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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中心 > 国内新闻 > 感受改革开放30周年 > 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故事

改革开放30年家庭巨变 女教师为口红改做美容师

  1985 北京

  返城

  ■叶迪

  当年花了三分钱轻易注销的户口,在办回的过程中,远不止花了三千块钱

  1985年4月,我和我妈妈一起获得了北京市户口。

当时我5个多月,我妈妈36岁。

  户口是落在我爷爷家的。在那本暗红封皮的小本子上,以一种长手长脚类乎仿宋的钢笔字体,一式列着我爷爷奶奶、我二叔和四叔的姓名及各项情况。我大姑和三叔那时候都结婚了,已经从爷爷家搬出去独过;而我爸爸的名字,却需要再往后翻才能看到:虽然他是家里的长子,但他的户口是四年前才迁回北京的。和我妈妈一样,他也是68年插队山西的北京知青。

  然后才是我妈妈。当年扎着两个小辫的中学生,去派出所注销户口的时候,她绝对不可能想到,这一个注销的北京户口,要等到17年后才让她争取回来;更令她无法想像的是,她当年花了三分钱轻易注销的户口,在办回的过程中,远不止花了她三千块钱,还有无法以货币衡量的代价。

  其实对于当时经过多年努力、已经不抱希望的父母来说,它的降临更像是一种奇迹般的馈赠。但更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我,这个当时正在占用着大姨大姨夫的户口奶,并且将在可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会一直占用爷爷奶奶的粮票的婴孩,突然也得到了一个北京户口。这让我们全家,在之后的好几天里,都处于一种恍惚的狂喜状态。

  两地分居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妈妈都觉得一个北京户口没什么要紧的。

  这也许是因为她与别人不同:父母早逝,不可能有顶职调回的机会;家庭出身不好,也没有考大学的机会,虽然她原来还算是女一中的高才生。知青通常调动回城的几种途径,她一条都靠不上。

  不过大姨不肯放弃,她是妈妈唯一的亲人。她每年去给村领导送礼——盐渍过的猪肉,用的是自己一家省下的肉票。在当时的大同农村,肉是最能让人领略好处的奢侈品。

  但是,大姨千里迢迢从北京送去山西的猪肉,也没能铺就妈妈的回城之路,使妈妈的生命轨迹发生变化的,倒是自己的一口普通话。她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让她成了大队的播音员,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的广播被县长赏识,从而得以进入县城的工厂工作。

  相对于大姨的急切,妈妈对于自己能不能回北京,反倒比较无所谓。她那时候已打算留在山西,跟爸爸结婚。他们都是北京知青,同时插队山西,后来调进同一个厂后渐渐熟悉起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爷爷退休了,要求让爸爸,他插队多年的长子,回北京顶职。

  爸爸回去的第二年夏天,写信让妈妈来北京,结婚。

  在妈妈十多年的插队生涯里,她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有机会调回北京。但是在结婚之后,她却体现出前所未有的积极性。丈夫在北京,家在北京,她必须回去。

  妈妈办户口,开始走的是政策性的道路,想借夫妻两地分居的原因,找爸爸的单位。但劳动科给予的答复是,夫妻分居需在15年以上,方可提出调动申请。

  无法冀望单位,只好寻求相同处境的夫妻来进行对调。妈妈的一个同学在大同人事局工作,所以格外为他们留意有一方北京户口,另一方大同户口的夫妻。一旦发现这样的人选,妈妈就请上一两个礼拜的假,坐上一宿的火车来北京,跟爸爸一同登门拜访。

  最早找的是一户随军军属,丈夫是军人,在山西工作,妻子独个住在北京通县。妈妈依稀记得那是个大热天,因为坐错了车,俩人在郊区问了好些人,绕了半天。天气又热,尘土又大,到人家家里的时候,妈妈已经喉咙都沙哑了。

  在妈妈的印象里,对方很朴实,也很客气,两个女人还推心置腹地交流了些孤身一人生活不易的琐事,关系似乎已经很亲密。临出门的时候,妈妈又说了一次,希望能跟他们对调户口,对方表示再考虑考虑。

  然而对方的“考虑考虑”一直没有结果,父母又几次三番地颠簸大半个北京城,提了满手的糕点水果之类的礼物上门。只是这样去得越多,对方却越心不在焉了。去了五六次,终于在一次送他们出门的时候,对方说,不想办对调了。

