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叶一剑
新农合监管盲点:“挂床”现象拷问医院报销体制
编者按
十七届三中全会后国家财政将向农村倾斜,扩大覆盖领域和范围,发展农村教育、医疗、社保等公共事业。新农合2003年开始试点,2006-2007年覆盖面快速扩大,预计2008年底实现全面覆盖,为中国建立“人人享有卫生保健”的平等权利奠定了较好的执行基础。
但本报调查表明,新农合在实践中也体现出操作性问题,在居民没有医疗选择权的情况下,公立医院运行机制如何规范?公立医疗机构为主导、非公立医疗机构共同发展的办医原则如何体现?这些都对新医改有借鉴意义。
此外,国家在教育领域的投入让乡村居民明显感觉到教育负担的减轻。而民办和公立学校之间完全平等竞争,亦得到了民众的支持。
10月27日晚,河南省虞城县谷熟镇叶老家村的叶正亮给在北京工作的儿子打电话,希望儿子先给家里汇2000元,以解燃眉之急。
叶正亮马上必须面对的支出包括,两个在县城分别读高一和高三的女儿本周回来拿生活费:每人120元;天冷了,家里也需要屯点煤球准备过冬;临近过年结婚的人多,每次也得送50或100元的礼金。
而导致叶正亮家庭财务暂时失衡的直接原因是,9月30日,母亲高血压严重去乡镇医院治疗,三天下来花了800多元。虽然按照当地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以下简称:新农合)报销标准,住院可以报销70%,但实际情况是,叶正亮只报销了311多元,因为有些药和医疗仪器费用不属新农合报销目录之列。
“说新农合可以报销70%,但实际上药价明显贵了,而且,哪些是可以报的哪些是不能报的,我们根本无从了解。”在叶正亮对负责报销的工作人员提出查询报销目录时,被严厉告知“这个你不用管,国家自有规定”。
但叶正亮也明白,新农合的最大好处,是让他这样的人有了依靠,“因病致贫”几率减少了。之前,叶正亮对看病的记忆就是赤脚医生在深夜背着简单的药箱造访,开点简单的药,或者打一针,“医院是不到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是不敢去的”。“稍有一些生活变故,就需要举债度日”。
对于参加新农合,叶正亮和其他村民一样,都经历了从“不可思议”到积极参与,再到心有疑虑的过程。
新政策下的收支
叶正亮不好意思向儿子提出2000元“借款”。在他看来,自2006年开始,和妻子两个人在家耕种15亩地,一年两季,足以养活目前在家和其一起生活的两个老人和两个小女儿。
2006年,河南省在全国首先推行全部免除“农业税”,而且每年国家还给种粮补贴。
叶正亮算了一笔账,2006年以前,按照一亩地当时能产800斤小麦和900斤玉米算,粮价大概在0.6元每斤,除去化肥、种子、农药等投入,一亩地两季的收入也就是800元多一点,然后除去交给国家的公粮,15亩地两季下来的收入大概在11000元多一点。
但这11000元钱也并不能全部由自己掌控。县、乡、村总是想出各种办法以各种名义附带收费。“谁家买了农用拖拉机、养了牛,说不定就会有人来你家收钱”。
纵然是像叶正亮这样家里土地相对较多的农户,真正自己可以支配的钱能有10000块钱就不错了。但这些钱对叶正亮来说,要解决的事情包括:家庭柴米油盐、穿衣、小孩上学、一家人看病、添置农具等等,捉襟见肘的生活在所难免。
“现在一年也就交100多元的水费,其它没什么收费项目了”,“种粮补贴今年每亩地已经达到74元,一年就是将近1000元”。与此同时,国家在农村全面实行了义务教育免费。
在医疗方面,按照家里的户籍人口,六个人都参加了新农合,之前是每人每年交10元,就可以享受大病住院费用报销70%的优惠,而且,从2009年开始,每人每年交20元,就可以销售报销80%的优惠,交费资金计入个人账户,全部用作平时小病门诊费用。
曾经的参保热情
对于参加新农合,叶正亮和其他村民一样,都经历了从“不可思议”到积极参与的过程。
2006年,为了能少交点钱,叶正亮一度想只给家里的两个老人交费参加新农合,因为其他人住院的可能性较小。邻居中有些在外打工的,也希望只给个别的家庭留守成员交费参加新农合。
但政府规定必须以户为单位,户口本上有几个人就要交几个人的钱,否则不予办理。
