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8-09-16 01:56来源:山西新闻网 山西日报 进入论坛 手机读报
读柯灵的散文集《天意怜幽草》,使我感动的是其文中的“情”:对家里人的亲情,对朋友的友谊,怀念故人的旧情,以及对国家、对民族、对自然的大爱之情。
柯灵先生早年曾办过报刊,以写影剧及影剧评论为主,后写诗歌、小说及散文。其早年之作,“饥为稻粱,情寄理想,却三陷囹圄,饱经忧患,于风尘憔悴中,煮字烹文,或驱谴愤怒,或书法忧郁,用语机智辛辣,词采清婉幽深”。之后,先生人、文一度遭殃,文革中被关进大牢九年,身心备受摧残。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百劫归来,先生“笔触古今,墨涉大千,有正言谠论,也有梁间燕语;有惕钩史沉,也有品藻人物;有激浊荡污,也有扬清育秀;有隽思深悟也有人情泪雨,怀人、叙事、说理、言情、忆史,或述评、记人、来信、序跋、日记等,短不过数百字,长达万余言,不拘束于形式,不受制于文体,不随五花八门的思潮转向,不为世俗的名利权势所动,而是万念汇于一心,回归自我”。从这些文章中,完全可以看出作者生活与艺术相互映照的真实状态。
在作者的骨子里,始终渗透着浓浓的乡土情结:“每个人的心思,都有一方魂牵梦萦的土地,得意时想到它,失意时想到它。海天茫茫,风尘碌碌,酒阑灯灺人散后,良辰美景奈何天,洛阳秋风,巴山夜雨,都会情不自禁地惦念它。离得久远了,使人愁肠百结:"客舍并州数十霜,归心旧夜忆咸阳。无端又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好不容易能回家了,偏又忐忑不安:"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异乡人这三个字,听起来音色苍凉。一个怯生生的船家女,偶尔在江上听到乡音,就不觉喜上眉梢,顾不得娇羞,和隔船的陌生男子搭讪:"君家居何处?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辽阔的空间,幽眇的时间,都不会使这种感情褪色:这就是乡土情结。”
作者最浓烈的情,还是倾泻在多年来的同乡故交身上。由于特殊的年代和特殊的经历,作者与上世纪初的许多文化名人都有过非同泛泛的交往。然可贵的是,他对每个人的评价,却都是客观而中肯的。“张爱玲在写作上很快登上了灿烂的高峰,同时转眼间红遍了上海,这使我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因为环境特殊,清浊难分,很犯不着在万牲园里跳交际舞——那时卖力地为她鼓掌拉场子的,就很有些背景不干不净的报章杂志,兴趣不在文学而在于替自己撑场面。”同时,作者对张爱玲在中国文学界的定位,也还令人信服:“张爱玲不见于目前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毫不足怪,国内卓有成就的作家,文学史家视而不见的,比比皆是,但这绝不等于"不能为同时代的中国人所认识",已经有足够的事实说明。往深处看、远处看,历史是公平的。张爱玲在文学上的功过得失,是客观存在;认识不认识、承认不承认,是时间问题。等待不是现代人的性格,但我们如果有信心,就应该有耐心。”而对茅盾的评价,就更为公允了:“"五四"新文学运动的发难者,后来又多是左翼文化运动的旗手和支柱,鲁迅、郭沫若、茅盾就是知名的文坛三皓。他们像长江大河的源头,劈开乱石丛莽,冲过巉岩峭壁,吸引千山万壑,推波助澜,荡涤旧世,开创新天地,汹涌澎湃,冶文字革命与社会革命于一炉。影响所及,蔚为近代中国文学运动的主流。”当然,自身作为一个作家,不可能对故交的评价不涉及其文学创作,比如说到傅雷翻译《幻灭》前,就曾要作者帮他搜集一些过去上海小报界的行话与口语。为什么?及至“读了《幻灭》,才清楚了解他当时的意图,因为《幻灭》中的部分情节,写的就是19世纪巴黎小报界的花花絮絮。傅雷译书的惯例,首先是再四精读原作,吃透原作的精神和全部细节,不理解的地方,查书,找内行研究,写信向国外的专家求教,准备成熟了,才着手翻译,译文要求做到既符合原著风格,又有精纯透明的民族气派”。这种认真甚至有点迂的做学问态度,实在值得我们奉为圭臬。人们都知道许广平是鲁迅先生的夫人,但相当一部分人对许广平的文字并不熟悉的,其实,许广平先生的“文字,不是用笔墨,而是用血肉写的。大致而言,可以归为两类:一类是鲁迅的回忆录,刻骨铭心,披肝沥胆,这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因为她和鲁迅的生命是生死相契的,是研究中国新文学史上一代伟人的重要资料。在这方面,《许广平忆鲁迅》一书搜罗得相当完备。另一类是她自己的战斗历程,《遇难前后》可为代表,它记录了上海沦陷期间她在日本宪兵队里的遭遇,是外国侵略者铁蹄下鲜血淋漓的人间地狱一相”。因为作者与钱钟书是多年的朋友,因此,对钱钟书从文到人都比较了解:“钟书创作的基调是讽刺,社会、人生、心理、道德的病态,都逃不出他敏锐的观察。他那枝魔杖般的笔,又犀利,又机智,又俏皮,汩汩地流泻出无穷无尽的笑料和幽默,皮里阳秋,包藏着可悲可恨可鄙的内核,冷中有热,热中有冷,喜剧性和悲剧性难分难解。”作为个人,钱钟书却“宁静,透明,热闹场中无份。不爱交游,但对人问候,在是非爱憎之外,从不恃才傲物、拣佛烧香。国外重金礼聘讲学,他一一逊谢。他唯一热衷的是工作,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献给了它,像一条静穆的大河,不管夹岸的青山、平原的田畴、嵯峨的城郭、冷落的村庄,也不管丽日和风、雷电雨雪,只是不舍昼夜,汤汤地向前流去,默默地向世人供奉舟楫灌溉之便、鱼虾荇藻之利”。
文学即人学,而散文更是不但考验作者的文学功力,也检验作者的情操性行,“文字虽小道,却是探索内心的窗口,或庄,或谐,或如闰姜桂,或如芒刺,或慷慨放达,或温柔敦厚,或玲珑剔透,或平淡自然,发乎性,近乎情,丝毫勉强不得;或真纯,或夸饰,或朴素无华,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瞒不了明眼人,流派纷陈,是精神领域宽广的表现”。柯灵先生的为人为文,情动于中而行于言,也全在其文字中了。
冯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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