  像这样徒劳的努力大概进行了五六次,那三四年里,差不多搭进了爸爸妈妈工作以来的全部积蓄。1984年初,当一名家住鼓楼、与一位大同姑娘结婚的残疾人最后还是迟疑地回绝了他们,并暗示说,他的北京户口能使他享受更多的生活福利的时候,妈妈客气地赞同了他的观点,祝愿他生活幸福,随即告辞。

  在设法对调的那几年里,妈妈始终没有明白,为什么每次和对调对象一开始的接触总是很顺利,每次都让她觉得希望就在眼前;然而接触越多,对方的态度就变得越冷。直到她落了户口,参加了工作,经过了一番办公室历练之后,她才领会,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送钱。

  客居北京

  一个没有北京户口的人当然可以在北京生活,只是要面对很多的困难。妈妈在1984年的夏天就回了北京,是回来待产的。她本想等户口落实之后再要孩子,而到了1984年,她觉得自己再等不起了。

  在铁路局工作的同学送她上了火车,借职务之便,给她霸了一排三人座,叮嘱她脸朝里躺着,“没人会让一个孕妇起来让座的。”这是妈妈插队以来头一次坐的卧铺。

  北京所谓的家是郊区的一处农民房,从妈妈结婚以后就长租着,月租三元。在那段日子里,妈妈的活动范围便只是围绕着小屋,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借助一本现代汉语词典来打发时间。她那一时间的日记,老是循环着“偌大的北京,为什么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我”这一类的问题。

  没有户口对妈妈来说,并不仅仅是精神上的压力。尽管她有工作,有收入,但她仍然没有办法以自己的工资在北京生活,因为她没有票据。那时候她房子里的一切铺盖,都用的是大姨家的布票,而她在北京的一切吃食,也都是大姨给她垫的粮票油票。父亲户口下的各类票据,都在爷爷家里。

  80年代中期的北京,粮票往往可以直接在市场上交易东西。在准备婴儿用品的时候,妈妈要买一个塑料澡盆。那时候的塑料产品特别贵,一个澡盆卖十块钱,相当于爸爸整个月的奖金;而同时,却可以用相当于一半价值的北京市粮票来交换。

  而妈妈只有一叠在北京与废纸无异的山西粮票。妈妈是狠了心把那个澡盆买下来的,她不能再向大姨开口。也出于这个顾虑,当爸妈决定办不了户口也要孩子的时候,妈妈坚持孩子出生以后,得用爷爷奶奶的粮票,不能再给大姨家添麻烦。而她自己,她也想好了,可以吃胡萝卜。不用凭票供应,价格便宜,并且能吃饱。

  一地鸡毛

  快过年的时候,爷爷奶奶终于从广东老家度假兼探亲归来,为方便照顾,我们全家都搬回了爷爷家。50平米的小二居,住着户口本上那么些号人,没记录在案的还有大姑姑的两个孩子,现在又加进了妈妈和我,正在读大学的四叔只能天天住校,周末回家吃顿饭。

  这是妈妈头一次过几代同堂的生活,好在她刚生完孩子,平时可以名正言顺地待在房间里不出来。小屋本来是爸爸和二叔住的,我和妈妈搬来以后,二叔只能每天晚上在门厅里搭张行军床,一早就得收走,不然妨碍人走路。妈妈每天听见他搭床拆床的声音,总觉得非常内疚。

  也许就是因为那张每天都得折腾的行军床,妈妈一直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个家就是她的家。婆婆做的饭菜不合口味,她也必须礼貌地全部吃掉以示感谢,尽管她在插队的地方吃惯了面食,对婆婆往往夹生的米饭总觉得胃里硌得难受。两个小外甥每天都在她午睡的时候打闹,她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闭着眼躺着,暗中希望那部香港电视早点结束。

  半年的产假就快看到头了,算上之前向单位请的两个多月假,妈妈已经在北京待了大半年,然而她都不知道这日子是如何过下来的。最早的时候,妈妈的理想是考上女一中,进而考取名牌大学;在插队以后,她转变为一名愿意扎根农村、支援边区的有志青年;当她打算与爸爸结婚的时候,她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把户口调回北京。但此时,这条线断了,她的未来散落一地。

