处置变现”，并将处置变现所得收入全部用于受灾群众安置和灾后重建。已南迁市级机关将被“妥善安置”，未迁单位暂停南迁，

　　成都新行政中心一时备受瞩目。

　　早在1995年，成都市委市政府机关南迁就已经被列入规划。《成都城市总体规划》（1995－2020年）第九节明确规定：“市政府第一办公区和第二办公区宜迁往城市新区”，但“省、市委机关办公区均在原址改造”。

　　2003年1月，市政府发布南迁的正式通知。根据计划，市级机关包括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和法院、检察院近70个部门全部将搬迁至城南。

　　当年，为实施成都市“向南发展”战略，市政府成立兴南投资有限公司，市政府南迁计划进入实施阶段。成立伊始，兴南公司就为新行政中心的设计方案进行招标。2004年4月，法国设计师保罗·安德鲁的设计方案中标。

　　2004年底，新行政中心的建设正式启动，2007年底建成。自2008年3月开始，陆续有市级政府部门搬入，“5·12”地震后仍有部分部门搬迁至此。

　　新行政中心被作为地标性建筑建设，外形新颖，造价高昂，出自顶尖设计师之手，这些当年都是成都市刻意宣传的方面，如今却成为成都避之不及的话题。

　　奢华设计方案杀出重围

　　保罗·安德鲁因设计造价高昂、外形独特的国家大剧院闻名全国。国家大剧院的每个座位值76万元，相当于一部交过税的奔驰车。

　　在成都，安德鲁延续了自己的这一风格。

　　2003年11月中旬，承接这一工程的成都兴南投资公司向全球公开进行设计招标，20多家国内外知名设计单位报名，兴南公司选择其中10家设计单位进行方案设计，并将给予前三名100万元、50万元、30万元的奖励。筹备组组长胡庆汉说：“要使未来的新行政中心成为成都市的标志性建筑。”

　　成都市基准方中建筑设计事务所是参与设计的单位之一，其首席建筑师周清楚记得第一眼看到10个方案时的感觉：“千奇百怪，离奇夸张。”参与设计的单位多为外国建筑设计事务所，“外国设计师往往把中国当作实现其野心的试验田，作品往往极尽夸张之能事，但其中很多设计有明显的不足，过于强调外形而忽视实用性和建设成本。”

　　但安德鲁未必同意他的看法，他在接受一家媒体采访时曾说，为中国设计诸多个性突出的大型项目并非因为他有野心，而是“中国有野心拥有”这样的建筑。这一次，拥有野心的是成都市政府。

　　周带领的团队交出的设计相对简洁，只有两幢菱形主楼外加三角形的裙楼。他的团队中间有一位从德国回来的设计师，因此方案“有德国建筑简洁、实用的特征，主打的是现代化、高效的办公环境和低能耗”。

　　在一群华丽的设计方案中，基准方中建的实用型设计过关斩将，以第三名的身份挺进决赛圈。安德鲁的方案排第二名。第一名是法国铁路公司设计的“蜀”字楼群，12座红色的低矮方正建筑对称地摆放，最南端一幢建筑却拔地而起。三家公司按照排名，获得了兴南公司事先许诺的奖励。

　　兴南公司的标书上要求投资规模约12亿人民币，建筑面积约37万平方米（其中停车库面积16.6万平方米）。尽管周在设计中对成本尽量节约，但最后一算，12亿还是紧紧巴巴的。“外国设计师那些外形新奇的设计成本都要高过我们，可能都超过标书的要求。”

　　三个设计方案于2004年4月公之于众，接受市民的参观和建议。同时，它们也被送到了市委领导的面前，等待着最终的定夺。

　　出乎意料的是，排名第一的法国铁路公司的方案最先被领导们否决了，理由是建筑太集中，广场太小，靠天井采光，自然效率太低。

　　“领导们为最终选择哪一个方案分成了两派，我们的实用性好，安德鲁的观赏性好。但当时成都正在打造‘东方伊甸园’的名片，领导们最终认为安德鲁的设计更加浪漫，暗合了伊甸园充满幻想的特质。”周团队的设计因此落败。

　　“他的设计很出色，呈现了‘公园里的高楼’的风格，单体自由地分布在公园里，空间效果和视觉效果都很突出。最明显的不足应该是那些外围的钢架，并没有实际作用，也没有象征意义，单纯的模仿，徒增成本。” 周评价说。

　　三年半之后，周路过新区时看到，竞争对手木板上的纸质模型已完整地化为地面上的钢筋水泥建筑，当年那些用涂料画出的玻璃外墙已反射出阳光。

　　“巨蛋”与“鸟巢”的结合

　　新行政大楼如今真的笼罩上了“伊甸园”神秘的色彩。这块正式名称为“新益州广场”的奢华建筑群已对外界闭合了大门，人员的进出受到严格的控制，甚至连在附近拍照也会被保安制止。

　　一个月前记者还得以近距离接触新行政中心。柏油马路宽阔、干净，不见一片落叶，路旁是两排高大的银杏树。五百米开外，开阔的草坪托起了一只灰色的蛋形建筑。见过国家大剧院的人都会一眼看出 ，这是那只“巨蛋”的缩小版。

　　但并非每个第一次见到它的人都能正确说出其用途，汤小亮的剧务刘珏欣曾认定这是公务员食堂，“啧啧，真大，估计是万人大食堂，里面可能还设有超市和咖啡厅。”这里并不是食堂，而是行政中心的会议接待中心。