后来,考虑到个人交费可以全部用作门诊费用直接在村里定点卫生室使用,叶正亮也就很爽快的把每人10元的费用交上了,总共是60元。两个月前,叶正亮把2009年的新农合费用也交了,交费金额增加到了每人20元,“从明年开始就可以享受报销80%的住院优惠”。
这样一来,无论是大病小病叶正亮家都更有积极性选择门诊或住院治疗。
按照规定,门诊账户里的钱如果当年不能用完,虽可以自动记入下一年的门诊账户继续使用,但不能用来抵消下一年的个人缴费额度,所以,大家也都更愿意在一个年度内把这些钱消费掉。而大病住院治疗可以享受70%以上的报销比例,“负担似乎一下子就减轻了很多”。
但是,回头看近两年的新农合经历,叶正亮慢慢发现,自己连自由选择村里相对便宜的私人诊所的可能性也没有了,以前让人望而生畏的乡卫生院依然让人望而生畏。
消逝的私人诊所
事实上,一个乡只允许有一个医院作为新农合的定点医院。村级的卫生室也是需要乡卫生院来认定,经过认定的才可以使用门诊账户。在其它私人诊所只能用现金。
叶正亮在村里看门诊有三个地方可以选择,两个是乡卫生院指定的新农合定点卫生室,一个是以前乡卫生院退休的赵姓老医生开的私人诊所。考虑到家庭门诊账户的资金可以直接使用,叶正亮家总是优先考虑指定的卫生室去看门诊,尽管私人诊所的药价相对便宜。
“家里门诊账户资金是60元时,一家人一年的门诊费用很容易就超过了这个数字,超出部分按照规定就要付现金,所以大家更愿意到赵医生那里看,药价便宜,一些简单的化验和体检能不收钱的也就不收了。”
“现在每人一年交20元门诊费,门诊账户的资金基本上够一个家庭一年的门诊费,所以,尽管在定点卫生室看病相对贵点,为了不浪费门诊账户的钱,还是选择到定点卫生室看病。”
一个月之前,赵医生的诊所关门了。
叶正亮提起赵医生还是很怀念。叶正亮说,现在的新农合体系没有给赵医生生存空间,而自己也被强迫买高价药,“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
“窝火”的住院报销
让叶正亮最窝火的还是大病住院报销。
9月30日8点,在叶正亮给其母亲看病的谷熟镇乡镇医院分部,已经是一片喧闹,机动车进进出出,年轻的护士们穿梭于各个病房起针或扎针,在病房外的长凳上,一位年轻护士正在给一位小女孩扎针,小女孩的哭声响彻整个医院。
这里的热闹程度超过了医院外的集市。自从河南省在农村推行新型农村医疗合作以后,包括叶正亮在内村民都承认,以前大病吃点药,小病熬一熬,现在冲着可以报销70%的承诺,开始更愿意到医院看病了。一度面临倒闭的乡镇医院因为被指定为新农合的定点医院以后,医院的效益马上大为改观了,很多乡镇的医院还设了分部。
不过,医院为其母亲提供的病房里一共是三张床位,有两张床因为腿坏了,都是用砖头临时顶起来的。而且,床上都没有被子和褥子,“谁住院谁负责”。病房里日光灯的开关稍微一碰就熄灭,需要摆弄半天才能重新亮起来。
在这样的环境中住院并非病人的理想选择,但是,按照当地的新农合规定,只有住院才可以享受报销标准(大病住院费用报销70%)。所以,很多来看病的人,纵然是没有必要住院,也多选择在这里住上一天,以求可以享受报销。
但通过和医院协商可直接开具住院手续,这样医院可以收取住院费,病人既可以报销,也可以回家休息。这一现象俗称“挂床”——医院有通过病人套取国家新农合资金之嫌。
医生给出的建议是,其母亲可以不住院,回家疗养一下,每天过来输一次液就可以了。为了能够享受报销,叶正亮给急诊室的主治医生买了两包烟,才得以让医院给开出了住院的手续。
但是,叶正亮后来才发现,在这种操作中,医院也许才是真正的获益者。医院病房里那些空着的甚至是将要倾倒的床位,每天都在给医院带来收入。事后,叶正亮一直在想,“也许不办理住院手续,也不享受报销可能花费还更少一点”。
叶正亮直观感觉是:医院在被指定为定点新农合医院以后,看病价格明显提高了,以前一般的验血10块钱就可以,现在就需要40元。而且,“挂个吊瓶动辄就要上百啊, 倒是让医院肥了,盖几间房子,摆上几张床,空着就能挣钱”。
根据国家统计局虞城调查队的数据,2006年新农合开始后,该县农民的人均医疗消费大幅跃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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