  户口“从天而降”

  即便是不愿去想,也必须要面对,产假还剩一个月的时候,妈妈终于下定决心,到时候也带我一起回山西,等断奶之后,再送回来让奶奶领。甚至她还考虑好了,能在北京入学的话,就继续留在北京,她已经做好了常年见不到孩子的准备。

  商调函是在妈妈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从天而降的。

  这份异常珍贵的函件是爸爸下班回家的时候顺便带过来的。一般来说,单位与单位间的手续不能由个人经手。但是劳动科科长是爷爷的熟人,深知我家情况,见爸爸经过,顺便就给他了,只说了一句:“赶紧帮你媳妇办了。”

  我爸爸谨遵嘱咐,熬到下班,赶紧推车走人。因为没有任何即时通讯工具,这个好消息经了一天,爸爸在传达时,似乎已经有些失去了刚听到时的激动,他只是说了一句:“户口下来了。”然后把那只一直藏在胸前口袋的牛皮纸信封交给妈妈。

  如果妈妈对于办户口的热情再多持续一点时间,那么她也许就会对此有一定的心理准备:1985年初,经过诸多知青的努力,关于解决知青夫妻两地分居的政策出台。

  这个突发事件使她经历了从狂喜到不知所措的情绪变化。在她变化的情绪中,只有一个想法异常清晰:现在,回去办手续。

  于是就在那一天,晚饭后,爸爸直接载着妈妈去了火车站。妈妈穿了一件奶奶的褐赭色的开襟毛衣。她的钱差不多都花在了办户口上,结婚以后就没有添过新衣服,奶奶怕她没有合适的衣服穿,夜里坐火车冷,便拿了一件自己的给她。出门前她照了照镜子,也许是因为衣服的关系,她竟觉得自己已经像一个老太太。由于不大出门,脸色有点病人似的苍白,长到不尴不尬的头发随意地搭在肩上,她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等户口办回来了,也应该去烫个头发。

  北京去大同的夜车,就一班321次。1968年,这趟车把妈妈送去农村插队,并在接下来的十多年里恪尽职守,不断在两地间接送她。十几年来,她对坐火车,对坐这趟火车,已经熟悉到淡漠了,只是这一次,她前所未有地带着一种激动欣喜的心情:她眼睛发亮地坐了一夜,调函在她的裤兜里,有着轻微的触感,提醒她这是真实的。

  有了这份调函,办户口的过程快得惊人。如果不算花在路上的时间,整个流程估计只需要几分钟,只需要原单位和大同劳动局的各盖一个章就可以。

  她空着双手带了一封调函来的,然后空着双手带了一封调函走。

  接下来的事情都是爸爸负责的,接收单位盖章,北京市劳动局盖章,然后才是派出所给办户口。四年以前他已经走过相同的流程,轻车熟路。不过和他那次按部就班不同的是,签发材料的警察看了几眼资料,顺口问了句:“你们夫妻俩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孩子?”

  这额外的一句话,使我的名字也当场入了户口簿。在这本小本子上,我们终于全家团聚。

  在户口迁回的两三个礼拜后,我妈妈产假休满,开始新的工作。

  在此之前,她纵容了自己,以那时候的流行标准,忍受了两个小时的刺鼻的药水,烫出了一头卷发。那个理发师,是她接触到的第一个个体户,拒绝收任何一类票,直接要了她两块钱,是她当时工资的1/20。

  两块钱的烫发让妈妈知道,这个时代也许马上会取消理发票这一类的东西,虽然这林林总总的票据,是她千辛万苦要把户口迁回北京的原因之一。

  1994 武汉

  开个美容院

  ■熊巧

  美容院里上演的是形形色色的人生

  妈妈站在阳台,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把竹篮缓缓放下去,篮子里有一块钱。“两根油条两个包子!”她朝楼下的早点摊喊。

  7岁的我坐在饭桌前,把嘴凑到装着刚冲好的豆奶的玻璃杯边上猛吹气儿,一边从杯子后面抬眼看妈妈。隔着水蒸气,看着很朦胧。

  妈妈把篮子提上来,得意地把包子油条拿到桌上。

  今天我可以跟妈妈一起吃早饭,因为妈妈不再去幼儿园上班了,她要去姑妈开的美容院。

  吃完早饭,妈妈收拾完碗筷后又重新刷牙洗脸,然后打开大衣柜,从一件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一只口红,拔开盖儿闻了闻,然后对着镜子,仔细地涂在嘴唇上。