　　“巨蛋”位于新益州广场的中心。蛋的西侧，6座椭圆形、高层阶梯的建筑呈花瓣形放射排列，这象征“团结和向心力”。6座楼大小不一，全玻璃外墙，墙外覆盖着不规则的裸露钢铁架，酷似北京奥运会主体育场——鸟巢。

　　参观相距超过10公里的“鸟巢”与“巨蛋”，在北京足需半个小时的路上时间，但在成都南部的新区，你最多只需5分钟。体育评论员李承鹏在博客中这样评价他家乡的这组建筑：设计师“可能觉得北京的鸟和蛋隔得太远不符合生物习惯行为，所以就在成都把鸟和蛋放在一起。”

　　办公楼里，地震造成的墙皮脱落和裂纹并不少见。文化交流处副处长袁世军曾对新办公环境非常满意，“采光非常好”，40平方米的办公室因为摆着从“原来办公室搬来的”旧家具，房间显得很空阔。

　　卖与不卖，都是个问题

　　自从新行政中心起建，关于其“豪华”、“奢侈”的批评就不绝于耳。新行政中心除去停车库外建筑面积约20万平方米，成都市甲级写字楼的物业管理费在每平方米15元上下，单行政中心一年的物业费就不菲。

　　“投资如此巨大的楼大大增加了成都市政府的执政成本，纳税人需要的是高效而廉价的政府。”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李丹阳博士说。

　　地震之后的成都市，重建工作财政资金缺口达数百亿元，而当地房地产商对新行政中心的估价，则从25亿元到100亿元不等。

　　“如果继续留在新行政中心，政府在经济和舆论两方面的压力会相当大。”成都杂文家冉云飞说。

　　省高检的公务员阮经纬也支持成都市卖掉新行政中心：“朴素的办公楼和较高的办公效率才能体现政府的庄重，而这片漂亮的玻璃钢架建筑，我觉得更适合做科创中心。” 但是阮经纬有些矛盾，他在市政府宣布拍卖新行政中心前五天，付定金在新区买了一套房子，“很多同事都在南边买的房子，大家难免担心这件事会影响房价。都是工薪阶层，谁都不希望刚买房房价就跌。”

　　新行政中心的拍卖正面临着地产商和在新区购房者的不满。

　　从成都市政府明确提出城市向东向南发展战略口号以来，仅仅数年时间，成都南部新区的土地价值就成倍增长。尤其是近三年，在市政府决定南迁，并修建地铁的计划公布后，成都市南部新区成为全市房地产市场中最活跃的板块。

　　新行政中心的拍卖，市政府部分暂缓南迁，都令地产商感到担心。花样年集团(中国)有限公司总裁潘军说，公司在南部新城投资了数个100万平方米以上的写字楼和酒店，成都市政府暂缓南迁对公司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香港戴德梁行成都分公司住宅部高级经理侯峰分析，新行政中心今后的用途将直接影响周围的房价，在未来用途不详的情况下，很难量化其影响。“成都市房地产业现在都在翘首以盼，希望政府提供更多的信息，不然大家的心里只能七上八下的。”

　　此外，价值如此巨大的楼盘由哪家公司接盘也成为人们的关心所在。办公楼群的设计既不同于高档写字楼群，又很难作为星级酒店用房。建筑结构的局限性还限制了买家将其作为科研用房、会所用房、会展中心用房的可行性。接手新行政中心的买家需要掏很大一笔改造费用，“在账面上很难有盈利的可能。”某拍卖行业人士说。

　　目前成都市尚没有一家房地产商表示有对此楼盘接手的意向。

　　“卖与不卖，都是个问题。但更重要的问题是，如何把建设或拍卖这片大楼的决策做得更加科学、民主，而不是轻率地作出决定。”李丹阳认为在这一点上，香港政府建设“西九龙文娱艺术区”可以成为成都市政府学习的对象。

　　“我担心的是，政府决策失误的责任，以及建楼过程中的种种问题，都可能随着大楼一起卖掉。”李丹阳说。

　　留守市政府机关的去向

　　7月20日，成都市宣布将大楼变现处置的第四天，成都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罗波在例行的抗震救灾新闻发布会后透露，已搬迁到新行政中心的60多个部门中，未来会有15个左右的单位撤出新楼搬回原址，剩余的40多个仍留守新行政中心。

　　这40多个行政单位中有相当一部分已经无法搬回，例如成都市卫生局、物价局和人事局。早在2006年，它们原来所在的第二办公区约30亩地就被确定为天府大剧院建筑用地。这个投资高达10亿元的大剧院已于今年开始了前期准备工作，只待该办公区的单位迁走好开工建设。这些失去了“老巢”的单位只能暂时栖息于“鸟巢”，关于它们最终的安身之所，成都市政府目前尚无说法。

　　一位市政府官员向《新世纪周刊》透露，“鸟巢”南北两侧正在建设的两栋办公楼就是留守单位将来的办公场所。“这两栋楼正在建设，建成后留守单位会搬过去。这两栋楼四四方方的，十分普通，原来是作为新行政中心的配套办公楼建设的。”但成都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罗波并未证实这一消息。

　　两栋尚在建设中的楼，与最近的“鸟巢”只隔一条10米宽的路。北面的一栋已建了七八层，工人称一两个月内就完工，南边的一栋建了三层，大约年底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