  同事送的口红

  这支口红是两年前幼儿园里一个女同事兼好友送给妈妈的,妈妈一直没舍得用。

  当时妈妈天天教小朋友唱歌画画,每个月工资58块钱从来不涨。那个女同事的男朋友在夜总会唱歌,每晚三十,所以该女同事把上班当消遣,天天问妈妈自己新买的衣服项链包好不好看。某天她从广州旅游回来,在妈妈面前抖开一堆妈妈从没见过的化妆品,从中挑出一支口红送给妈妈。

  妈妈把口红拿回家心绪难平。上中学时外公是校长,外婆是老师,她是同学中的小公主。十九岁那年幼师毕业实习的时候在公共汽车上跟爸爸邂逅,两年后恋情走进坟墓俩人领证结婚,不久意外怀孕生下我,还早产近一个月。

  爸爸是舅舅的同班同学,高妈妈两届,也是外公外婆的学生。他阳光帅气,在艺术团唱歌跳舞吹笛子,运动会上跑跑跳跳破纪录,这就已经很有杀伤力了,更何况他老爸还是钢厂副厂长。某天早晨老头子的红旗轿车停在外婆面前,司机下车开门说,尚老师请上车吧,顺路载您去学校。外婆就觉得太拉风了。

  可是自从有了我,小两口的幸福生活便戛然而止。爸爸做仪表工,工资跟妈妈差不多。而我每个月的奶粉钱能花去他俩的工资,生活只好靠爷爷和外公资助。两个年轻人二十出头,没钱逛街买衣服,还要天天在家洗尿布。

  姑妈的美容院

  妈妈要去的美容院是姑妈后来开的。

  姑妈本是医院里的皮肤科主治医生。那家医院依山傍水,是领导们的疗养胜地。虽然无趣,但姑妈也因此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到处进修。1990年的时候她去参加首届中华医学会美容研讨会,同屋室友在深圳开美容院月入两万,据她估算是自己收入的一百倍,于是奋然投身到整形美容热火朝天的学习中。后来医院派她在市中心找店面开个美容门诊,可刚签合同医院就起了悔意,问人家八万块钱门面转让费能不能用药品来抵。姑妈拿着签着自己大名的合同愤懑不已,咬碎槽牙之后,干脆自己干了。

  她东拼西凑搞到钱,找了远方亲戚家的小孩们来当店员,然后她去广州花360块钱学了生活美容,顺便花200块买了模特头和教学录像带回来,叫店员们自学盘发。学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美容院就开门了。他们揽下市选美大赛的全部造型活儿,每天店里美女如云,电视报纸轮番轰炸,赚足了眼球。眼球带来的是经济效益。“去美容院”突然潮爆,以至于姑父也不得不辞职,专心在店门口维持秩序,发排队号码牌。

  美容院在全市人民的注视下赚得盆满钵满,大家更是看到,这一行是一次性投资,几乎全靠人工,消耗成本极低,完全暴利。有钱大家都来赚,于是一夜之间竹笋般地冒出了许多家“美容美发”,都借着光儿,开在同一条街上。

  但是老板们不认为有效仿姑妈的必要,他们连理发剪和喷雾机都省掉了,请来的小妹们的衣服料子也能省就省,但是脸上的妆不能省。

  这条街带着色(北京方言,shai三声)儿出名了,天天出现在扫黄打非新闻上,大人们都教小孩上学要绕着走。

  姑妈的美容院也被拖累,生意惨淡,偶尔有一两个整形客人,美容美发门可罗雀。

  有天傍晚隔壁的“老板”们端着碗筷晃到店门口来聊天,笑嘻嘻地劝姑妈也“找几个小丫头来撑撑生意”,姑妈怒吼:“你们这样搞不会长久的,到时候赚钱的还是我们。”然后拂袖而去。

  姑妈在店门口挂出大广告牌,上面贴着各个器官“整形前”和“整形后”的照片,还花钱在报纸上买了固定广告位,大字宣传“医学美容”,以示清白。

  美容师的知名度

  妈妈递交辞呈,离开了她心爱的幼教事业后,姑妈找来同学一起手把手地教妈妈消毒清创缝合麻醉,帮妈妈成功转型踏上整形护士之路。

  这天妈妈上早班,打开美容院大门的时候,并不知道她迎来的是生意转暖的第一抹晨曦。

  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降临在大门口,他对妈妈吐出的第一句话是:“能不能上隐蔽点的地方说话?”

  该男姑妈面熟,常在街面上晃荡。她让妈妈去买来激光机和淋必治,然后以严谨的医学态度教授妈妈用激光打掉此人下身的尖锐湿疣,以解其苦。

  接着就来了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每一个都表现神秘,但又无比虔诚。姑妈名气大增,这条街上的“老板”们跟客人宣传有困难找姑妈。公安办事的新程序是:教育“老板”们要向姑妈学习;罚款放人。

  而妈妈则接受了公安局和工商局赋予的“宣传正规美容”的责任,每晚六点半出现在电视上讲“四季护肤”。因此妈妈的知名范围略广,曾有卖鱼嫂在菜市场碰到妈妈,激动地送她一条鱼然后问她怎么护肤。

  两个月后这条街旧貌换新颜(还是说明该市人口基数小),正规的美容美发店陆续开张。不久这里成了美容美发一条街,衣香鬓影,一直到今天。

  女店员和她们的暴发户客人

  做生意人气旺最重要。姑妈从北影厂买回油彩,在大街上拉出横幅上书“影视油彩新娘妆,98元一条龙服务”。十一高峰,平均每天画30多对新人,包括他们的伴郎伴娘。每对新人梳妆完毕出门的时候,姑父都会噼里啪啦放一挂鞭炮,喊一串吉利话。他常常兴奋得脸颊通红,仿佛是给自己办喜事。这个项目连续火爆了3年,很多新娘都是昔日伴娘。

  而平时常常能来消费甚至办月卡年卡的客人,大概得是当时的有钱人。他们出场的一幕几乎每次都雷同:女人一进门就把大衣脱掉,顺手递给店员吩咐挂起来,然后撩起头发摘下项链放进皮包里,递给身边的男人或者让店员锁在储物柜里,然后上楼做美容;男人就坐在一楼的理发椅上,洗个头,翻翻发型杂志,戴着大个儿金戒指的那只手擎着支烟晃悠着,半天抽一口,二郎腿跷得高高的,锃亮的黑皮鞋一定要晃到洗头小妹的眼。大哥大要响好几声才摁接听,跟小妹说声“你先等一下啊”,然后再“喂——”,声音要大到盖过旁边客人的吹风机,通常最后一句话是“以后这点小事情莫来烦我听到没”。洗完头吹干了女人还没下来,只好再个油,没办法,前天才刚上这儿理过发。反正一定要坐在宽大的皮椅子上,不能缩在旁边的塑料凳子上干等,更不能先走,要像发哥一样让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我心爱的女人”。小妹虽然跟我一样想要打呵欠,但是仍然会敬业地一边问金戒指的克数以及嗔笑着“老板做生意发财了要经常来照顾我们生意啊”,一边放缓按摩的力道,待“老板”说“有空就来”或者调侃几句,再突然加重。

  比起“暴发户”来我更爱看女店员,她们喜欢穿透明丝袜和短裙,在男店员突然拍一下她们的腿的时候她们可以大叫一声“你干什么”,然后等男店员说“看你穿丝袜没有”。

  我最喜欢的是一拨儿喜欢点特殊服务的女客人,她们光着身子躺在“男士止步”的二楼美容室,然后叫我来给她们按摩胸部。我随便抓抓挤挤,一小时就能挤出50块。然后客人翻过身来,我站上去踩背,又是50块。这是妈妈以前当幼儿园老师一个月的工资。

  为男人整形的女人们

  虽然美容院的衣食父母都是女人,但是我从小就相信,上帝是个男的。

  来整形的女人,要么是为了老板,要么是为了老公。如果是全职太太,那她老公也就是她老板。竞争无处不在,要维持家庭稳定和谐长治久安,有时要付出代价。走到整形这一步,在当时大概已是孤注一掷最后一搏。在上百位客人中,妈妈有选择性地记住了其中的成功者。

  那个女人进来的时候,妈妈打心底同情她:她的头发里居然夹着草棍儿。妈妈望着她没洗干净的脸问“您需要什么服务”,待她说了一句“什么都可以”之后,立刻拉她上二楼洗面。躺在舒适的美容床上,一边享受按摩,一边沉浸在温暖湿润的喷雾中,只要3分钟,铁人也会变成橡皮泥。妈妈问她做什么工作,她回答“卖水果的”,妈妈笑说:“天天有好多水果吃,真幸福啊!”谁知她就呜咽起来,她说她和老公十年前进城来摆水果摊,两个人一起起早贪黑风吹日晒艰苦奋斗,终于把生意做大了赚了钱,买了房子,还把小孩接过来上了市重点小学,可是老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经常不回家,也不跟她一起卖水果了,有天终于撞见他跟别的女人在外面吃饭,气得大吵了一架。妈妈简单地把他归了个类:只能共苦不能同甘。末了她说:“我有的是钱,只要能把我做好看了,什么都做!”妈妈安慰她“女人要为自己,挣钱就是给自己花的”,然后带她下楼把头发染成酒红色,烫成大波浪,还告诉她去时装店买几身好衣服。妈妈说你五官长得还不错,就是皮肤没保养好,不过没关系,可以来做美容。于是她办了张月卡。

  有天她来了以后哭哭啼啼,说怎么办啊怎么办,老公要离婚,做了这么多努力还是落这么个下场。妈妈安慰她半天没用,姑妈说你做个隆胸吧,你看女人嘛要有曲线,才有女人味??她想都没想,立刻就答应了。

  一个星期以后她来拆线,居然是她男人陪着来的。望着旁边装扮一新正在打消炎针的妻子,非常戏剧性地说:“我真不该让她为我受这么些罪,我以后再也不出去玩了。”

  妈妈和姑妈都知道,是这个女人运气好,“上帝”才开了眼,让她越过分数线,从庞大分母中的一员变成幸运的分子之一。

  对于另一些女人来说,整形可能是她达到唯一奋斗目标的唯一路径。标靶中心写着绝无旁落的两个字:婚姻。

  妈妈关于那个客人的记忆由若干道具组成:零钱,和烛光。

  她一进门就东张西望,脸颊泛着兴奋的红光。一碰到妈妈询问的眼神,就立刻把一捆攥得热乎乎的钱塞到妈妈手里,说:“我是来做脸的,你们熊医生叫我来的!”妈妈取下捆钱的橡皮筋,展开一张张温热的五毛和一块(最大面值是10块),数数刚好280元。

  刚好姑妈过来看到她,笑了起来:“你来啦!”

  半年前她在姑妈家楼下摆摊儿修伞,姑妈拿把破伞去修,见她脸上有块一元硬币大小的疮,就告诉她可以做个祛疤小手术,没料到她异常兴奋,说“多少钱都愿意做”,姑妈说不用“多少钱”,二百八就够了。

  姑妈一边听她念叨“你看我有钱了就来做脸了”,一边让她躺在手术台上。先取下她脸上那块疮疤,再从她大臂内侧取一块一样大的皮肤,准备缝到脸上,同时让妈妈缝合大臂皮肤。这时突然停电了,三个人在黑暗中茫然了一会儿,姑妈便吩咐店员去买一大包蜡烛,在满屋的烛光中缝合完毕。女人说“还满浪漫的咧”。

  这个女人的故事版本是这样的:几年前她老公嫌她“疤子脸”太难看,离婚了,她就自己出来摆了个修伞摊自食其力,后来认识了个修鞋的男人,对她很好,说“把脸做好了以后就结婚”。

  过了段时间她带她男人来感谢姑妈和妈妈,恢复得很好。但是她没在这儿化新娘妆,因为要俩人攒够化妆的钱,大概又得半年。

  有钱花了

  在我最初的童年记忆里,很少有跟妈妈同时醒着的时候。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几乎没有和妈妈说过话。每天晚上我等不到妈妈回来就困得睡着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妈妈睡得正香,我就站在她床前看看她,发现她眼珠在动,一开始我以为她装睡,就使劲把她摇醒,过了好久才相信那是她在做梦,就看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收拾书包去上学了。

  周末妈妈会更忙,幸好我可以骑在爸爸脖子上去游乐园玩滑滑梯和碰碰车。我最喜欢开家长会,因为我的爸爸妈妈最好看最拉风。只要是妈妈去开家长会,我就会在学校一直等到她来,然后把她带到我的座位上,骄傲地跟同学说这是我妈妈。

  妈妈也知道她少了很多陪我的时间,但她觉得都是值得的,现在挣的钱比以前多了几十倍,尤其是在她学会纹绣以后(那可不容易,是偷偷在香蕉皮和西瓜皮上练出来的),她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逛街买衣服了——只要她有时间。而且她可以给我花不完的零花钱,让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还可以请客让小朋友们一起吃一起玩。她教我人要会花钱才会赚钱,后来我觉得这因为她小时候宽裕,后来拮据得受不了,现在宽松了所以给自己找的大手大脚花钱的理由。

  后来妈妈离开了这个城市,十多年后再回来的时候,居然还被认出来,时常有人在大街上拉住她的手,激动地让她看自己的鼻子或者眼睛或者嘴巴,边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她虽然很难想起来,但是仍然很享受这种感觉。

  爸爸的生意

  90年开始爸爸就调到市无线电厂工作,在这一年,爸爸承包了这个连续亏损了二十多年的厂,做汽车音响和收音机。无线电厂就在我家住的那栋搂的街对面,我家阳台正对着工厂大门。所以每天早上爸爸出门上班,我都爬到厨房的窗户上,看见爸爸走出楼门,就大喊一声“爸爸再见”,然后再跑到房子另一端的阳台的窗户前,等爸爸绕过这栋楼,走到厂门口,我就再喊一声“爸爸再见”,爸爸就会在进厂门之前转过身来朝我使劲挥挥手。下午放学以后,我就到厂门口晃悠,边往路边的消防栓里塞小石子,边等爸爸下班一起回家。有时也会趁门卫没留神偷偷溜进去,蹲在厂房外面荒芜的花园里,看着没过自己头顶的野草,想爸爸会不会来找到自己。

  在爸爸的努力下,这个厂扭亏为盈。爸爸把挣来的钱分成两半,一半给员工发年终奖,另一半用来给家里房子装修。我家这套一居室是爸爸结婚的时候爷爷分的房子,小时候我一直睡在阳台的小床上。爸爸把阳台和卧室之间的墙打掉,然后在卧室的另一头隔出一个小房间来给我。没有请工人,所有的活儿都是爸爸自己来干。他曾经指望我刷墙,我刚把刷子拿起来,他就让我自己去亲戚家呆着去了。他还装了吊顶,可是把墙线(钉在天花板和墙壁交界线处的装饰木条)都钉好以后才发现,忘了给墙线上漆了,只好搭着梯子一手持油漆桶一手拿毛笔,仰着脖子一点一点地往上涂油漆。

  爸爸当时的主要客户是汽车改装厂。刚开始他拼命巴结厂长,一个电话他就跑过去给人埋单,还让厂长的老婆在自己的厂里工作,常常提着东西上他们家做客。后来爸爸发现一团和气都是假象,因为该厂长常常拖欠货款,最后一笔干脆不给。爸爸迷途知返,让他美丽的妹妹,也就是我姑姑,带了一群小青年半夜去敲厂长家的门,才给结了。

  两年后姑妈的生意做到顶峰,在周围城市开了分店,还开了美容美发学校,美容美发器材经销部,和一个酒楼。姑妈把酒楼交给爸爸管理,服务员告诉姑妈有客人说爸爸“才搞了一年承包就开这么大个酒楼,哪天搞他一下”,第二天爸爸就被带走了,最后姑妈去交钱领人。后来爸爸才知道是自己的老员工去举报的,爸爸反省了好长时间,才反省出自己错在给员工发奖金发得太多,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赚海了,所以心里不平衡。之前大家都是同事,经常一起喝酒打牌的。所以做人要低调,做生意要有财不外露。

  再后来妈妈到北京开了美容院,而爸爸辗转去了广州,天南地北。在我上初中的一天夜里,我第一次打通了110,跟接线的姐姐说,我要投诉我爸妈,他们都不爱跟我说话。那个姐姐耐心地说,对不起,110帮不了你,不过你可以打这个电话号码,这是青少年心理问题咨询热线,你白天打??我说谢谢,然后挂了电话抱着枕头继续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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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guoqi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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